85回智多星计穷谭氏寨 病周处除害恶水溪

    　　话说当时那支箭直奔程小姐而来，眼见得命在呼吸。董平见了，奋不顾身，从马上飞身一跃，恰挡在程小姐身前。急待用枪拨箭时，已是不及，那箭直射入左眼。董平大吼一声，掉转身死命护住程小姐。程婉儿见董平血流满面，兀自紧紧护定自己，心下恰似打翻了五味瓶一般，不是滋味。看那官军将弁与丫鬟早被乱箭射死，穆春身中数箭，挣扎着望本阵逃命。江惠见了，叫苦不迭。蔡居厚环顾左右厉声道：“是谁擅自下令放箭！”忙教军马掩杀过去。梁山众人也出阵来救。当时王师心一马当先，早已赶上穆春，手起一矛，后心早着，扑地倒了。王师心霍地下马，一刀割了首级。穆弘见了，心头那股怒气从脚底直窜到顶门，抡刀便斗王师心。那边厢，杨林飞马早到，董平教其扶程小姐上马，速回城内去。董平眼中那支箭兀自未拔出，血流如注。众人劝阻不住，只见董平飞身上马，虎吼道：“不杀那厮，绝不拔箭！”一马直撞入官军阵内，寻那放箭偏将。那偏将唬得魂飞魄散，拨马欲逃。早被董平一把活挟过来，当时厉声喝道：“与我拔箭！”那偏将那敢不依他，颤颤巍巍将箭拔出，董平忍痛，拔出腰刀，一刀把那偏将挥为两段，两阵骇然。

    　　当时张传禹见了大怒，高喝道：“贼子休得猖狂！”径奔董平杀来，早吃欧鹏拦住。当下两边兵对兵，将对将，接仗厮杀。欧鹏与张传禹斗过二十合，枪法已乱，只得拨马而走。梁山众人见董平中箭，欧鹏败退，顿时大乱。那边穆弘因伤了兄弟，气满胸膛，兀自与王师心狠命厮扑。官军四面合围，内外数层，将穆弘、欧鹏等困在垓心。正危急间，只见东面尘头起处，两彪人马杀到。东北上乃是卢俊义引着金枪手徐宁、浪子燕青，横冲入阵，截住王师心厮杀，燕青拉住穆弘便走。王师心怎肯干休，挺矛便刺卢俊义。两个斗到四十余合，卢俊义奋起神威，一枪点到王师心左肩。王师心胆丧魂飞，策马望刺斜奔逃；东南上乃是没羽箭张清引着丧门神鲍旭、石将军石勇直撞到垓心，救了欧鹏出阵。张传禹大怒，策马追来，被张清手起一石子，铮的打在盔上。唬得张传禹胆丧心寒，伏鞍而走。当下卢俊义、董平合兵一处，赶杀二十余里，见官军人马去得远了，方才收兵回濮州城去。

    　　却说蔡居厚等收拢败军，合兵一处。计点军马，折损四五千人。且喜张传禹、王师心等都有，单单不见了江惠。有军卒告道：“江大人于乱军中吃贼人弩箭射中，落马而死。贼人旗上写着浪子燕青。”蔡居厚听罢，寻思道：“江惠身死，贼人新添兵马，王师心又受伤，在此无益，不如暂且收兵。”便与诸将商议，约束军马，望应天府徐徐而退，按下慢表。

    　　回说梁山众人回城，董平左眼兀自血流不止，急唤医士前来包扎。当时董平已自血晕倒了，口里喃喃道：“切莫伤了婉儿......”卢俊义等听了，唏嘘感慨。忙教燕青星夜回山请安道全前来。次日晌午，戴宗、燕青、安道全三人已到。当时安道全看视一番，对众人道：“此箭射入过深，左眼已不能保。只得调理创口平复而已。”众人听说，俱各无言。只得听凭安道全医治。那程婉儿日日不离董平左右，递汤换药，殷勤侍奉。不上半月，董平除损一目，其余已无大碍。众人皆喜。

    　　董平初愈，那日正与卢俊义等在州衙议事，只见侍从急报：“程小姐于房内悬梁自尽了！”董平听罢大惊，慌急飞奔到程小姐房内，众人早将程小姐放下。董平见了，悲恸欲绝。见桌上留有一信，拆开看时，见上面写道：“前日两阵之间，将军舍身之举，已释奴心头怅怨。然杀亲之仇，此生难忘，只盼来世做一处相会。宁为太平犬，莫作乱离人。望将军好自为之，切记，切记。”董平看罢，长啸一声，泪如泉涌。安道全忙劝道：“将军眼疮初愈，不可过于悲伤。”卢俊义等也劝了些宽慰的话。当日穆弘已教人用楠木雕刻了穆春头颅，与没头尸首缝合。董平便备两具棺椁将穆春尸首与程小姐一并盛殓。可巧道士路时中云游到濮州，董平、穆弘便央他为两个作了三日黄箓醮，消业获福，方洒泪埋葬了。卢俊义对董平道：“蔡居厚业已退兵，山寨事务繁杂，卢某且先回山，还望贤弟保重，好生镇守此间。”董平应了。当日卢俊义留丧门神鲍旭留下协助镇守，引张清、徐宁、穆弘、燕青、石勇回梁山泊去了。

    　　话休絮繁，且说宋江自章丘害病班师回梁山泊，得安道全医治，不上一月，早已痊愈，感觉精神更胜往昔。那日正与众头领在忠义堂议事，只见小校来报，卢俊义等回山。宋江听罢，便引众头领出关相迎。当时都到忠义堂上坐定。卢俊义将救援濮州之事说了一遭。宋江怒道：“秦明兄弟大仇尚未报，今番又折了穆春兄弟！谭氏寨与蔡居厚直如此可恶，异日倘或落于我手，定将其食rou寝皮，方能出胸中这口恶气！”便计议与卢俊义分兵报仇。吴用劝道：“目下隆冬时节，谭氏寨、应天府距山寨又远，不利征伐。且待三月春暖时厮杀不迟。”宋江道：“军师差矣。自古道：‘此一时，彼一时也’。往日我等春暖出征，皆因适逢其时。上年打破大名府不也是隆冬时节？眼下谭氏寨精锐尽被我等消灭，前些日探子回报，李延熙已调离单父县，正是二处虚弱之时。此时不一鼓作气破他，直待养成那厮气势，再去进兵，那时迟了，后悔莫及。”话音方落，只见黑旋风李逵跳将出来高叫道：“哥哥此言甚是，铁牛今番定砍了栾廷玉那颗狗头，出胸中鸟气！”原来此时李逵锤伤已愈。堂下众头领见说，齐声愿往。吴用见了，对宋江道:“哥哥与众兄弟既如此说，此番需详作筹划，保证一战可灭那厮。”当时宋江与众人商议出兵之事。众头领纷纷献言，直至酉时方散。

    　　次日，宋江于忠义堂击鼓集众，就堂内设筵。饮酒中间，宋江道：“卢员外等方从濮州归来，可稍事休整，再引军攻取单父县。我与军师先去打谭氏寨，此番定要报仇雪耻！”言罢，便唤铁面孔目裴宣定拨下山人数，分作三军起行：前军便差李逵、樊瑞、石勇为开路先锋；中军便是主将宋江、吴用、花荣、鲁智深、武松、穆弘、吕方、郭盛；后军便差凌振、李云、陶宗旺带一应器械作合后，又派人去莱芜令汤隆到章丘听用。梁山泊点起三军，共计十五位头领，马步军兵两万。其余头领，与卢俊义守把寨栅。当时宋江引军马下山，望谭氏寨而来。

    　　话分两头，且说上年间，谭氏寨鱼鳞阵为梁山所破，谭勇只身回寨。众人见折了教师甘尼克斯，谭仁不知所踪，大为忧虑。谭保义聚集众人叹道：“不想梁山贼人如此狡诈，鱼鳞阵吃他打破，又折了教师与仁儿，如此怎好！”谭勇宽慰道：“父亲且省烦恼，人各有命，生死在天。且梁山前番也吃我等杀败，棋逢对手而已。孩儿料那梁山定不肯善罢甘休，定会兴兵再来，那时便可报仇。”谭智道：“五弟所言极是。今年京西饥荒，淮东大旱，多有流民投奔寨内。我已教囤积粮草，并遴选数千精壮之士补充寨兵。又教六弟昼夜赶造攻守战具，四面加固城防。七妹采购良马，以备不时之需。只是齐州陷落，张劢太守不知生死。日后我等只得与淄州往通联络，互为犄角，方可保无虞。”众人称是。正说间，有寨兵报道：“四公子回来了！”众人听闻这话，恰似半天里落下个宝贝。忙奔出寨来，将谭仁拥进营内，便问备细。原来那日谭仁落入济水，吃水流冲走，幸得自身熟知水性，逃脱上岸。却禁不得那河水刺骨冰冷，昏晕倒了。幸蒙一晚氏女子路过，相救回家，悉心照料。休养得三五日，方才无碍。谭仁自将出身上财物与晚氏女子，那女子推辞不受。谭仁铭感肺腑，将贴身一把匕首留与那女子，便独自回谭氏寨来。众人听罢，欢喜非常。便设酒筵庆贺，不在话下。

    　　那日谭氏众人正议事间，忽有探马来报：“宋江引大队贼兵抹境望章丘去了。”谭智道：“宋江不来攻打，先去章丘，定有所谋。不出三日，恐有恶战。”栾廷玉道：“当初我自祝家庄杀出重围，幸得甘尼克斯相助，方有今日。不想他先我而去，此番定要杀得贼人片甲不留，为教师报仇雪恨！”谭信道：“虽如此说，吴用那厮素来多谋，不可小觑。”谭保义听罢，便教各人小心把守各寨，以备梁山来攻。过了两日，宋江、吴用果亲率军马，直抵谭氏寨东门。寨内众人登城望时，只见梁山军马行伍严肃，铺天盖地而来。当下宋江、吴用分调鲁智深、武松引三千军马攻南门，花荣、穆弘引三千军马攻北门。宋江、吴用自引余下头领攻东门，只留西门不围。原是吴用早已修书与林冲，教其派军马于西面设伏，一旦谭氏寨人马逃出，便趁势掩杀。

    　　当时分拨已定，吴用与宋江等道：“谭氏寨为重木城建筑，内有石城，外有木城，极难骤破。我想这木城最怕火烧，可命弓箭手施放火箭，烧毁外城，再徐图进取。”众人称善。当时传令，调花荣来到东门，引三千弓弩手，齐望外城施放火箭。只听一声令下，千箭齐发，尽数射到木城之上。宋江等正喜间，只听城上号角响亮，谭氏寨内潜水队忽地自女墙间探出无数唧筒，望城下喷射，霎时水流如瀑，火箭尽被浇灭。花荣教弓箭手不要停歇，只顾向城上放箭。不想箭矢虽中城墙，却不燃烧。看官你道为何？原来隆冬时节，异常寒冷，水一倾出，转瞬凝结，因此那木城已成冰城，火箭无可奈何。吴用见如此，忙教停止放箭，再作计较。

    　　当下吴用见火箭之法不成，对宋江道：“这木城虽能防住火箭，火炮看他怎生防的住？”便唤过轰天雷凌振，吩咐已了。凌振引下属炮手搭起十数处炮架，令旗起处，火炮齐发，端的是声若雷霆，势如千钧。谭氏寨外城吃火炮轰击，木屑四溅，残痕累累。幸得谭智已事先将城垣加厚八尺，火炮虽利，也不能骤破。但梁山自早至晚，轮番轰击。城内众人眼见得如此下去，外城恐将不保，俱各忧闷。城外吴用大喜，教凌振休要停歇，定要将外城轰破，方肯罢休。是夜，谭氏寨外乒乒乓乓炮响了一夜。夜里寒冷，宋江、吴用等权回营帐内歇息，只巴望着轰破城墙，天明进兵。一宿无话。

    　　次日一早，曙光初现。宋江、吴用引众头领到阵前看时，大吃一惊。只见谭氏寨墙外密密麻麻地铺着两层铁网。原来昨日夜里，谭智见梁山火炮厉害，便教城内连夜赶工，造出双层铁网。铁网之间铺以棉花，罩于城外。梁山火炮既遇棉网，纷纷落于护城河内，是以城墙伤损颇微。吴用见了，气得跳脚。便教凌振加紧轰击，务必轰破棉网。凌振叹道：“却是不能了。”宋江忙问何故。凌振道：“昨夜火炮接连轰击，炮筒灼热，又值夜间寒冷，炮筒已自炸裂数口，勉强支撑到天明。若是再要轰击，恐敌城未破，火炮先已损毁。”吴用听罢道：“我倒忘了这一茬。既如此，且先撤下火炮，再定计策。”当时凌振收了火炮，吴用自与宋江及众头领回大帐商议。李云谏道：“火炮仰攻不利，何不起土山俯攻那厮？”吴用道：“计策虽好，只是目下天寒地冻，起土殊为不易。”陶宗旺道：“章丘县距此间不远，县里枣园镇桃花山内有暖泉，土质未冻，可从那里挖土运来。”吴用道：“如此也好。便请花荣、穆弘、鲁智深、武松几位兄弟猛攻谭氏寨南北两面，令其无暇歇息，人困马乏。待土山造成，可一举攻破此寨！”当下便教李云、陶宗旺两个带三千小喽啰负责土山事宜。宋江、吴用自调军攻打谭氏寨东面，以作掩护。

    　　再说谭氏寨内，众人见梁山军马攻打得紧，日日在城楼备御，不敢有丝毫怠慢。那日谭勇登东城远眺，见贼兵担土挑担，络绎不绝，堆积土山，忙使人告知谭智。谭智与众人登城看了一番，笑道：“自古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他既造土山攻我，我便在望敌楼上绑缚木头，增高望楼，遮莫要高他土山一截。”众人称是，各自分头准备。五七日后，梁山土山已成，但见城内望楼愈加高耸，仍不得俯攻。吴用见了，便唤汤隆、凌振制造火竿，上头缚定松麻及子母、风火等炮，灌油加火，焚烧望楼。不想那火竿甫一搭上城时，谭严已作数百铁钩，锋利异常。当下寨兵手持铁钩，远远地割断火竿，上面之物坠落城下，反炸死梁山喽啰无数。吴用怒道：“逆贼怎敢如此！”当下于帐中将出冲车图纸，唤李云、汤隆二人前来，命其赶造冲车五十辆。那冲车下有四轮，上有一铁板与锁链相连，人藏板下。遇堑壕时，可将锁链拉动，放下铁板，载车过壕。攻城时将铁板固定车顶，可挡攻击。车前缚有铁锥，甚为尖利，无坚不摧。李云、汤隆二人奉命连夜赶造。吴用又吩咐陶宗旺、凌振如此如此，二人依言去了。

    　　七日之后，冲车早已完备。那日晌午，宋江、吴用尽起军马，直抵护城河前。城上众人看时，只见梁山阵内喊声震天，阵后尘头大起，忽地推出四五十辆冲车来，疾行如飞，护城河也拦挡不得，城外栅栏均被摧毁，须臾间已抵城下，撞开缺口数处。城上众人大惊。谭智道：“前番吴用那厮欲用火烧我木城，我等何不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用火破他冲车。”便教城内潜火队以唧筒吸油，自城头向冲车喷射，城上众人引弓手施放火箭。须臾间，城下冲车冲天价烧着起来，车内喽啰被烧得焦头烂额，惨嚎连天。其余的落荒逃回，只恨爷娘少生了两只脚。此番激战，虽吃城内众人守御住了，但谭氏寨外城已自残损不堪，岌岌可危。

    　　是夜，宋江、吴用聚集众头领商议，众人愁眉不展，好生忧闷。吴用道：“今番虽不曾破得谭氏寨外城，但那城已自残损不堪，定难久持。众兄弟休辞劳苦，轮番攻打，莫教其有喘息之机。我观这谭氏寨护城河只有东、西、北三面，南面均是陆地。我已教凌振、陶宗旺二位兄弟带掘地军士深挖地道，直通城下，栽埋地&雷。想不日定可建功。”众人听罢，转忧为喜，只等凌振、陶宗旺消息。

    　　再说谭氏寨内，众人自破了梁山冲车后，不敢丝毫怠慢，日日登城守御。谭智又教人于内城、外城之间筑起寨栅，以备不测。那日谭智、谭勇正在东城巡绰，忽听得南城撕天裂地一声响亮，惊得面如土色。忙向南城疾奔，中途早有寨兵报道：“贼兵挖掘地道至城下，栽埋地&雷，南城已被轰塌。二公子被一虎面行者砍伤左臂，三小姐也被震伤。贼兵直杀到内城外，幸得知寨前日已于两城之间竖起寨栅，方才两下拒住。”谭智对谭勇道：“是我一时不明，着了吴用那厮的道。眼下外城已失，我等只好暂退内城。”当下急急传令，教众军退到寨栅后驻守。梁山军马乘胜占了外城，两下敌住。宋江等见夺了外城，喜不自胜。吴用道：“可教凌振、陶宗旺兄弟再接再厉，破谭氏寨必矣！”宋江便令凌振、陶宗旺加紧挖掘，只待一举攻破谭氏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