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回朱兄弟结义沂水县 邹叔侄寻宝登云山

    　　话说当时孟荡与两个公人被一伙强人拦截，索要钱财。两个公人早吓得瘫软，缩作一团。孟荡举枷喝道：“你这撮鸟又是甚么人？老爷要钱没有，拳头倒有一对，不要命的尽管来取！”强人内为首的大汉见说，心下大怒，便教手下喽啰将孟荡团团围定。早吃孟荡虎吼一声，挥枷乱劈，转瞬间打翻五七个小喽啰。那汉见了，吃了一惊，便喝叫小喽啰退下。下了马，插了戟，行到孟荡面前，施礼道：“适才见壮士一身是胆，武艺不凡，端的是条好汉！敢问高姓大名？因何遭配到此？”孟荡见他如此说，便将如何救得代老汉，如何与代小姐定下婚约，如何除鳄，如何打死李财主发配沙门岛等事，从头说了一遍。那汉子听了，心下大喜，纳头便拜道：“不想哥哥如此豪杰，却时乖运蹇！今日天幸教小弟与哥哥相会，且请到小寨一叙，有肺腑之言相告，别无他意。”孟荡见那汉生得彪形虎躯，礼甚谦恭，不似jian诈之辈。又自思双拳难敌四手，便依允了，随那汉子一行上了山寨。两个防送公人自不消说，也同上山来。

    　　当时众人都到山寨聚义厅上坐定，孟荡便问那汉子名姓，有何话说。那汉子道：“不瞒哥哥说，小弟韩仲虎，本州沂水县人氏，原是猎户出身，因有些膂力，声如洪钟，人都唤小弟做啸风虎。小弟本有一同父异母哥哥韩伯龙，家居滦州。自幼与小弟情投意恰，多曾在江湖上行走。那年我哥哥闻听梁山泊宋江招贤纳士，便前去投奔，只苦无人引荐。恰巧小弟识得沂水县朱贵、朱富两兄弟，听得二人都在梁山泊坐把交椅，因此上小弟便修书一封与我哥哥，教他投奔旱地忽律朱贵。我哥哥劝小弟一同前去，为因家有老母在堂，便未随行。不想我哥哥去了不上一月，便吃梁山泊贼人李逵害了。那朱贵修书与小弟称其也奈何不得李逵，此事乃是误会，只好罢休。小弟怎咽得下这口鸟气，只是离不得老母。几月前老母病重身故，小弟安顿了后事，便计议为哥哥报仇。只是梁山势大，小弟势单力薄，因此聚集些兄弟上得这龟蒙山来，只为寻得如哥哥这般的豪杰相助。今日天幸哥哥到此，如蒙不弃，小弟情愿让位与哥哥，请助小弟一臂之力，报得冤仇！”说罢伏地恸哭。孟荡见说，慌忙扶起道：“贤弟之仇，人神共愤。只是我犯了朝廷法度，理应去那沙门岛一遭，此是命数，不可违拗。”韩仲虎道：“哥哥此言差矣，那沙门岛如地狱一般，进去易，出来难。任你恁地英雄好汉，也难逃一死。且当今世道谈何法度？自古：‘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哥哥如此豪杰也沦落到如此田地，如不自救，孰能救之！还望哥哥三思。”孟荡见说，沉吟半晌，作声不得。韩仲虎道：“哥哥且省烦恼，今日你我兄弟相遇，别事抛开，先与小弟一醉方休。”当时便教两名公人为孟荡开了枷，杀羊置酒，安排筵席，管待孟荡并两名公人。

    　　酒过三巡，食过五味。众人酩酊大醉，韩仲虎便安排小喽啰先带两名公人到客房歇宿。亲自扶孟荡到自己房内歇息，自于房门外搭建地铺，睡于门外，亲自为孟荡守夜。次日天明，孟荡醒来，推开房门，见韩仲虎睡于地上，感动不已。当下摇撼唤醒韩仲虎，韩仲虎立起身，下拜道：“小弟恳求哥哥相助，若报得冤仇，便是做牛做马，也无丝毫怨言！”孟荡道：“贤弟何必如此！我只恐力有不歹，教贤弟失望。”韩仲虎见说，蓦地冲进屋内，就刀枪架上抽出宝剑来，架于项上道：“哥哥若不依允，小弟此生恐难报得冤仇，苟活无益，宁愿于九泉之下追随韩伯龙哥哥。”言罢便要自刭。孟荡慌忙拦住道：“贤弟之心，我已尽知，愚兄愿助一臂之力！”韩仲虎见说大喜，当下便教小喽啰焚香摆牲，就与孟荡两个在聚义厅上结拜为兄弟。孟荡年长，韩仲虎便推其为寨主，孟荡推脱不过，只得依了。

    　　当时韩仲虎道：“如今哥哥既已不去沙门岛，不如就将两个防护公人杀了，一了百了，岂不是好？”孟荡忙道：“不可如此，此二人均有妻小，又一路小心侍奉，若坏了他性命，不是好汉所为！”韩仲虎道：“既如此说，小弟便依哥哥，任他二人自去便是。”当下孟荡唤过两名公人道：“今后我便留在此间助我兄弟，你两个可自回潮州复命，只说我于路染疾病死便是，官家不见得便追究你两个。”说罢，又将出一百两银子与了二人。张千、李万两个听了这话，又收了银子，那敢回言。当天便收拾行李下山去了。自此孟荡便与韩仲虎两个在龟蒙山纠集人马，广招豪杰，准备与梁山泊作对，按下慢表。

    　　话分两头，且说那日卢俊义送宋江、吴用军马下山后，便与留下头领商议攻打单父县之事。正说间，只见旱地忽律朱贵引着一条好汉上山来道：“沂州沂水县有一伙好汉来投大寨入伙，因各地盘查得紧，特派这个兄弟先来。”当下那好汉纳头便拜。卢俊义大喜，向前扶起，便问备细。朱贵道：“这位兄弟名唤吕彦彪，祖贯东平府人氏。因天生一副铁铸般身躯，又一身好武艺，人都唤做撞倒山。另有两位好汉未曾前来，一个与小弟是同乡，名唤张仙。原是沂水县教授，使得好双剑。因生得风神俊雅，仙风道骨。人都唤做活神仙。在沂水县时多与小弟来往，只是一直无暇引荐上山。另一个兄弟孙荣，乃是山前瀛洲人氏，为他争强好斗，除胜方休，人都唤做赢官人。三筹好汉素有过命交情。上月间，孙荣兄弟因与人争执，一时不忿，失手将那人打死。因官司追捕得紧，三个商议了，均无家小，索性一发落草快活。便聚集了百十喽啰在沂岭扎寨。张仙因与小弟相识，又早闻得梁山威名，便有心来投奔。只因沂州新近来了个知州蒋圆，遣兵四处围捕。张仙等兄弟与官兵几番交战不利，仅存十数人，被困沂岭。因此遣吕兄弟前来，请大寨发兵相救，同来聚义。”卢俊义听罢，对公孙胜、朱武道：“二位军师以为如何？”公孙胜道：“沂岭距此虽不甚远，但若发兵前去，需经袭庆府地面。近闻那袭庆府新任知州钱伯言设下关卡，盘查甚紧。我等若去，甚为不便。”卢俊义道：“那钱伯言是甚么来头？”公孙胜道：“那钱伯言，字逊叔，祖贯会稽人氏。年过五旬，乃是五代十国时，吴越王钱繆六世孙。为人广有机谋，刚毅果决。家资巨富，礼贤下士。人都唤他做海龙王。”卢俊义道：“朝廷启用这等人与梁山对敌，诚可虑也。”朱武对卢俊义道：“依小弟看，可先派朱贵、朱富两位兄弟前去沂水县一遭，他两个熟悉当地，一者与张仙等兄弟相会，二来可探明沿途形势，便于日后出兵，员外以为如何？”卢俊义听罢道：“如此甚好，便依军师所言。”当下教安排筵席，为吕彦彪接风，众人说些江湖之事，尽欢而散。

    　　次日，卢俊义召集众人道：“既然张仙等兄弟有难，我等岂能坐视不救。攻打单父一事只得推迟，待朱贵、朱富兄弟归来，再作计较。”便遣朱贵、朱富两兄弟随吕彦彪下山，前去沂水县。朱贵道：“小弟此去无妨，只怕山下店里无人看管。”卢俊义道：“你自放心去，我教侯健依李逵那年下山光景，再替你暂管几日无妨。”朱贵得了言语，自与朱富、吕彦彪相辞众头领下山，到店里收拾了包裹，交割铺面与侯健，三个奔沂水县去。

    　　且说朱贵三个取路投沂水县来，不止一日，早到沂岭。远远望见岭下各个路口均有官军把守，不许任何人等出入。原来知州蒋圆遣本州统制邓侁引军马前来收捕张仙等人，只因沂岭甚广，路径庞杂，便先行把住各处要道，再遣人进山剿捕。当下朱富叹道：“官军守备甚严，我等怎生入得山中？”朱贵问吕彦彪道：“官军可是昼夜搜山？你可知张仙等今在何处？”吕彦彪道：“官军只是白天搜山，夜里昏暗，山中又多虎豹，却不敢上山。张家哥哥等并无定处，小弟来时与其约定以哨声为号。但闻哨声，便知其所在。”朱贵道：“如此便好，我等可先去百丈村。只待夜里，我自有法上山。”朱富、吕彦彪两个应了，当时三个投百丈村去了。

    　　三人取路而行，看看天色昏暗，明月初升，早到百丈村。朱贵引着朱富、吕彦彪二人到得打谷场上，左右观望。朱富问道：“哥哥却是寻什么？”只见朱贵到一草甸前道：“有了。”朱富、吕彦彪忙问缘故。朱贵道：“那年李逵回乡取母，行至沂岭取水，不想老母为大虫所害，李逵便将老母骨殖葬于岭上泗州大圣庙后，不想无意间寻得一洞xue。当时李逵并未在意，后来回山与我说了。我便派小喽啰去寻那洞xue，原来那洞xue竟自泗州大圣庙后直通百丈村打谷场，却不知是甚人所挖。我便教喽啰将洞xue遮掩，做了记号。不想今日竟用得着它！”朱富、吕彦彪听罢大喜，齐声道：“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当时三个揭开草甸，点了火把，入到洞xue内。重复将草甸盖了，便望泗州大圣庙来，不消一顿饭工夫，三个早到。出得洞xue时，天已昏黑。忽闻得庙内有话语声，吕彦彪喜道：“正是张家哥哥。”原来岭上无甚歇脚处，张仙等料得官军夜里不敢上山，便到庙内歇宿。当下吕彦彪引了朱家兄弟来到庙前。小喽啰见是吕彦彪，慌忙引入庙内。张仙、孙荣两个见吕彦彪、朱家兄弟前来，喜从天降，当下各自剪拂了。朱贵便将前来之事一一说了。张仙、孙荣大喜。张仙道：“今日我等于此庙中相会，想是神明庇佑，不若就这里结义为兄弟如何？”众人见说大喜，便教小喽啰到溪边取水代酒，众好汉就于庙内结拜，依年位序次，朱贵居长，张仙为次，其后便是孙荣、朱富、吕彦彪。

    　　当下五筹好汉结义罢，朱贵道：“官军势大，此间不可久留，宜速撤走。”众人称是，便都出庙来。朱贵打着火把在前，引着众人重复进得洞xue。不移时，早到打麦场上。朱贵道：“我等来时，见此间西北上官军甚多，今可避其封锁，自西南回梁山泊。”众人称是。便一齐取路投西南上来。一路众人小心翼翼，昼伏夜出，只为瞒生人眼目，不在话下。

    　　约莫行了二三日，那晚彤云密布，月朦星稀，朱贵等行至一处所在。众人看时，却是一座恶山拦路。吕彦彪道：“此山小弟识得，唤做龟蒙山，是沂州地面上第一险峻去处。往时也经过几遭，闻得近日此山被一伙强人占据，只是不知何人。”张仙道：“若能说这伙人与我等共投宋公明哥哥，岂不是锦上添花？”朱贵道：“虽如此说，我等还是速回大寨为妙，免生是非。”正说间，只见山上火把乱起，锣鼓齐鸣，约莫五七十人呼风唿哨杀将下来。朱贵等大惊，不晓得来者何人，急待走时，那伙人马已自赶上。朱贵见走脱不得，便约束众人，自上前对那为头的人剪拂道：“好汉休要动手，且通个姓名。”那汉子听罢笑道：“老爷我无名无姓，会事的留下买路钱！”朱贵正待开言，后面早惹恼了吕彦彪，高声喝道：“你这厮不识好歹，我等是梁山泊宋公明哥哥手下好汉。这位哥哥便是旱地忽律朱贵，想必你也闻得他名姓。”那汉子听罢，心中暗笑，寻思道：“韩贤弟早晚与我说这仇人，不想今日‘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何不将这几个鸟男女赚上山一网打尽。”便下马朝朱贵走来，佯装失惊道：“有眼不识泰山，原来是朱贵哥哥。”朱贵见那汉子虽言语和气，却手持兵器，疾步走来，便知其心怀歹意，忙叫众人速走。却才行不到三五步，早被身后那汉子大踏步赶上，望后颈上只一刀，胳察砍着。可怜梁山泊元老朱贵，到此化作南柯一梦。张仙等人见朱贵身死，心下大怒，便要与那汉子火并。忽见山上又奔下三五十人，自思人少势孤，不是对手，没奈何，只得望树林深处落荒走脱了性命。那汉子随后追赶，手起处，早砍翻了五七个喽啰。见张仙等走得远了，便不追赶，转身来与下山之人相见。原来适才那汉子正是病周处孟荡，当日正与韩仲虎两个在山上饮酒，有小喽啰报说山下有十数个人打着火把经过，便点起小喽啰杀下山来，不想正撞着朱贵等人。韩仲虎见孟荡独自下山，放心不下，便随后来接应。当时两个相见，孟荡将杀朱贵之事说了，韩仲虎道：“天可怜见，今日也算是报得半个冤仇了，待日后擒得那李逵，定碎割了祭奠我哥哥。”孟荡道：“这朱贵虽有小恶，究其过往，倒不失一条汉子，可将他好生收殓安葬。”韩仲虎道：“哥哥所见极是，我等既已杀了梁山头目，那梁山岂肯干休。不如自今日始，我等索性公然与梁山为敌，也教他不敢小觑我等，哥哥以为如何？”孟荡道：“事已至此，便依贤弟之言。”当下教小喽啰收拾朱贵尸身，自扛到山上掘土埋葬。孟荡、韩仲虎两个自此招兵买马，声言要吞并梁山泊大寨，按下慢表。

    　　且说当日张仙等人如惊弓之鸟，逃入林中四散奔走。朱富慌不择路，与众人失散，只得独自一个向北绕过龟蒙山，逃回梁山泊忠义堂，与卢俊义哭诉朱贵被害一事。堂上堂下一众头领听罢，无不愤然离座，齐声请命，要去下山报仇。朱武道：“那伙人伤了朱贵兄弟，公然与我梁山为敌，此仇不可不报。自古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出征此等大事，需先派人禀过公明哥哥及吴军师后，再行不迟。”卢俊义听了，安抚朱富道：“兄弟且省烦恼，只待知会公明哥哥与吴军师后，卢某定要亲引军马踏平龟蒙山，为朱贵兄弟报仇雪恨。”当下众人商议已定，便教神行太保戴宗速去宋江处报知此事，专等回复。戴宗依言火速下山，望谭氏寨去了。

    　　书接上文，却说宋江、吴用那日正调派人去梁山、章丘、青州三处调取兵马钱粮，忽小校报道：“神行太保戴院长前来。”宋江、吴用与众头领忙出营相接，引戴宗入帐内坐定。两下寒暄已了，宋江动问近日山寨情形如何。戴宗便将张仙等来投，朱家兄弟前去接应，却吃龟蒙山强人害了朱贵等事从头说了一遍。宋江听罢，愁眉苦脸，失声叹道：“天亡我也！朱贵兄弟是梁山元老，不想今日竟为无名鼠辈所害！”只见李逵大叫道：“韩仲虎那厮安敢如此，待我直杀上龟蒙山碎割了那厮，为朱贵哥哥报仇！”宋江喝道：“你这黑厮住口！若不是你当初误杀好人，岂能有今日之事？你若再敢胡言乱语，先割了你头！”李逵见说，闷闷不已，自出帐去了。吴用忙教李云前去看定李逵，休教其独自外出生事。又向宋江劝道：“哥哥，眼下我等与谭氏寨相持，互有胜负。不如暂回山寨，与卢员外合兵一处，先灭了龟蒙山那厮，到时再来对付这谭氏寨未晚。若在此间虚耗下去，恐将进退维谷！”宋江道：“军师之言我岂能不晓得，只是为这谭氏寨已先后折了七八位兄弟。今谭氏寨众人已如釜底游鱼，苟延残喘。若此时退兵，功亏一篑，待日后这厮养成气势，再要图之，恐难上加难。为今之计，可先教卢员外引山寨兄弟前去对付龟蒙山一伙，待我等扫平谭氏寨，北方大定，便可专心南下。此正应军师当初所定，先取京东东、西二路，再图天下之策。”吴用见说，默然无语，惟颔首而已。当下宋江教戴宗休辞劳苦，吃了饭食，速回梁山泊通报消息。宋江、吴用等依旧围定谭氏寨，只等各处军马粮草来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