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旧忆成画(9)
念及此,月聆雨低下头去,眼角又泛起几分酸涩来。新婚之夜突生变故,自己实在是拂了东莱太子的面子了。然而对于这些,秦岚却是丝毫不以为意,这个时候,他的心中只是一直担心自己新婚妻子的安危罢了。 这新来太子妃的身体,竟是如此怯懦!数日过去,仍是不见好,惹得那一干丫头,都替太子生出几分怨言来。这日,阳光正好,月聆雨的心情也是好了很多,念着自己近几日不曾出门,呆在宫里无聊,便差了丫鬟,扶着自己去御花园赏菊。 脚下还没迈多少,便看见几个丫鬟坐在御花园里晒太阳,窃窃私语中流露出的,尽是对自己的不满。身侧的丫鬟柳儿听见了,上前厉声将那几个口无遮拦的小厮喝止住,“小贱蹄子,太子妃娘娘也是你们这些奴婢可以污蔑的,看我不撕烂你们的嘴!” 众人闻言惊恐,回头见是太子妃亲临,更是吓得魂不附体,跪在地上乞命连连,颤抖着不敢多说一句话。月聆雨却是神态从容,微微一笑,无甚言语,步履悠闲,将那秋菊赏了个遍。 细碎的脚步踏在青石小阶上,念起太子近几日对自己的关心照料,月聆雨心中,不觉泛起几分歉疚,那些宫人们的言辞,想来也不无道理。 毕竟自己嫁来东莱大半个月,也不曾跟太子同房,被这一干丫鬟知晓了,人多嘴杂,嚼几分舌根也是常事。 出身王家,自然知道为王家繁衍子嗣,继承大统是多么重要的事情。只怕是在这样下去,那东莱的王后太后等居于深宫的女人,便要找自己来训斥几顿了。或者,劝说太子纳妾也说不定。 念及此,月聆雨不禁转头一声轻叹,心里对于东莱太子秦岚,不觉改观了许多。其实,自己的哥哥月凌羽的话,总有一句是说对了的,秦岚,的确是个温柔的人儿呢。 此后的诸多时日里,东莱太子秦岚每日都会来月聆雨房里。外边进贡的名贵药材,民间寻来的珍奇瓜果,每次前来。都必定会多多少少带些,言说太子妃身体孱弱,需要多多进补。有时兴起,还会赐她一些明珠金钗之类,每日柔声细语与她交谈许久。细问远嫁东莱,可有不适,身边丫鬟也还中用,月聆雨只是微笑应答,无甚言语。 知她不愿,秦岚也从未勉强。每日傍晚前来,待到夜深便告辞离去。月聆雨虽是每日从容笑答,心里却不免为这样的柔情关怀荡起纷纷涟漪。 日子久了。她想,自己应该为他做些什么好呢,此等柔情,不论何种意义,自己也该是回报一二吧。可是,可是。自己会做些什么呢? 秋叶靡靡,飒风轻轻,转眼又是一个秋日傍晚。东莱太子像往常一样,再次迈入太子妃宫中之时,前来的公公扯着嗓子叫了若干声,月聆雨却出乎意料地没有出来迎接。 秦岚抬手示意,公公见状“诺”了一声,垂首侍立于太子身后。秦岚缓步,迈入内室,周遭的丫鬟见了,正欲俯首叩拜,却被他抬手止住。 太子妃一袭白衣,散了发髻,坐于案边绣着一方小帕。那样娴静地坐着,不时捻了针脚,挠挠自己发际,宛如一朵盛开在夜空里的幽幽白莲。 秦岚示意众人噤声,随即缓步,立于月聆雨身后,看她捻了银针,在那娟帕之上,用心绣出一支寒梅来。 “柳儿,你且再拿些花样过来,本宫觉得,这花样不够清秀。”月聆雨将银针噙在嘴里,将那绣到半根的绢帕拿至远处看了几看,不满地皱了皱眉头,回头差丫鬟之时,发现伫立在身后的太子,不觉有些惊讶,指上的长针顿时失去控制,扎进血rou里。 “呃。”月聆雨吃痛,轻呼一声出口,手中的绢帕丝线顿时散落一地。 “小心!”一声心疼惊呼,秦岚扯过她的手臂,掏出随身小绢,将那涌出的点滴嫣红拭去,那样认真心疼的神色,让月聆雨心里蓦地涌起一阵暖流,她垂下眼睑,不知该说些什么,也不敢将手抽回,只得愣在那里,良久无话。 秦岚抬头有些责怪,“怎会如此不小心?”月聆雨眼见怠慢了太子,心里几分惶恐,忙起身提了裙摆,想要俯身拜下。 “不用。”秦岚上前一步,将盈盈下拜的女子扶住,俯身将那掉落的绢帕捡了,放于案上,向她微微笑道,“聆雨莫要多礼了,我也是刚来不久。” “臣妾不知太子大驾,有失远迎,实在,实在是不成体统......”月聆雨欠身,几分窘迫,几分惧怕,转眼脸上已绽开瓣瓣红晕。 “无妨。”秦岚摆手,丝毫不以为意。扬眉看了桌上的锦帕一眼,惊异于那细密的花纹,不禁捻在手里啧啧称赞道,“聆雨好巧的手!近几日来绣花,可是闷在宫里无聊了?若是如此,挑个好日子,出宫一游如何?” “殿下,臣妾不是......”见太子会错意,月聆雨焦急地跺了跺脚,想要匆匆解释,一时却不知如何开口。 “回殿下的话,太子妃娘娘这几日,可是专心致志地为您绣着这锦帕呢!”那名唤柳儿的丫鬟倒是伶俐,掩面一声浅笑,将太子妃为难的话一语揭破。 “柳儿!”月聆雨听她如此说破,脸上几朵红云,不好意思地跺脚几声娇嗔。 “哦?给我的?”一声轻呼,秦岚的脸上多了几分欣喜,一把将面前的女子抱住,头一次不顾她微微的挣扎,俯身在那樱花般的红唇之上啄了几啄,“可是有劳聆雨了。” 月聆雨连忙退后一步,泛红的面上更多出几分赧然来,女子低头搓弄着衣角,目光躲闪着,不知该发何语。 秦岚这时才发现,身侧的丫鬟们掩面,皆是颤抖憋着笑。 “哈哈......”朗声大笑一声。秦岚挥手将那些宫人屏退,方才坐于椅上,柔声细语安慰起窘迫的女子来。 光阴似水,安详静谧,静静向着远方蜿蜒而去,不曾多停,只一转眼,林间的那抹枫红便是绽成了白雪,散得秋菊凋落,枯枝突兀。光阴如沙。琐碎纷扰,轻轻地从那紧攥的指尖滑下,不曾留情。只一转头,昔年的歌舞升平,此时便已人去楼空,只留那不愿远去的杜鹃,啼血呼唤。 寒雪纷纷洒洒。安静地落在这深宫的每一处,黯然融化,悄然无声。可着最近的东莱,却不若这无声的落雪宁静。 西侧之国栖柠狼子野心,将那战火,烧了个通红。图谋已久加之兵强马壮,入侵之时,势如破竹。不过短短一月,已是攻下了东莱边境的聊阴、锦凉、新吾等诸多城池。东莱节节败退,诸多百姓皆是人心惶惶,东莱王闻言震怒,为了鼓舞士气。打算御驾亲征,怎奈年老体弱。不曾远行便是病倒床榻。东莱太子秦岚孝义,自愿请命,代父出征。 东莱太子秦岚步至太子妃寝宫,将这个说不出好坏的消息向月聆雨告知。那个时候,她还在一如既往静默着,捻了银针,在那丝帕之上绣出枝枝寒梅。闻言之时,她没有太多的吃惊和不舍,依旧安详地坐在那里,只是手中一颤,玉指被银针戳破,淌下斑斑血迹。她淡然拂袖,将那血迹掩去,抬眼向着秦岚微微一笑,“臣妾祝愿太子此番旗开得胜,早日凯旋。”
秦岚浅笑,无甚言语,一如既往地俯身在她额头轻轻刻下一吻,匆匆一句“等我。”便是转身离开。 月聆雨低眉,恍惚一滴泪落下,溅在方才那抹血迹上,晕开一阵昏红。男子的脚步声,略带几分沉重,迈过红毯,徐徐消失在凄迷夜色里。 身后的女子抬眼,将那宽阔的背影定睛凝视了许久,直至那个身影完全消失方才回过神来,樱花般的唇角动了动,却踟蹰着,终究没能说出些什么来,不舍,抑或是挽留。 腊月寒冬,雪飞百花已开尽。这个冬天寒冷异常,雪漫松梢,碧水凝冰。连那着了寒衣的东莱太子妃,也感到几丝刻骨的寒意。 她坐于案前,透过镜中看见看见自己略带清瘦的眉眼,苍茫笑了几笑。身后的丫鬟名唤柳儿的,抬手将她乌黑的秀发梳了梳,掩面夸赞道,“太子妃娘娘真是倾城绝色。” 月聆雨唇角微弯,笑了几笑,手捻玲珑笔,正欲描出一弯黛眉,不知怎的,耳畔忽的响起太子浑厚的嗓音,俨然一声,“聆雨!”那样的急切恐慌,月聆雨心里一惊,玲珑玉笔倏忽落地。 柳儿俯身捡起,提醒一句,“太子妃小心了,不然让柳儿代为可好?” 尚未描好的黛眉,徐徐凝了起来,“怎么......”她的心,快要跳出来了。突如其来的恐慌与压迫感,如此不详,如此不安,如此乱人心魂,怎会?怎会如此?她面色苍白着,一遍遍问着自己。 “本宫......”月聆雨面色苍白,向着身后为自己梳妆的柳儿念一声,“不必梳了,本宫今日身体不适,想要歇息数日,御花园也不用去了。” “太子妃好生注意身子,这才是太子最为忧心的事情呢。”柳儿蹙眉,眼里几分心疼。 太子......月聆雨听闻太子名号,几分失神,心里涌出一丝莫名的情感来,蜿蜒流淌着,最终汇成了几分心酸。她转头长叹一口气,“柳儿,莫要多说,你先下去吧!” “诺。”瞥见太子妃的脸色有几分凝重,柳儿一个丫鬟,自然是不敢多说什么,只得欠身离去,回首之际,偷偷打量太子妃,见她黛眉长敛,忧心忡忡的样子,自己不觉也荡起几分心酸来,脚下步履也是沉重了许多。 月聆雨只觉头晕目眩,双足无力,恍然退后一步,跌坐在椅子里。她按着胸口,频频喘了几口气,却是没来由地一阵心慌。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句话用在此刻的秦岚和月聆雨身上,是再为精确不过了。 出征之事,兵家胜败,谁也料不得分毫。边疆战报频频传来,只闻栖柠虎狼长驱直入,过关斩将,东莱节节兵败,步步惊心。 太子殿下亲征,士气虽有所高涨,奈何栖柠人骁勇善战且预谋已久,纵然东莱将士奋勇抵抗,却终究无力回天。危急之中,秦岚率兵节节败退,被围锦凉郊外山间,命悬一线。东莱王闻得此等消息,本就不甚硬朗的身子,忽的病倒,又是一个卧床不起,几番折腾,竟露出下世的光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