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旧忆成画(10)
眼看东莱王性命垂危,太子又被围锦凉,生死不明,外有虎狼,内有忧患,国不可一日无君!民不可一日无主! 此等局势,朝中大臣,皆是忧心忡忡,是等得太子凯旋归来还是放弃他另立新主?秦岚的弟弟,万州城主秦英,可是虎视眈眈地盯着王位,蓄势待发,伺机而动,这个大好机会,可是得好好把握了。 东莱朝中局势,一时间变得微妙了起来。山雨欲来风满楼,朝中的大臣也逐渐分为几派,暗中排挤算计,互相倾轧。 这些消息,风言风语,任凭封锁的多么紧密,还是不可避免地传到了太子妃月聆雨的耳朵里。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太子妃依旧坐在案前,徐徐绣着那枝寒梅。细细碎碎的脚步踏在青石阶上,发出叮叮咚咚的响声,柳儿气喘吁吁地掀开帘子,连礼节也顾不到,俯身上气不接下气,“太子妃,不好了,不好了,听说太子被围锦凉,生死不明!” 一语出后,仿佛是五月的晴天响过一声炸雷,如此突兀,如此乱人心魂。月聆雨蓦地站起,看着眼前惊慌失措的柳儿,有些迟疑,恍惚着问一句,“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那丫鬟只道是娘娘不曾听清,开口又将那句残忍至极的话重复一遍。而此时的月聆雨,耳边嗡嗡响动,再也听不见分毫,只是喃喃问着,“你说什么,你说什么?”随即便是脚下一软,登时晕厥了过去。 耳畔只闻得柳儿一声惊呼,“太子妃娘娘!”柳儿急忙上前,将月聆雨扶了,向着外室的侍女们大喊一声,“娘娘昏倒了。太医,快传太医!” 素来静谧的宫殿里,忽的炸开了锅,众人皆是满头大汗地忙碌了起来。昏厥过去的月聆雨,被平放在榻上,双目微合,仿佛做了很长很长一个梦。梦里回到了三月前,自己初嫁东莱的那一个深秋。 那夜,龙凤红烛燃尽成灰,秦岚在宫中踱步着。几分欣喜,终是按捺住狂躁的心跳,将那杯合衾酒端至新妇的眼前。几分强迫,几分爱意地给她灌了下去。 倏忽抬手,不及她反应,便是将那头盖掀了下去,俊俏的眉眼露出几分惊异。回身一句,“你真漂亮。” 那时的她有些不安,身子向后缩了缩。自己的美貌,月聆雨无疑是知道的,只是从面前的这个男人嘴里流出,心念一动。脸上竟露出几分少女的羞怯来。 时光若能重回,若能再重来一次,她想。那夜,自己是不会拒绝他的,包括以后的种种种种。 可是人就是这样,不等到即将失去的时候,总觉得一切得来的那么轻易。轻易到无心去握紧它们,好似它们命中注定属于自己。生生世世不会淡去一样,淡去的那一天,声嘶力竭地呼喊,却发现自己手中握住的,越来越少,恍惚间才明白,原来逝去的,再也追不回。多么荒谬,荒谬到近乎可笑! “太子,太子!”枯裂的唇瓣喃喃着发出咿咿呀呀的呓语,好似被梦魔魇住般混沌不清。月聆雨周身冷汗,恍惚中不安摇头,将那个名字念了千遍万遍。 身侧太医面色凝重着捻了银针,瞅准xue位一针扎下。 “太子!”一声惊呼,月聆雨蓦地从榻上坐起,抚胸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太好了,太子妃您终于醒了!”旁边的柳儿见了,拍手跳着,扑在月聆雨的窗前,喜极而泣。她上前一步扶了太子妃,语气之中露出几分嗔怪来,“娘娘,今儿,您可真是把柳儿吓到了呢!” 月聆雨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丝无力笑意,拍着柳儿的手,脸上涌出几抹歉疚来。她抚着有些眩晕的额头,“本宫也不知怎的,就忽然晕了过去。”言毕,柳儿带着几分期待望向一旁站着的老者,“娘娘可是身体有恙?” “殿下,您身子孱弱,好好修养便是,并无甚大碍,只是......”太医沉思着,面露难色,似有顾虑,语气也顿了几顿。 月聆雨抬头微微一笑,轻轻喘了几口气,几分无力,“太医但说无妨。” “诺。”太医欠身,蹙眉道,“恕老臣直言,俗话说,这心病还得心药医,太子妃的病,看上去是偶感风寒,身子孱弱所致,然而病根,却是在乎娘娘的内心。” “嗯?”月聆雨抬头,眼神疑惑,“这......此话怎讲?”“老臣年轻之时,曾救活一绝症之人,因而享誉乡里,得妙手之称。其实并非老臣医术高明,而是那人心中尚有未竟之事牵挂,其求生意志非凡,故而上天赐其奇迹,太子妃此番,”言至此,那太医的眉头微微一蹙,将榻上的苍白女子打量了许久,轻声叹一句,“再世华佗也无法救无心于世之人啊!” “太医,休要胡言乱语了!”柳儿闻言,凤目圆睁,跺脚嗔道,“分明就是你医术不精,太子妃娘娘吉人天相,怎会无心人世?” 月聆雨缓缓靠在榻边,闭了眼睛,唇角浮起一丝苍凉苦笑,“本宫,本宫谨记太医之言。”言毕,挥了手去,将那太医屏退。 无心人世么?月樱,自她透过窗户看到那一幕时,便再也算不上家乡了。无家之人,恍若无根之萍,就那样慢慢漂浮着,毫无方向的宿命,是生是死,又有何分别?自己贵为一国公主,却不为国中所留,此番,若连秦岚也失去的话,此生有何留,此生有何留!月聆雨心念一动,胸中淤闷,俯身剧烈咳嗽着,手中的小帕之上,竟是蔓延出丝丝血迹。 “天啊,您咳血了!”柳儿见了,不觉脱口一声惊呼,“太子妃!”转身便是想要追回方才离去的太医,“柳儿去帮您唤太医过来瞧瞧。” “不必了。”胸口略微舒缓,月聆雨靠在榻边,眉目之中却是一派安详。转头轻声嘱咐着,“不必了。” “可是,可是您的脸色......”柳儿回身,眼见太子妃面色仍是苍白,这样暗淡的神色,看起来真是令人担忧啊!柳儿咬了咬嘴唇,垂首侍立一旁,想要开口,却不知作何言语。 眼睑微闭,月聆雨几分失神。向着柳儿徐徐挥手,“你先下去吧!本宫,本宫想一个人静一静。” “诺。”柳儿皱眉。心中虽是担忧,嘴里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得屈膝,“娘娘保重。”毕了便欠身离去。 月聆雨靠在榻上,双目微合。耳闻窗外雪压枝头不堪负荷的咯吱声,不觉心里苍茫,就那样呆呆地坐着,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半边身子变得麻木时,方才回过神来。她睁开眼睑,日头虽西。霖霖飞雪却仍未漫毕。一天匆匆流逝,月聆雨却记不起,自己方才。究竟是做了些什么,或是想了些什么。 她屏退了欲跟随前来的侍女,一人裹了披风,撑一把青伞,不顾久病未愈的身子。独自迈步至御花园中,赏着余晖下的一树寒梅。飞雪淋淋洒洒。飘在红梅之上,倏忽带走几枚花瓣,摔至脚下,雪漫无痕。
夫君......月聆雨攥了攥手中早已绣好的绢帕,心里念着,夫君,夫君还能回来接过这用心凝成的第一份礼物吗?月聆雨抬眼笑了笑,如此温婉柔和。那又如何,你总归会接到的,你若有事,我便随了你,黄泉路上,这方锦帕,也好赠你。 “王嫂?”出神的当儿,浑厚的男声自身后响起,犹是带着几分欣喜。月聆雨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到,不觉退后一步,手中的小伞也是倏忽落下。 来人唇角一动,脚下生风,只一瞬间便是掠至她的身侧,将那小伞接住,递于她的手中,眉目浅笑,透出一丝玩味来,“王嫂,小心了。” 月聆雨惊魂初定,打量着眼前的男子,见他眉宇之间透出几分桀骜,竟与秦岚有几分相似。听他方才口中称呼,知眼前之人应是太子的同胞弟弟,万州城主名唤秦英者,想来自己应是与他有过几面之缘,最近记性实在不好,很多人觉着熟悉,却又唤不上名字来。 她接过他手中的伞,微微浅笑,“城主安好,许久不见,可是别来无恙。” “除了日日思念王嫂,夜夜辗转反侧之外,自是无恙。”英气逼人的一张脸,手里却是多了几分力道,将月聆雨正欲接伞的手,用力捻在掌中,目光流转,将她绝美的容颜凝视片刻,一语出口,犹带几分轻佻,“王嫂可真是个美人儿。” 月聆雨突然窘迫起来,她挣扎着想要将手从他的手中抽出,却不免被握地更紧。 “城主,过分了!”月聆雨心知自己遇到了个登徒子,有些恐惧,有些耻辱,用力挣扎着,“城主,本宫再怎样,也该是你的嫂嫂,莫要如此不尊了。” “不尊?”来人转头,噗嗤一声笑,上前一步,顺势将月聆雨抵在一旁的假山之上,眉眼微动,现出几分狡黠来,“你哥哥倒是足够jian诈,深知我意,知我得势,必将扩张一统,所以才将你送给我哥哥秦岚吧,”他抬手,不顾月聆雨的死命挣扎,在她的脸上重重捏了几把,佯作失望道,“我要早知月樱公主如此美人儿,必将亲自向月樱王讨了去,何来秦岚捷足先登?”他摊手,一脸坏笑,“看,这就是缘分,我们差点错过了,我的好嫂嫂!” “你!”月聆雨羞愧地满脸通红,挣扎扬起手来,向那调笑着的嘴脸奋力扇了过去,却被他一把擒住手腕,扣在自己唇边,一寸寸吻了上去,“不过,这也无妨,好事多磨么,你终究会是我的。” 秦英抬手,在她的脸上摸了几摸,又凑近上去,“看吧,你终究会是我的。” “你!”月聆雨羞愧万分,一时气急,转头又是一阵剧烈咳嗽,她面色苍白着,徐徐喘气,“放肆,本宫是太子妃,东莱国未来的王后,怎容你胡来!” “王后?”一只手轻佻地勾起她的下颔,几声调笑,“若是你跟了我,生个一女半男的,王后之位,说不定就是你的。”言至此,秦英的目光慢慢变得狠厉起来,“你大可放心,秦岚他回不来了,不过,我这个弟弟,还是能看在兄弟多年的份上,给他一个风风光光的葬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