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花酒(上)
明磊现在历练得知道所以,阮大铖想着编出来讨好弘光帝,怕自己抢了他的彩头。于是,连忙避席还礼,“石巢翁折杀学生了。只是酒后一时兴起想到的,还凭石巢翁润色,我从旁参与耳!”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这一宿,明磊陪着阮石巢秉烛夜聊。阮石巢记录了厚厚一摞宣纸,明磊是存了坏心眼,只讲脉络,那些著名的台词一字不露,用高帽挤的阮石巢自己编去。 明磊一觉醒来,已经过了午时,刚想回马鍫的宅子换一身官服,下人急忙献上一领簇新的蜀绸料子的四品武官服,绣豹子的花锦褂子、纱帽、朝靴具全。瞅着,就比自己原来的好上不少,明磊这才明白,敢情官服和官服还有这么大的差别。看来,阮大铖也开始巴结自己了,明磊真是感谢属于自己的那个时代了。 等明磊收拾停当出了屋门,马鍫已经来了。明磊他们拜别阮石巢,跳上马车,就直奔马士英的府邸而来。 马士英的宅邸在太平门内,离着老远,就瞅见一座三间四柱七楼的冲天式牌楼。明磊他们在牌楼前下了车,步行而入。只见,石柱、梁枋。栏枋,栏板、斗拱全部为质地坚硬的青色茶园石,雕饰镂刻精美细腻,图案错落有致,疏朗多姿。一个个飞龙走兽扬威于画壁之上,成双结对的彩凤珍禽绕飞在雕梁之间,倚柱石狮也是神态各异。牌楼上镌刻的“恩荣”、“先学后臣”、“上台元老”“太保兼东阁大学士马士英”的大字。 明磊瞅着,“怎么这么显新啊!” “刚建成没几天,能不新吗?瞅那四个字“上台元老”可是当今的御笔!奉旨敕造的,够有面子的吧?” 明磊胡乱应着,脚下并没有停下来。前面好大一片空地,可容下百人,街南是长长的青色影壁,街北蹲着两头大石狮子,三间兽头大门,五阶的青石台阶,正门却不开,只有两旁的东西角门各站着几个华服家丁,有人出入。 这些家丁,见了明磊的四品打扮,连眼睛都不夹一下,瞅那意思,要是没有马鍫领着,说什么也进不去了。 明磊得以进了角门,眼前也不知是几进的院落,五层山墙,层层升高,显得气势威武。第一进为仪门,第二进为大厅,堂上匾额为董其昌所书“倚天阁”。大厅高大的门板照壁后,又是一个天井。 每个天井与楼宇间均由黔县青石板栏杆相隔,石栏板上饰有花草、几何图案的浮雕,五道台阶扶栏的望拄头上匀饰有浮雕石狮。 明磊来到正厅,只见台阶上十根面向内凹成弧形的石柱屹立前沿,几十根圆柱拱立其后,架起纵横交错的月梁。圆穹形的屋面和飞扬的檐角,梁柱之间的盘斗云朵雕,镂空的梁头替木和童柱、荷花托木雕,色彩绚丽,光彩照人。 明磊算是见识了当朝宰相的威势,相比之下,范府、石巢园真是算不上什么了。来到门前,明磊不由得低头躬身走了进去。当中坐着一个五十多岁的老者,盘领宽袖,胸背缀仙鹤褂子的紫袍,素玉的一品腰带,头上是漆纱展角的幞头,一张尖窄的小脸,面如官玉,一缕稀疏的花白胡须,一双细细的眼睛皂白分明,对视一下,目光凌厉,吓得明磊赶紧低下头,行了八拜的参见之礼。 待到礼毕,马鍫过来指引明磊在西侧落了坐。偷眼观察,马士英面沉似水,显得分外庄重威严。“秉斋近来可好?” 听了问话,明磊急忙起身离座,躬身答道:“岳父近来康健,有劳马相惦念!”竟不敢多发一言。 “昨日,在阮石巢那里荒唐?” 明磊吓得一惊,只得再次离座躬身:“是!” “都做了些什么啊?” “聊了聊传奇度曲。准备写一出新鲜的!” “你的主意?” “只是受石巢翁提携,帮办一二。” “石巢自负才名,也须用人帮衬?这么说,长缨很有才华了?” 明磊一直站着躬身回答,一时摸不出所以,很是彷徨,这时听到叫自己的表字,知道有了进展,更是恭谨地回答:“晚辈驽钝,但尺有所短,寸有所长。石巢翁是不耻下问。” 偷眼瞅见那各长一尺二寸的展角随意地上下晃了两下,明磊的心算是大定了。 “好个狡兔三窟!想你小小年纪,也算是老成谋国的言语了!只是,广东未免太远了吧?” 明磊听到总算问到正题上来了,立时精神百倍,“实是无奈之举。两湖左良玉,江西有何腾蛟,福建是郑芝龙,没有悍将,富裕一点的只剩下广东了。” “有大将镇守,不是有了屏障?” 明磊咬咬牙,猛地抬起头,“有了屏障,圣上还倚重咱们干什么?” 马士英端是一惊,眼前这个后生果然有些过人之处,缓缓地说:“长缨之言,老夫还要三思。在应天府住上几日,听我安排吧。申时在媚楼有酒宴,你也去吧!”说着就端茶送客了。 马鍫居然也没被留下问话,明磊有些奇怪。马鍫见明磊一路上心事重重,便安慰道:“我叔父对我们都很严厉,我看还是很喜欢你的。初次见面,就邀你吃花酒,很是有面子了。瞧,没叫我,我都不生气!” 明磊被马鍫傻乎乎的样子给逗笑了。回到马鍫府上,明磊命人送自己的帖子去陈于阶的府邸,随后换上常穿的忠静衣帽,和马鍫打了招呼,就出门而去。 提起陈于阶,就不能不提到他的舅舅徐光启。徐光启信教,受过洗礼,毕生联合耶稣会士推行“兵农之学”,对明末的士林影响极大。 首先说复社的主持人张溥、吴伟业、徐天麟和徐光启就有着非同一般的关系。崇祯四年会试,徐光启任廷试读卷官。徐光启极赞赏张溥的策论。他们在被取为进士后,拜访了座师徐光启,被前辈的检朴生活和刻苦治学所感动。“闻公方究泰西历学”,“往问所疑。见公扫室端坐,下笔不休。室广仅丈,一榻无帏则公起卧处也。”徐光启则对张溥“勉以读书经世大义”。应该特别注意的是徐光启要他们留心“经世之学”,这可能是对他热衷名声,参与党争的劝诫。谈话对张溥影响很大,他自称“退而矢感,早夜惕励”。后来复社确实改变了一些重文章名声,不重学问实际的做法。
一个全国性的社团领袖,在士林已能一呼百应,能这样尊重前辈,可见徐光启的学说在复社一辈青年人中有号召力。张溥后来一度还在徐光启左右侍读,“亲见公推算纬度,昧爽细书,迄夜半乃罢”。 而提到江南的另一大才子陈子龙。单从陈子龙能够见到由其孙尔爵保存的徐光启晚年奋力所著的《农书》稿本,并联合诸多名家,编定为《农政全书》一事。可断定,陈子龙更是与徐家关系密切。 陈于阶,号毕振,是徐光启外甥,天主教徒,跟随徐光启学习历法、火炮铸造,精通拉丁诸种文字,任钦天监博士。崇祯十六年(1643),清兵来犯之际,陈子龙“以郡少火器,聘精西学者陈(于阶)博士,造大小炮数百位”。 明磊当然知道这位硕果仅存的西学大家的价值,早就决心收到自己麾下。否则,也不会一开始就嘱咐汤若望打好招呼。汤若望曾经为徐光启、陈于阶举行过洗礼仪式,明磊信得过汤若望说话的分量,因此,已经有了智珠在握的把握。所以,才敢拖到这个时候来见自己的这个准部下。 陈于阶的家在南门而西的饮虹桥附近,院落也有三进,可和马鍫的宅子比起来又差了许多。明磊可能是豪宅见得太多了,冷不丁来到这书香世家的俭朴院落,一时还很难接受,觉得什么宁静致雅啊!分明就一个穷字! 陈于阶也已经五十岁年纪,清瘦的面容,稀疏的胡须,背微微有些驼,一身半旧的酱色员外服,衣着朴素,只是一个和蔼可亲的小老头。可在明磊眼里,这是一块璞玉,是一个正经八百的科学家、翻译家,将是自己的另一条左膀右臂。 得知陈于阶趁着马士英刚上台笼络东林的时节,被晋升为翰林院从五品侍读学士,明磊很是高兴,因为从阮大铖那花钱买官时,可以省一点了。 陈于阶是个很老实的人,甚至有一些天真,经不住明磊几句好话,竟把汤若望写给他的信拿出来给明磊看。明磊看到老东西真的给多尔衮上书得以留任,把自己夸成天才,不禁心花怒放,看来陈于阶是信了汤若望所言。自己不费吹灰之力,就捡了这样一块宝贝,现在,不崇拜自己都不行了。 明磊讲了自己离开北京后的经历,唬得陈于阶离座而拜,“汤神父果然没有看错,璞麟两三个月间从贡生做到四品大员,我都当了二十五年的官了,才是个从五品,真是天壤之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