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花酒 (下)
明磊急忙还礼,越发觉得陈于阶天真得可爱,不禁想到那些当代的科学大家,也大多如此,看来他们的精力都在更有意义的事业上去了。明磊惦记这马士英的晚宴,坐了一会儿,就告辞出来,陈于阶也没有挽留,仿佛两个人有多熟似的! 江南地区人文荟萃,历为富庶之乡,金陵的娼妓业久已闻名远近,素有"仙都"之称。秦淮河则成为妓业别称。周明磊深知自己官卑言轻,于是早早赶奔桃叶渡。一路上想着慕名以久的秦淮河,一边不禁对照当时,号称"风liu教主“的钱谦益的描述:"海宇承平,陪京(南京别称)佳丽,仕宦者夸为仙都,游谈者据为乐土……。征歌逐胜,秦淮一曲,桃叶(桃叶渡口为妓家云集之区)诸姬,梅花漾其妍萃。公卿仕宦既以诗酒狎妓称为时尚,sao人墨客亦以追蜂戏蝶标榜风雅。金陵都会之地,南曲靡丽之乡。纨茵浪子,潇洒词人,往来游戏,马如游龙,车相役也。其间风月楼台,尊罍丝管,以及栾童(男妓)狎客,杂妓名优,献媚争妍,络绎奔赴。垂杨影外,片玉壶中,秋笛频吹,春莺乍啭。” 天已擦黑,这桃叶渡口是秦淮河畔最热闹的地段,此时已有点点灯火在两岸点起。明磊发现,这秦淮河的河房,却是别具一格。雕梁画栋不提,这些河房家家有露台,而且都很大,朱栏绮疏,竹帘纱幔。正是夏夜,姑娘们刚刚浴罢,杂坐露台,茉莉风起动,儿女香甚。女娇娘团扇轻执,缓鬓倾髻,妩媚动人,煞是一派艳景。明磊贪看着,比较哪个姑娘更风sao,忽听有人在说,“现在官员都是买来的,瞧那个四品的,一副下作样……”。明磊初时不觉什么,后来一琢磨,四品官,不就说自己呢!连忙收回目光,加快脚步,匆匆而过。 媚楼是座三层红楼,很是醒目,非常好找,周明磊刚要迈进院门,早有一位打扮得非常妖艳的中年妇人迎了上来:“奴家柳四娘给大人请安,大人可是头一次来我们着呢,可是赴宴?” 明磊听人叫大人,还是有些不习惯,愣怔地问:“jiejie看我象?” 柳四娘妩媚地一笑:“金带、药玉,大人可是四品官,这都看不出来,我们这媚楼就别开了。”说着,也随明磊走了进去。 “我是来赴马相宴的。” “那大人可是来得最早的了。” “心急呗。”周明磊随口应着。 媚楼的院子很大,便寓重重,来来去去,周折其间,而且屋宇精洁,花木萧疏,令人有迥非尘境之叹。柳四娘一路领着明磊上了三楼,先转入一个小厅,穿过去却是好大一个厅堂,已摆了十几张小桌,再往里又是一个大厅,更像是一个小型表演厅,四处张望,绣帘绮窗,牙笺玉轴,堆刻几案。瑶琴锦瑟,陈设左右。其建筑之精巧与陈设之豪华,皆为平生所未见。 柳四娘见此人长得貌不惊人,衣着很是随便,只是生得很高大,一口流利的京腔,一点官威都没有,现在又象土老冒儿进城一般模样,也就没了敬畏之心,笑道:“我们的曲中(明代青楼的自称)可入大人的眼?看把您急得这么早就巴巴儿地赶来?” 明磊听着这吴侬软语很是受用,也馋着脸jian笑着:“谁教咱官小呢?敢不早来?好jiejie既然疼我,就别走了,配我说说话。” 柳四娘也想探探他的底,就留了下来,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不时还有些身体接触。柳四娘知道了这位是广东潮州卫指挥使周明磊。周明磊却知道了这原来就是顾媚的媚楼。得知除李香君外淮阳八艳全都嫁了人,这媚楼也早已换了主人,真恨不得早来几年。看来秦淮河的鼎盛时期已经过去,现在离衰败已经为时不远了。柳四娘拽了拽低头发呆的周明磊,“大人们到了。”便拉着他跑下了楼。 马士英看着迎出来的柳四娘和周明磊很是满意,点点头,矜持地也没有向随后的十几个官员介绍明磊,就带头进了媚楼。周明磊待十几个人都进去了,才直起腰,一溜儿烟地跟了进去。 待到明磊在最下手的座位上坐定,前面顿小文的琵琶声就丁丁当当的响了起来。明磊听柳四娘讲,这顿小文即是著名艺人“琵琶顿”的孙女,身怀家传的演奏琵琶绝技,可看来也二十七八了,姿色平常,不禁很是不以为然。周明磊琵琶曲就听过《十面埋伏》,听着这慢节奏的曲子,一点快感都没有。一时曲毕,掌声热烈,明磊忙跟着叫好,见又上来几个唱起了昆曲。 明磊知道这昆曲在江南地区极盛,几乎达到家弦户唱的地步,见诸位大员一个个摇头晃脑的陶醉样,可见一斑。明磊现在满脑子盘算如何要人要枪,怎么尽早出发,但听马士英的口气,十天半个月是走不了了。 明磊越想越烦躁,更听不进咿咿呀呀的东东,索性不听了,专心对付起桌上叫不出名的点心。这茶真不错,自己从来没喝过这么好的绿茶,明磊嘀咕着,不觉喝光了一壶茶。明磊想招呼人来,又怕扰了大员们的兴致,正四处踅摸,就见柳四娘拖着一壶茶摇摇摆摆地走了过来。“来。璞麟,尝尝jiejie的这壶珍藏的碧螺春。” 周明磊被四娘咬着耳朵,一阵香风袭来,心中荡漾,便就势搂住柳四娘,抱在腿上,尝了口茶,确实不错,比刚才的还好,但嘴上却说:“这茶有那么好?” 柳四娘风情万种地瞅着他:“小冤家的嘴真真是刁。这茶原不算什么,可现如今兵荒马乱的,有这个就不错了。” 明磊正奇怪柳四娘怎么会注意自己这个坐末席,最不招眼的,心中一动,明白这是风月场上的经营之道,有心试试便道:“亲jiejie可是生意场上的好手,我才明白过来,佩服、佩服。”
柳四娘用水汪汪的眼神瞅着明磊:“亲弟弟,放着嫩草不吃,招我作甚?我干了十几年了,什么好听的没听过,可就没人佩服过我。你呀,哄我高兴了,给你找个好的。” 明磊亲了亲她的脸颊,手上紧了紧才说:“做生意就要童叟无欺,凡花钱的爷们都要伺候舒服了。爱听曲的有听曲的乐,不爱听的有不听的乐,只要爷们高兴而来,满意而去,能不再来吗?想不赚钱都难啊。我佩服错了?” “这曲多好听啊!真真一个俗物,还有什么风情。” 明磊恼她转移话题,于是楼腰的手向上摸到胸前,也咬着她的耳朵说:“好软啊!这是不是风情?” 发现四娘脸上有了一丝恼意,忙放下手陪笑道:“jiejie不要生气,我再夸夸你。你看这里就好比朝廷,尊贵的主坐前排,有钱的坐大厅,那些贫苦的百姓就只能站在露天听了。你想,站在外面能听清唱什么吗,再加上人多、不识字,肯定乱轰轰的。官员们不说安抚他们,还对他们连打代骂,说是影响了厅里爷们的兴致。百姓交了钱什么也没听到还受气挨打,火气上来,钱不交了,走人。官员们也上了火,敢不交钱?就抓起来杀,这下好了,百姓反了。 东林党啊、复社啊的一班人马不说团结厅里的所有人,反而立刻跳出来说我是好人,和我好的也是好人,余下的就是造成****的元凶,要打倒。这下好了,屋里屋外打成一锅粥。 所以我说,不管谁,都比不上亲jiejie你。您能把所有的主顾哄高兴了,那些大人们只是让自己圈子里的人高兴。差距太大了,您才是宰相之才啊!凡是带棍棍的爷们就没有比您强的,否则朝廷能乱成这样? jiejie开心了?” 柳四娘惊讶地看着周明磊,如同看一个怪物,这个人太是胆大妄为,马士英、东林、复社全骂,而且浅显入理,阉党也会有这般胆色的人物? 半天才说:“我的爷,奴家才算见到了真神。那些老爷、公子们在这里没少笔会啊、赋诗啊,一谈起国事,那叫一个慷慨激昂、之乎者也的,哪有爷讲得这般生动、透彻?” 明磊还年青,听不得女人恭维!这不,马上有些飘飘然!也不想,便跟上了一句:“不讲的任谁也听不懂,能显出学问来吗?没学问还叫风liu倜傥吗?不风liu倜傥能唬住象李香君这帮傻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