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凡歌

    背雪见奇生说事，鬼祟不明，就道:“莫讲阴话，只说何事？”奇生道:“我此次至烟尾，赔了些金，心甚不甘，你替我寻回，就不揭你秘，两相安好。”背雪心道，原是此事，确有凶险，不若设计，哄得他亲去，断送性命，永不害我。就道:“那金只在棺中，何不亲取？”奇生冷笑道:“亲取却险哩，故要你取。”背雪道:“你不知，我不好攻，只擅守治，年幼时，自师父处，偷习一法，唤定身术。只施术时，不可分神，稍时我施术，定得众人，你自开棺取金。”奇生道:“莫哄我，未听得甚定身术。”背雪道:“却不信我，怎成大事？”奇生道:“若说会使，先使来我看，可定得我住？”背雪道:“若是凡术，平日斗魔，早也使了。此术耗力甚大，凭我功力，一日只使得一次。胡乱演练，必误正经。”奇生仍自疑虑。背雪道:“你不知，那花婆，不是凡的武人，却是精的鬼物，你略动棺，她也醒了。若欲成事，只此一法，你疑怎的？再耽搁，天却亮了，万难成事。”

    奇生抬眼看去，东方泛白，万物已略可见，求金心切，就允了，二人至棺前，背雪退开，至一净地，假意施法，教奇生开棺。奇生四下看看，无甚险的，一咬牙，就抬棺盖，但见黄光盈面，金辉惹眼，当下不疑，伸手便取。

    背雪冷笑道，待你取得，我背后摸上，一路聒噪，唤得花婆等醒，当她面，一剑取你性命，便是人赃并获，死者无言，我秘得保，且有护金之功。

    然思虑妥当，却见奇生取金在手，只是不动。背雪细声道:“奇生，怎不动？再耽搁，事要败露。”奇生仍不动，泥塑一般。背雪待再劝，忽一箭射来，噗地洞穿奇生。背雪大惊，正不知何故，又听四下喊声如雷，杀伐气蔓，细看时，满山披地，一群饿鬼攻来。

    花婆等早惊醒，见奇生偷金，饿鬼围袭，不知何故，奈生死之际，无暇多顾，只取兵迎敌。但见饿鬼，一丛丛，灰头灰身，乌云般压来，与平日的饿鬼，却是不同，这一众，身强rou健，筋凸脉棱，眼有神彩，牙似钢刃，与武人交兵，全然无惧，也有招法式样，不乏气息流转，双方斗在一处，竟难分解。

    背雪见奇生受箭穿体，只是不死，便欲补剑灭口，然至奇生身后，却也定住，眼前忽现异景。但见，地蓝天白，冰山雪谷，崖上坠尖冰，地下铺冻石，一伙人，蓬头垢面，衣不蔽体，排着队，戴铐挂链，彼此连接，往前走去，脚下踩石痛，肩受坠冰刺，前胸冻裂，尖嘴虫钻体啃食，背上开花，血绽出朵朵红莲。通身上下，只嘴是个活的，不住惨呼:“啊啾啾！啊啾啾！”是寒冷难耐。背雪惊惧，不知何堕此境，使尽了力，只挣不出。

    欲解此谜，还需说另一节事。这日，龙巢影众鬼，也至轻裁山，灰压压一片，远远走来，饿鬼耙头道:“浮沫黑市之人，尽皆狡猾，当日谈妥，共图堆沙大事。这早晚，却不现身，他的伎俩，我也知道，只欲我等舍命，与烟尾山众，杀得两败俱伤，他才出来，不费甚力，就得好处。”饿鬼脱壳道:“他思虑既毒，我也不遵常矩，便得了金，不分把他。”领袖道:“他等确是滑，知我软处。我等求金，是为生计，必以命搏之，他等求金，却是贪念，得便得之，失便失之，没甚大碍。”耙头道:“我等出头，斗便斗了，只不知成败，成便是好，若败，我也死伤，浮沫黑市众来了，抢我金子，拦不住哩。”领袖道:“莫慌，那隔河中所得《狱品契印古卷》，多载灵术，其中一个，唤八寒虚相法咒，颇可定敌身姿，我等攻去，就不涉险。”众鬼听了方安。

    却说这堆沙，是他等黑话，转白了，就是劫财。前几日，有小鬼探得烟尾山有金押送，正可一劫，又恐独力难支，便通浮沫黑市，共图大事，这日来此，不见黑市之人，故生怨怒。

    众鬼又行，到了轻裁山前，依领袖令，各寻方位，拈符静立，待得下令，好施法咒。是夜朗星关照，明月当空。花婆等依山歇脚，众鬼细看，未见金子，只见棺材。脱壳道:“想是探报不真，他等未运金来。”耙头道:“那棺材，却有蹊跷。”脱壳道:“怎有蹊跷？”耙头道:“烟尾山至此甚远，他等送葬，何必至此，故说有疑。”脱壳道:“你未见那棺上，书“背雪”二字。可记得，因浅求我所寻之人，正是背雪？他既已死，此棺必真。”耙头道:“如此说，确有理，只那背雪，非护法，非掌门，何劳他等，送出这远？”二鬼正说，领袖道:“莫讲，那不是有人来了！”

    众鬼看去，果见一人，来至棺旁，四下张望，见无人，就开棺，彼时天近将明，见得黄光隐现，贵气逼人，耙头惊道:“棺中果是黄金，此时他等皆睡，只一人醒，再不动手，更待何时？”领袖道:“确是！”就下令，携诸鬼，引符念咒。见奇生定身，便一箭射他，四面掩杀来。背雪欲除奇生，误入法阵，故有前文之祸。莫说背雪，众多烟尾山徒，入法阵来，皆受定身。

    花婆见众鬼厉害，心也有惊，然毕竟功深，擎出银链，尖上抹毒，弄真气，呼呼杀去，众鬼难敌，死伤颇多。花婆见众徒遭定，心道必有法阵，限了我等手脚，需得解阵，松脱众徒，大家齐力，方好速胜。就四下寻去，片刻察觉，众鬼皆下战场，只三鬼，立定高山，执符念咒，就知是他作祟，当下翻袖，取几枚飞钉，望三鬼撒去。虽是乱打，也有巧中，那三鬼中，一个中钉，惨呼一声，坠下山来，法阵立破。

    烟尾众徒得脱，满心恨气，就要倾出，一个个，执刀带斧，扬枪夹棒，杀进鬼群，便如风吹麦倒，水没芦歪。背雪本欲杀奇生，奈花婆盯视，下不得手，只得随众徒，打杀饿鬼，兼护小桑周全。这一阵杀，领袖见众鬼惨伤，又见他等魔王般狠，心早生惬，就打个哨令，众鬼退却。烟尾武人不甘，呼喝追杀，直将众鬼赶入啾啾口，这才作罢。

    他等正乱，背雪先定，就在地下望见一物，纸旧卷残，是本老书，拾起看，唤《狱品契印古卷》，心道，此是空好言的，温回袖得来，遗在隔河之中，想是饿鬼拾得，引八寒虚像法阵，就定得我等，不能动身。思罢，收入怀中，众人未见。

    此战虽胜，毕竟饿鬼狠霸，牙尖口利，爪似薄刃，烟尾山众，皆受些伤。花婆命背雪救人，背雪领命，运功用药，四下救人，小桑在旁相助，更增功果，不消一刻，血流者止，骨裂者愈，均道:“果是医武并举，天资洪厚，需赏，需赏！”

    正说间，闻一人呻吟，细看下，原是奇生，受箭穿肋，尚未断气。背雪略看，甚是易救，却道:“此乃命脉之碍，非人力可抵，实是无救。”众人笑道:“他非我派之人，又欲偷金，死便死了，惜他作甚？”背雪应了，正待退开，花婆却道:“还需一救，拷问偷金之事。”背雪大惊，暗道，贼婆疑我，欲保奇生之命，探听实情。若不救，恐生枝节，若救，我秘不保，甚难！略又思虑，心子一横，暗想，此事如下棋，你食我一，我吞你二，就是赢势。不若趁此，搬你些功力，加在我身，待你发难，我方不惧，就道:“原非不能救，我有一术，唤苍霜学骨，可愈此伤，然此术极耗真气，非我一人可救，需众人聚气，汇在我脉，气足功完，方可成事。”花婆允了，众人果你搭我肩，我扶你背，欲过功于背雪。背雪笑道:“你等莫忙，待我使一计离魂问魄，你等功力，就上我身。”话毕就使那功，果引得众人气来。众人皆觉力软，背雪却得功力，至奇生前，略拨弄，也救转了，未使甚苍霜学骨，余的功力，皆归己身。

    花婆见众徒力弱，就命歇息。至夜间，都睡去。背雪忧奇生醒转，揭他秘密，就不曾睡，正卧歇，忽见道旁草内耸动，嘶嘶声响，一条彩花毒蛇爬出，月光下，麟有光泽，眼含暗毒，信子血红，吞吐不定，在众人间穿行一阵，就至奇生身前。此物唤血蛇，吸血为生，长年间，养出巧辨之能，百人中，就知哪个最弱，方好下口。奇生受伤最重，背雪虽救，并不完全。蛇就至他处，寻了血脉，狠下毒口，吸饱了血，缓缓退去。

    背雪见奇生抽搐，口泛毒沫，起身欲救，又想，此是横祸，不关我事，只当未见，随他死去，就不泄我秘。又回身，安卧不语。俗语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背雪见死不救，正被一烟尾小徒瞧见，只未发难，何时揭他，却是不知。

    且说饿鬼一众，被花婆逼入啾啾口，心甚不甘。缓行一阵，耙头道:“莫走了。”领袖道:“你腿软怎的？”耙头道:“现未软，再走就软。”领袖道:“却是何事？”耙头道:“我等常在外探听消息，有些灵通，听人说，此谷中，暗伏一怪，头树角，身批麟，爪利勾尖，头大眼圆，牙密尺尖，舌长如鞭，遇嫩舌劈半，遇老牙嚼烂。”众鬼听了皆惧，领袖道:“大家心细些，若不遇兽，安心过了此谷，是我等造化，若遇兽，莫争斗，四散逃去，它吃得这头，吃不得那头，我等就不覆灭。”耙头道:“我虽惧，不至于此，听闻那兽，早年受数十武者高人，舍命逼入此谷，设封印大阵，降服了。我等只需留神，莫触封印，就得脱生。”领袖道:“那封印，怎般模样，细说了，大家知道，就不触碰。”耙头道:“印阵何样，无人得见，印口何样，却有耳闻。”领袖道:“速说来。”耙头道:“那印口，是个人形，生得貌堂俊伟，姿状御风，通眼落星尘，可达宙宇，阔肩蒙含光，能担峰峦，巨手擎气象，点拨万物，鸿足动石心，鉴海品浪。甫动上下关节灵，面目不动是真静，卧眠天地根骨精，心有大道百般醒。不是凡夫，不是天人，只是经武润，留成这一尊。”领袖笑道:“话有霞光，我等去看。”

    众鬼就走，行得多时，忽遇大雾，有腥有香，有绿有红，不知吉凶，雾散时，见面前地上，坐一个老人，头枯身瘦，发焦衣烂，似从火中出，皮却不曾烂。口中胡念道:“山水破璃玻，玉璞滚碎河，鬼人逆道生，与我混涂火。余年不几何，天地聚散挪，你他莫留命，一遭都血合。莫道我胡言，只把话琢磨，今番破天机，实为凡人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