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八十年代的农村，只要有一人当上了工厂临时工，全家人都会跟着扬眉吐气。就象我所在的化肥厂，在职工人分国营正式工，大集体编制正式工，小集体编制正式工，这些当然都属于非农业户口正式招工的。农村户口不可能有编制，但除了以上三种，还有农民合同工和临时工，前者属于工厂占用了土地补偿招工，后者基本属于职工家属和工厂周边农民的协议用工。相比于生产队一个全劳力十个工分也不过一角钱来说，即或是工厂的临时工，每天六角到近一元的收入，当然也就很令农村的人向往了。

    永进大队周边并没有工厂占用土地，所以没有农民合同工，唯有一个药厂毗邻村子，每年给有限的几个临时工名额，得到的人因此很是炫耀。

    所以，自打我住进丁家，每天骑那辆崭新的凤凰自行车穿行村落，当然招来许多目光。随着时间推移，丁家人被嫉妒和谩骂的次数逐渐减少，代之更多的是羡慕。我感觉得出来，连丁婉萍对我的态度也转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弯，每次见面都能微微一笑。

    那时化肥很紧俏，为了刚分到的土地能有个好收成，农民都愿意高价购买。化肥厂为了鼓励职工的积极性，时不时发些化肥票变相给职工提高福利，厂大门口每天聚集着很多人收购化肥票。

    永进大队已经更名成了小南门村，村里人不知何时知道我是化肥厂的国营正式工，娟娟母亲走在村子里，开始有人搭讪，套近乎，这让娟娟母亲心情格外舒畅，特别是我拉了几十包平价化肥给丁家，用不完又平价分给左邻右舍之后，娟娟家很快摆脱了长期以来受欺负的局面。

    这让我很欣慰。

    不上班时，我就提着气枪在村子里转悠打鸟，有时打中的麻雀落在别家封闭的院子里或受伤的鸟扑腾到别家屋里，都会有人殷勤帮着捉出来。

    不久后娟娟父亲也从外地回家，虽仍很少和我说话，但态度变得和蔼。

    秋收的时候，我帮着丁家一起做农活，走过溪岸尽头，看到那座曾经和娟娟一起躲雨的小庙，我悄悄拉娟娟的衣角，她给我瞥来会意的一笑。

    干累了我坐在田埂上，看看朗朗的天空，再看看沾满泥土的学生装，一种辨不清的感慨油然而生。

    …………

    自从我没有去厂门口把化肥票直接卖了，而是象厂里其他农民合同工一样买成化肥拉回去，我和娟娟的事就渐渐在厂里传开。

    母亲很难过，很抬不起头，我知道财务室那些女人肯定会无事生非，说不定会故意在母亲面前惊咋：“你家小飞好好的怎么去找个农村户口？人不瘸不傻的怎么会做这样的傻事？”为避免尴尬，每月领工资我都尽量叫工友代领。

    车间里新分来两名农民合同工，一个叫长桶的就分在合成岗位。本来我和师姐黄素敏一起在合成甲班，却不知怎么弄的，最后调整了把我调到丙班和长桶拼班。长桶很勤快，自告奋勇承揽了岗位的卫生，结果变成惯例：岗位卫生全由合成丙班负责。长桶是农村征地合同工，该多做做，那我呢？

    可恨的是长桶竟然私下对我说：“多做做可以挣点表现，明年可以向厂里申请临时工名额让老婆到厂里上班。”长桶又说：“你以后结婚了也可以给老婆申请临时工的。”

    凭什么我老婆就是临时工？！但一想到娟娟，顿时无语。

    以前只是沉浸在两情相悦的欢愉中，当现实在平静下来后凸现，如潺潺溪流干涸之后凸显水底的石块，丑陋地直面时，那些曾诗情画意的画面如晨雾般消褪，代替为沉甸甸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