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我最终还是被雨淋成重感冒。 那天夜里,我没有回家,直接就去了厂里,还没到接班时间,我走到烘煤球的地方,借着炉膛里的炉火烘烤湿衣服,靠着暖暖的墙,不知不觉睡着了。 脑子昏昏忳忳,一会儿好像和娟娟在草地上翻滚,一会儿又像被冷冷的溪水浸泡,好像奋力在汹涌的洪流中逆游,精疲力尽……最后,我打起了摆子。 一病十来天。 母亲帮我请了假,让我安心养病,说化肥厂这个月刚好搞设备检修,要停车放假,一直到春节才开工,这段时间的任务就是学习,并给我带来当月的十八元工资。 期间,我去了两次小石桥。 洪流已经过去,但溪坑里的水还是满满的,桥墩被完全淹没,只和桥面间留了小半人高的空隙,我和娟娟秘密交接纸条的石缝,当然也淹没在水里。 怔怔看着溪水在桥墩处分流成两股,平缓地通过桥下,我仿佛透过水面看到和娟娟相偎的身影。那个大雨磅礴夜,曾经发生的一切就象电影镜头一个一个回放…… 假如——假如那晚我们再进一步会怎样?我这样设想,心中不免又汹涌澎湃,恍惚间,闪现出个壮烈的画面,继而带些悲凉,再往下想……霎间,感觉背脊都如同被一阵寒风透穿。 那是个很可怕的画面,幸亏—— 没有在现实之中发生! 接着,我猜想娟娟来过没有?估计这么多天会来过一次吧。那她看到这满满的溪水,也只能失望地回去了。 我忽然觉到这溪水很可恶,象扭动的狰狞怪兽,用脚拨了颗石子,狠狠踢进泊泊流动的水里。 那段日子真是无趣。 ………… 周末,我百无聊赖到郑永君家,意外听到一个喜讯。 “小飞,你知道丁美娟在哪?”一见我,郑永君就神秘兮兮地说。 “你又从哪里看到啊?”我无精打采地瞥他一眼。 郑永君没有回答,笑着拉我走过他家长长的灶房,我知道他家有个后门直通尚书坊,也不奇怪,跟着他拉开后门走出去,穿过一条窄窄的小巷就站在西门街边上。 郑永君伸手一指。 对面一临街裁缝铺里,兀地看到娟娟,她正埋头做着什么。 一颗心顿时欢跳起来,我赶紧小跑到对面,从裁缝铺旁边悄悄移动,突然出现在娟娟面前。她感觉到前面有人,抬头便看见我。 娟娟因惊讶睁大的眼睛一瞬间就被欢快充盈,随即咯咯咯地笑,我也跟着笑,对她眨眨眼,娟娟笑得更开心。 笑声引来一个三十来岁的少妇,奇怪地打量我俩,娟娟向她介绍:“陈小飞,我的高中同学。” 又对我介绍:“莲姐,我老师头。” 我讨好地冲少妇点头,少妇恍然大悟:“哦,同学啊!”说着碰碰娟娟,指点:“你这里缝得不正,拆了再弄下。”说完扭腰走回里屋。 娟娟吐了下舌头。 我趴在裁缝铺的木腰门上压低声音问她:“哎,怎么在这里啊?” “姨娘介绍我来学裁缝的,说现在做衣服的人多。” “哦,是挺好的。你老师头凶不?” “她其实很好的,不凶。” “那你学好久?” “不知道,先过了春节看,学好碰到有合适的店面就自己开呢。”娟娟说话间一直盈盈笑着,很好看。 “那晚——没事吧?”隔一会,我悄声问。 娟娟脸颊顿时绯红,害羞地说:“没呢。”然后她急急地又说:“你快走吧,我才来几天,老师头看见会不高兴。” “嗯嗯,”我直起身,问:“那你晚上有空不?” “这几天做衣服人很多,晚上要做到很久的。”娟娟抬起头,含情脉脉地看我一眼:“大前天我去过,水还涨着呢。”说着又绯红了脸。 “嗯嗯,那我经常来看你。”看到里屋的少妇正穿门出来,我赶忙丢下一句,立即转身跑了。 郑永君还在街口翘首张望,见我过去,笑:“咋说这么久?” 我兴奋地挽住他的肩:“喝酒去。” ………… 在厂里,和其他青工相比,我比较文静,也算得上眉清目秀,一米七八的身材,俊秀的碎发随风凌乱,既没有那种摩丝打得油光水滑显出的流气,也没有大鬓角蛤蟆镜的痞子样,颇受家人和领导看好。 母亲很为自己有这样一个儿子骄傲,人前人后总有意无意炫耀:“张大姐我家小飞咋样?是不是约个时间和你家兰萍见一下?”或者说:“王主任,我家小飞还小,正准备读夜大,过段时间再看。” 碰到母子俩单独一起,母亲的话更是一直围绕这方面:“张大姐的女儿还可以,和你同岁;机修车间王主任的女儿太矮了;对了,宿舍楼下方师傅的女儿方琴挺水灵,嘴巴也甜得很,好像对你有意思,只是方琴她妈在街道小集体。”还有:“我们厂黄书记的女儿黄兰你见过吧,黄兰知书达理,你黄叔叔对你印象很好,那天还特地问你的年龄呢,好像黄兰比你大点,女的大点对你好……” 诸如此类,听得我耳朵都起老茧。 下班时我故意拉在工友们后面,一个人慢慢骑着车,像沿途欣赏风景一样。到北门头,等看不见同厂的人,就迅速穿过北门街,在卖鱼桥右拐入西门街,往尚书坊疾行三百米。 “嗖”一声,很准确把自行车停在裁缝铺前面。 有时娟娟在店里正忙,我停下后悄悄注视她忙碌的身影,并不打扰。等她一转身,看到我痴迷的眼神,彼此相视一笑。有时听到老师头莲姐的脚步,我吐一下舌头就骑车离开,吹着响亮的口哨。 那时候我已学会了吹口哨。 我把郑永君家当作了据点,每次都到他家里坐坐。 我和他外婆的关系已经很好,即使郑永君不在也一样聊得起来。 碰到裁缝铺没有其他人,我就把车子支好,装着要做衣服的样子趴在娟娟面前,直勾勾盯着她笑。娟娟举起一把直尺佯装要打我,躲闪中,我迅速闪进店内…… 当然有几次也被莲姐撞见,莲姐心情好的话不会说什么,甚至还会开一两句玩笑,正如娟娟所说,其实莲姐人真不错呢。 春节一晃就来了,自是一番热闹。一晃又过去了。 期间我和娟娟常在裁缝铺里见面,因为她很忙,一直没有时间约会,只有在送她回家的路上才能到溪边坐一坐,亲昵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