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神人无功,大道无名。
四十九为非凡,连同庄扬,像断线的风筝,从那层空帷中无力跌落,再被飓风掀推,败絮般四散无控,砸落在天牧群殿与碑林间,压塌了巍峨殿群,折断了策碑无数。 天衍无算,庄扬也不知为何,眼中早已迸漏疯魔意,终究把这天衍大阵,酝酿成了连他们也不能凭借道则掌控的天道伟力。 飓风撕开那层空帷,便已经到了人间大地。 被砸出天井的宫殿,被折断成数节的策碑,皆被飓风摧毁成粉尘烟沫——好一场茫茫然倾世大雪。 才成雪沫,又被掀飞,似陨石砸落雪峰之巅,卷起千堆雪,先上虚空千丈,再崩落人间万里。 哪怕境界神圣如光暗,纵然还能在风暴中岿然不动似磐石万钧,一身枯瘦肌rou也被吹出层层褶皱,才被这倾世雪粉刺盲了双目,顿觉眼前一片黑暗有如九幽。 那场风暴里蕴藏着难以想象的力量,摧毁一切,焚烧一切。千顷雪粉,尚未再度匍匐大地,便被焚烧煅化成灰烬。 灰烬同样来不及散落成黑灰,又被更加神奇的力量撕碎成云烟虚无,再不可见。 一场雪灰白黑,不过弹指刹那。 光暗睁开眼,焦急地看向天穹。 仿佛永不会停歇过境的风暴,依旧从那处空茫青冥中肆虐人间。 卫昭和青柯魂身,还在那场风暴间抗争着。 青柯头顶滚滚如雪柱的诸天星芒早已散去。 除非尽悟万源,把诸端变异明悟在凶,否则没有人敢在如此毁天灭地的道力面前,再以道力相抗。 那样做的结果,只能是雪上加霜火上浇油,再让这浩荡天道更加磅礴不可御。 一节青藕如磬,清虚幻化,玄纹流转神力波荡,把青柯与卫后罩在莲花状的内孔中,迎着风暴逆流而上,飞掠得极为艰难。 无论卫后青柯还是光暗,都知道这场灭世风暴不是真正的天道伟力,不过前奏一场。 真正的天道,还在那层空帷之上,还在酝酿当中。 卫后人在藕间,还是暗金天凤的异血真身模样,凤目微狭,看了青柯一眼。 青柯知晓卫后是让他收了青藕,如何能答应,装作没看见,继续驱使青藕,窜上空茫天洞。 卫后无奈侧头,凤翅猛然一掀,如流光逆上,窜出青藕之外,迎着那浩荡天地的毁灭风暴,骤然狂旋。 她旋转得极快,仿佛光影流离,却给人极为柔美徜徉的舒缓感觉。 长而柔的凤颈微微舒张,凤翅翕张开合,完全随心而御,全无半丝拙力扭捏,时而轻轻弹翅斜掠,时而舒展延至爪间,时而单翅微微张扬如轻羽遮面,翩若惊鸿一撇,又若圣光袅绕雕笼,更似那直入心灵的文字闪烁跳跃组成的乐章,起承转合,圆转如玉,尽无一处不美。 却又那么忧伤,仿佛伤心决绝的女子,不哭不闹,只是这般狂风中静静起舞,散尽心伤,述与天地听。 便是青柯与光暗,也被她这风暴间黯然惊鸿旋舞的风姿所折,忘了这是天下间最神圣通玄的凤族神通——凤舞。 柔美徜徉的舞姿,却蕴含着难以想象的力量和法理,凤翅翕张开合间,皆有罡风至腋下生出,循着玄神法理,化作无数道不同流向的气流,如那太极圆转,阴阳抱负,动静生息之间自有神圣意蕴流转循环。 浩荡天地焚灭一切的霸烈风暴,任谁看去都毫无规则法理可言,却被她这黯然旋舞带起的暗合天地法理的气流,归循序理,再赋神韵,随她心念流转,分成无数道清溪江河也似,在她凤身之下重新汇聚旋流,渐成汪洋沧海。 她似那从汪洋中跃起化鹏的鲲,暗金色焰翅一展,团扶摇直上九万里空茫。 那片被她理顺归流的汪洋风暴,随她这翱翔扶摇,倏然腾跃而上,化作一只遮去天幕的清虚天凤幻影,罩在她暗金天凤真身之外,恍惚是法相天地,身外化身。 青柯从她黯然旋舞的意境中清醒,便看见这般震撼到无以复加的磅礴画面,只觉得心中豪情万丈冲宵不吐不快,却又空空落落无从发泄,这种似悟非悟之间的迷离机缘,终究隔了一层朦胧网纱,让人看见却无从触摸。 纵然他万物生化衍尽众生万物,却都是父亲青帝无尽岁月前留下的传承,许多天机变化导致后续物种异变赋予的神通,终究不曾继承。 只是这惊鸿一瞥,却又让他心底泛起一个疑问: 自己万物生血脉,连同血脉里传承的神通道则法理尽数被封,除了天界分崩四九,大道有缺之外,是不是还有尚未继承这无尽岁月里,天道异变引发的变异神通,导致传承不全的原因在? 就像这光阴封印一般,最初对照现在,才是完整的光阴长河? 无数种念头在青柯神魂中闪过,终究只是猜测无凭,还需要他一界一界地验证。 只是此时一缕晦涩玄悟蕴绕心间,实在难受,想找些能铭刻下这些感悟的生动词语而不得,幽幽一叹,不尽惆怅。
奈何人心许多事,强求而不可得,却在这放下瞬间,因放下而得空明,却反而自然而然地大悟大彻。 青柯惆怅一叹,散了这缕顿悟气机,却又忽然浑身剧震,想起了那个世界的两句话: 夫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变,以游无穷……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谓之逍遥。 极柔极刚极灵虚,运若抽丝处处明。 两句字面相差十万八千里,一虚一实,一瀚一微,却都把这种境界描述得玄妙传神。 青柯长叹出声,仿佛自语呢喃,又仿佛向光暗求证: “这就是非凡之上的大逍遥境界吗?” 光暗依旧沉浸在卫后带来的震撼当中,似答非答,更似自语喃喃道: “我以情怀开功法,青莲明月刍狗做客,又以自身领悟传留此间,没想到怜她凄苦际遇,敬她情怀如斯,送她一滴天凤真血,竟让她融两界之功,开我们想得到,却穷尽四九也做不到的先河大道。老伙计们若都在此,当该先醉酆都三千场才是!” 两行热泪,竟是从他枯陷老目中滑落褶皱脸颊,湿了衣衫: “会有机会的……” 他不顾泪流满面,双目神光灼灼看向青柯:“只等这些娃娃成长起来,咱们想醉多少千场都可以,醉酆都、醉唯间、醉魔域、醉妖界、醉璃月沙境、醉三十三天……醉哪里都行!但容我现在,先代大伙儿,敬这位人间女帝一杯。” 他喃喃自语,却哪有酒壶在身,也不曾仰头作饮,只是双手抱拳成空,深深一揖! 他哪里是在敬酒,拳心空处,分明是他一腔情怀满溢而出。 他敬的是情怀。 青柯看着他枯皱脸颊上两行热泪,看着他以情怀敬卫昭,不知为何,心酸无尽,忘了自己仍在战中,仍在无端天道灭世伟力酝酿之下。 只是那丝始终牵引着青藕的意念,下意识地驱使青藕,跟在卫后凤身法相之后,逆上空茫。 恍恍惚惚间,他神魂内似有惊雷炸响,却感觉魂身骤轻,绵绵不着力,好似那缕遁隐在天道中不知何处的玄奇天机,冥冥杳杳…… 云国之北,国监秘境所在,那处已然开启的传承幻境中,青柯一缕魂丝神念牵连,飘忽在幻境里的身躯,忽然轻轻一震。 天机传承,哪怕隔了万里之遥,籍由这神魂相牵,还是落在他神魂梦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