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天下小花
花辛命不应，只是把指尖拈着的那朵小小黄花弹进夜色风里。 一缕星光幽幽落下，照亮初黄的蕊，花开始凋零。 片片黄花散落，丝线般柔若的细蕊刹那间结出无数花苞，蒲公英似的飘飞天涯。 便在此时，无数缕星光同时降下，落在每一缕绒色花苞上。 无数朵黄花同时盛开。 无数朵黄花再度刹那凋零飞散。 无数缕星光再次降下，又一片更加灿烂的黄色绽放。 一时之间，天下间满是小小黄花怒放成生命的璀璨。 她站在花间，星光刻着她瘦弱的脸庞，紧贴着消瘦身躯的青色布衣，被花海蕴起的黄光醺成清熠紫色，柔弱却坚强。 她的眼神温润平静却蕴着灼灼滢光，似能把世间所有平凡都重归于美好。 命星点亮的无数颗星降下的无数缕星光里，散发出清逸而浓烈的幽幽气息。 那气息仿佛是人间的炊烟、逐花的溪流、青青的原野、漫地的野草黄花、蓝天白云下撒欢的孩子 满满的都是关于生命的卑微、平凡及美好，却又蕴着淡淡的悲伤与愁绪，像失意的孩子、流浪的羊群和黯落的星辰，把这份美好故意残缺了也似，却因这份残缺，反而愈发凸显出生命的美好。 花辛命领悟的星之源，便是生命之源。 下一刻，她在云海之上漫空黄花间，飞旋起舞。 一袭青衣撩星夜，似短暂停了岁月时光。 无尽黄花在全数怒放即将凋谢那一瞬，凝了一凝。 片片花瓣挣脱花枝，随她飞旋起舞。 无数片花瓣璇起的气流漩涡，牵动夜色星光和烟云，璇成一条长河。 她似长河里那抹落日的倒影，蕴着女帝般明黄紫气，卷着星光与花，随长河奔腾而来，涌向小狐狸。 小狐狸泪眼盈眶，竟不愿还手，化作天狐身，把速度提到极致，闪避着星与花掀起浪潮的长河。 花辛命容色微恙，双手竖指捏决，拈花扣塔般叠成纷复形状，丝丝缕缕片片的星光与花瓣，随着她指尖变化，聚成宫墙民屋幽巷画舫古树行人……星光被花瓣折射扭曲，竟如人间袅袅炊烟，在长河里飘摇得愈发幽淡廖远。 好一幅人间红尘意。 好一条生命的长河！人间的长河！ 小狐狸在人间红尘的牵绊里避无可避。 她在长河尽头，祭起狗尾巴草。 无数粒草籽摇落长河中，无数缕星光落在草籽上，狗尾巴草骤然疯长，长成片片群群密密的水草，在河流中摇曳探伸出水面。 蒹葭苍苍，阻跻河道，生命的长河开始缓流。 小狐狸手中草籽落尽的狗尾草枝上，那些青色的绒丝亦开始疯长，青藤一般蔓延交缠开去，织成一张青网。 小狐狸身上忽然亮起神圣星光，握着梦幻青网，浮光掠影也似，踏水草回溯而上。 像一个撒网的少女，踏星光邀清风做伴，逆洄长河之源，欲捕那青鱼倒影。 万物生尽的小狐狸，和以生命做星源的花辛命，似两种各自璀璨的生命，在长河中央，碰撞！ 星花叠成的种种光影被青绒藤蔓瞬间搅碎，碎裂的残花和星光如锋利光刀，把青藤切割成段段细碎。 下一个瞬间，青藤与黄花尽数被搅碎成泥。 星光之下，只剩小狐狸握剑一般，紧握那根残了也似的狗尾巴草杆，人草合成一条笔直的星线，直刺花辛命前胸。 花辛命黄花散尽，长河被阻，电光火石之间，似再也无力阻挡那把当胸而来的草剑。 她平静注视着眼前咫尺的草剑，眼里忽然蕴起浓郁星光，浓的似要燃烧起来。 忽有春意在长河上荡漾。 花辛命在春意里，抬手，扣指，拈花。 被青藤搅碎散落长河的花絮，忽然虚淡消融，化着水液一般流淌的星光，从长河里逆游而起，如无数道细水汇聚，在她拈花状的指间，凝成一朵剔透星花。 像世间最纯粹的一缕光明在夜里绽放，刹那淹没所有黑暗以及无数双黑色的眼睛。 许久，光芒散去。只见一缕星辉贯落星花蕊间。 便是这条星线，挡住了神秘的狗尾草剑。 小狐狸还悬浮在空中，尚未消退的光明都萦绕她身旁。 花辛命在黑暗的那边，星线勾连下指间那朵星花渐渐变黄，再度变成那朵平凡羸弱的小小黄花。 有血丝猩红牵挂于嘴角，却怎么也遮掩不了她嘴角牵起的那抹笑的光亮。 她笑着说：“meimei，我赢了。” 只有寥寥十数人，能在刚刚那场光芒里，看清花辛命拼着星元反噬，也要把所有光明驱逐到小狐狸身侧的举动。 没有人能明白花辛命这种自损的举动，除了小狐狸，和青柯。 从花辛命祭出黄花，星光落下，生命的美好气息降临那时，青柯的眼，再也没离开过那道瘦弱却倔强坚强的身影。 或许在这星辰界，也只有在大青山下遭受过苦难与平凡，在绥绥口中知道花辛命身世的青柯，能完全读懂花辛命。 在妖域长大，圣人的女儿，妖域的皇室，明明能活的比很多人好，却因心存慈悲，让自己一直遭遇平凡和艰辛，自名辛命，却把所有的平凡和艰辛活出黄花漫地的美好。 这样的姑娘，怎不让人毫无保留的喜欢？ 青柯的眼睛从未有过的清亮和温柔，他似乎能听到血液冲击心脏那种清凉而澎湃的颤抖，像蝴蝶落在肩上，像小熊在春三月的草地上打滚，像炊烟垂檐下吸唆葱油面的少年锦时。 爱如潮水。 生命的长河里，小狐狸热泪盈眶，站在光明里，轻声道：“jiejie。” 花辛命在黑暗中，轻轻应：“嗯。” 四目相对，似有一辈子那么欢喜漫长。 花辛命眉目幽幽，想起母亲花弧让她用星空立誓的那些话：“为娘与你音姨千年主仆，却胜似姐妹，如今为了你爹的理想和妖域的出路，不得不姐妹相残。纵死后入九幽寒冥千载万世不得解脱，相信无论是我还是你音姨，都会甘心如饴。可你和绥绥不同，这其中苦痛，你知她却不知，无论你与她，或许会有怨恨，但无论我和你音姨走到哪一步，为娘都要你发誓，用尽一切力量让自己强大，强大到能护绥绥一世周全，她如若死在你前头，纵九幽寒冥天道困锁，为娘也要爬出来，断了这份母女情分，你可愿意？” “娘亲，我一直都是这么想的，星空早就知道。” 谁能想到这对同父异母的姐妹，母亲相残，姐妹相守，竟都是为了梦。 “跟我回摘星学院吧。” “好！” 小狐狸回头看向青柯。 花辛命也侧头看向青柯，礼敬道：“先生。” 青柯突然很讨厌先生这个身份，恼羞成怒道：“去他娘的先生。” 说完才反应过来，哪怕是真情流露，也太唐突了些，尤其是自己第一次一见钟情的心动 青柯啪地就给了自己一个耳光，心想完蛋了，第一映象就这么愚蠢地毁成渣。 花辛命本还在愕然青柯这莫名其妙的粗话，见青柯自扇耳光，忽然明白了什么，噗呲笑出声来，自是那张小脸，却抑不住地泛起红晕。 青柯在笑声中狼狈逃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