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以剑悬心
眼中那抹亮光蕴入识海,南厢发间析出淡淡灵光,丝丝缕缕缠绕交叠,幻成一个小小的南厢模样,倏然而起飞跃虚无直上星海。 下一刻,一前六后,七颗星同时落下星海,悬在苍茫云海之下,离人间不过千尺。 三星在海,四星在陆,七星勾连,笼罩了云石战场。 七颗星射出的星辉,充斥着浓郁的杀伐气息,却包含着不同属性的杀意。 第一颗星落下的星辉,冰冷得如同被封印在极寒领域无尽岁月的魔刀出世,森诡的气息,似能勾起人心底最深层次的恐惧,和恐惧到极致激发出的狠辣酷历。 第二颗的星辉灼热无比,似烧灼在人心封藏的业障中,如同业火,彻底把魔念激发成灭世欲望。 第三颗星的星辉竟是黑的,哪怕在夜空里也遮掩不去它纯粹的黑色。黑色的星辉韧利得像笔尖细密的狼毫,光看着星辉,就能感到有支笔在书写着身体里潜藏的罪业和歧念,哪怕那些自认无愧的人,恍惚间也觉得自己罪孽深重,该死上千百回才能解脱。 第四颗星的星辉不是直线,而是断断续续的星液像雨一样落下,从淅淅沥沥的小雨到急疾骤雨,窸窸窣窣滴滴答答噼噼啪啪,那声音落在心上,好似无数人在身后窃窃私语,最后都化作声浪洪流充斥脑中,全都在议论你的虐行,搬弄你的是非,似乎能从无说出有来,能把一个良民污蔑成十恶不赦的犯罪,光靠口舌就能把人论罪订罚,折磨致死。 第五颗星的星辉像嘴唇轻吐的云气烟丝般缥缈,又像黄泉水面的轻微涟漪,更像心脏上蛛丝般缠附的血线,袅袅渺渺地飘落,黑夜却不能承其重,压塌了那方虚空,似乎只是无上存在轻描淡写的寥寥笔画轻轻叹息,被星空知晓,便降下这无边威压,让人生不起反抗的勇气。 第六颗星的星辉像一场散乱的光影,好似城市夜里灯红酒绿的喧嚣蕴育出的浮华景象,迷乱而虚假,一点都不真实安舒,让人凭生烦闷和嘲讽,这种情绪像瘟疫一样蔓延到每一个幻境中的人,人与人之间只剩下谨慎的提防和充满恶意的猜忌,渐渐演化成疯魔杀意的角逐 六颗星辰,六种杀意,竟然都直指人内心的阴暗和丑恶,甚至把这些念头无限放大,让人在自己内心的欲念幻境与幻境赋予的绝望杀意中一直沉沦。 第七颗星,在六星更上一层的虚空里,如同统帅一般统御六颗星辰,释放出最纯粹的杀意,罩落在六颗星辰的星域里,把六颗星辰落下的星辉交融,使得屠刀高悬、魔念焚烧、口诛笔伐、权压利驱,让星域之下的人变成被权势逼疯、被欲望驱使的嗜血魔鬼。 连青柯自负神魂强大浑厚,一一看过去,也差点沉迷在第六颗星的幻境中不可自拔,猛然惊醒,只觉得冷汗津津,这南厢不过召星初境,怎么能赋予自己的属星如此厉害的意念? 难道是属星本身的源力,被她以特殊的秘法驱使? 七星七杀,与那个世界民间传说的七凶星斗何其相似? 难道是某位天外高人传下的秘法?南厢也是天外传承者? 如此直指人心的幻杀意,身处七星同时照耀的云石间,云不羁的幻境会不会逼得他神智疯魔甚至做出极端行为? 青柯心中一惊,挑眼看去,却发现云不羁依旧笔直站在云石间,不卑不亢如顽石脊梁,却闭上了眼睛,看不出任何情绪。 南厢神魂归窍,双眼依旧盯着云不羁,看到云不羁神色如常,眼中那么亮光越发璀璨耀眼,似要凝成星辉一般,除了惊喜,还有患得患失的忧虑。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似怕云不羁扛不住她的星幻杀意侵袭而失望,又怕云不羁硬抗伤及心神而担心,幽幽道:“老师手札上说,人心总自诩比天更高比星空更辽阔高远,却从未真正去领略过天高地浩,人间的道理哪怕再大,只要还在天之下,便永远大不过天。 无论是天之道还是天子之道,都能把那些欲图越过天道束缚的人重新打落凡尘,没有天遂人愿之说,只有人行天道之理,除非天变了意志,人变了情怀。 云师兄,倘若天道意志容不下我一时情怀,欲诛我压我迫我屈我,我自认情怀如真,不愿屈从逢迎溜须拍马,当如何行之?” 南厢声音忽然拔高:“请师兄破阵!” 从第一缕直指人心的星辉落下,云不羁已经被心幻所迷。 挺直的脊梁和不卑不亢的容色,不过是他二十余年从云端跌落凡尘,再在凡尘里随心意而活的经历赋予他的韧性。 也正是因为这样跌宕起伏中波澜不惊的生命感悟,他的神魂不浑厚强大,却无比安宁平静,使得他哪怕被幻境所迷,却依旧没有失去本心。 就好像一首走心的歌或者一场抨击灵魂的电影,让人想起过往时间里那些触动心灵的人事—— 恍惚间云不羁看见了七岁前在皇宫里那些夭折在妃嫔肚子里的弟妹,那些被投入废弃庭院枯井中的内侍宫娥,那些在父皇书房中秘密抬出的功臣尸身,那些上了父皇的床后又上了太爷爷床的矜持臣女;皇宫外那些纵马长街的纨绔和冻死朱门的乞丐,那些溜须拍马的下官、意气风骨的书生、趾高气昂的勋贵、见利忘义的商贾、杀亲夺产的百姓家儿女 下一刻全部死在眼前,包括他那个刻历冷漠杀兄弑第强留臣妻过夜的父皇,都是他亲手杀的。 他一剑就杀完了所有人,他的剑已横胸,正想杀了他自己 然后南厢的话在他脑中响起,像炸雷一样: 没有天遂人愿之说,只有人行天道之理。 除非天变了意志,人变了情怀! 云不羁猛然睁开眼睛! 罂红凄厉的血芒退去,云不羁双眸渐转清明。 他缓缓抬头,看向那七杀凶星,任凭星辉落下,却再也不影响他半分神智,取而代之的是感悟和解脱。 世间最阴暗无情冷酷的杀伐都见识过了,又哪里还惧怕这些星空的杀伐?
再磅礴汹涌的天道杀伐,也敌不过人间寒洌杀伐那种令人心寒的漠然眼神,哪怕万分之一。 情怀情怀,归结到底,还是一个情字在撑着。 或许不是天道变了,而是人间的情怀变了,无情的人间,怎能领悟天道的意志,又遑论天道的情怀? 云不羁开口道:“你理解错了你老师的意思,你的老师,真是位了不起的人。” 不等南厢开口,云不归敞开怀抱,似要拥抱七杀凶星星辉。 他的命星从星海里极速坠落,落至七星中最上那颗星齐平的空域里,与那颗星并列。 一缕清亮的星辉从他命星上迸起,堂堂正正地射向那颗星辰,直而缓,稳而健,像君子伸出的手,满是浩然正气。 我不在天之下,亦不在天之上,我只在人间,在我心间,同在天心处。 只愿天心同我心,定不负情怀。 星线勾连。 那颗星同时循着轨迹,射出一缕星辉,回照云不羁命星。 下一刻,下方六星星辉骤然散乱飘摇,随后聚合收拢一起,凝成了一把剑。 黑色剑柄,湛蓝剑身,星线作穗,星液为坠,星云铭纹,星火为芒。 随即,云不羁命星和那颗与它齐平的南厢命星,各自射下一缕星辉,落在两边剑刃上,开锋。 浩然正气和森然杀意,化作了两边锋刃。 好一把双刃剑! 云不羁伸手,握住剑柄,倒持,把这把近乎实质的星辉虚剑,插进胸膛。 云不归接着道:“从此,以此剑悬心,照我肝胆。” 南厢眼中那抹璀璨的光芒,忽然化作卫后流冕下那种浓郁的春意,蕴隐不见,她一步一步,走到云不羁面前,凝视云不羁,道:“云师兄,敢带着南厢疯一回吗?” 段不羁道:“可我想疯一辈子。” 南厢就笑:“一辈子兴许都疯不完这一回,南厢舍命陪君。” “你的老师真的很了不起,相信你也很了不起。” “当然,我老师是青莲,我是南朝公主,未来的南朝女帝,老师和我,自然都很了不起。” “你说过要谦虚守礼的。” “你还说过你想揍我呢?” “真的很想揍啊,今天没揍成,可能以后都是你揍我了……” 志同道合又是举案齐眉,一段人间佳话,从此开启。 很多人震惊。 很多人羡慕。 很多人祝福。 也有很多人担忧。 只有花辛命没有去听后面这些rou麻的暧昧情话,忽然踏入云石战场中,看向小狐狸绥绥。 绥绥随之反应过来,原本为云不羁高兴的表情瞬间僵凝黯淡下去,变得有些哀伤,看着花辛命委屈唤道“jieji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