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诸葛蓝兮
八十万大军再次上路了,沐瑶最后一次望了望那棵大树,大树形单影只地屹立在贫瘠的黄土地上,大树上的六颗头颅已经不见了,只剩下光秃秃的瘦巴巴的树枝,如同张牙舞爪的魅影般,孤独又狰狞地伸向天空。 八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地向前迈进,经过一夜的养精蓄锐,这条巨龙似乎更加的苍劲威猛了,让人丝毫不会怀疑,只要它一声咆哮,天地都将为之震动,只要它想,它便能摧毁一切。 八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地向前迈进,白天行军,晚上扎营。所有的士兵无比虔诚地跟随着那辆华丽的黑色冥车,忠心耿耿又尽忠职守地守护者他们的伟大的领袖,而在沐瑶的眼里看来,不过一只气势宏大的送葬队伍,她和他们都是队伍里的赶尸人,既追赶着尸体,又被尸体追赶着,到最后赶尸人与尸体都无可避免地被命运推着走进了坟墓。 沐瑶的生活又回到了常态,白天行军的时候就跟着辎重营驱车,晚上的时候便和火头军们一起忙活晚饭,而后把做好的饭食分发至各个队的士兵们。所有的人一天都只吃两顿,中餐的时候也是由火头军统一分发干粮,而沐瑶作为火头军里的唯一女性成员,则是负责那些女俘虏的温饱问题。饱,很好理解,自然是指一日两顿的事物分配,而温,则是指夜晚的帐篷问题。 自女奴诸葛蓝兮感染风寒一事之后,隔三岔五的便会有人病倒,大多是夜间露宿受寒所致,一两个沐瑶还应付的过来,但总归治标不治本。而今天气越来越凉快,这些姑娘们再这么以天为被以地为床下去,只怕一夜就能冻死几个。 沐瑶便执意要求晚上的时候给女奴们提供营帐。然而她人微言轻,那押运女奴的负责人根本不屑搭理她。沐瑶无可奈何之下,便去找鹤炳,鹤炳那时正喝着药,沐瑶风风火火地闯了进去。 这是沐瑶第三次硬闯鹤炳的营帐。她一踏进去,便觉得一阵热气扑面而来。前两次因为特殊情况她没怎么注意,她这才发现鹤炳营帐里摆了好几个暖炉,烤的帐内暖烘烘的。沐瑶暗暗挑眉,看来她想的没错,这鹤炳还真是有病。 “属下该死,没能拦住这女奴。”守卫诚惶诚恐地跪在地上。 鹤炳看了看来势汹汹的沐瑶,又看了看跪在地上不知所措的守卫,不悦地喝道:“没用的东西,连门都看不好,滚出去。” 守卫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帐篷里只剩下一身暴戾气息未褪的鹤炳冷冷地看向瘦弱的沐瑶。 “本将军的小女奴这番可又是为寻仇而来?” 闻言,沐瑶便知这男人是在说她上次对他破口大骂一事,都说贵人多忘事,都过去那么多天了,他怎么还记得。 “那个,上次是我不对,冲撞了将军阁下,还望阁下大人大量,莫怪,莫怪...”沐瑶尴尬一笑,颇有示好之意。 鹤炳黑曜石般的双眸闪了闪,对女子态度的变化感到不解,他直勾勾地看着她,似要望进她的心里:“说吧,找本将军什么事?” “我想申请,为那千人女奴配营帐。”沐瑶定了定心绪,道明自己的来意。 “哦?”鹤炳将手中的药碗放在一边,慢条斯理的地道:“给本将军一个理由。” “现在天气越来越凉,这些姑娘本就身子弱,再这般风餐露宿,定然熬不了几天。” 鹤炳淡淡地瞟了她一眼,鼻尖溢出一声冷哼:“那些女奴挨冻与否,与你何干,你倒是当起管家婆来了!” “我,我只是...”沐瑶错愕道道:“所有女奴中就我一人有帐篷住,我只是受不了她们的怨声载道。” “你知道就好,千人女奴就你一人有帐篷,你该知足。其他人如何,那不是你该考虑的事。”他看着她,那眼神分明在警告:别身在福中不知福。 “不是,将军,若说我是在为您着想呢?”沐瑶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为本将军着想?”他嘴角噙着莫测的笑,狐疑地看着她。 沐瑶毫不畏惧地迎上他探究的目光,娓娓道来:“您想想,这千人女奴好歹是你辛辛苦苦打仗得来的战利品,你日后是要把她们或赐给有功的士兵,或送给权贵的大人物,若是这些女奴在这途中,死的死,病的病,也是您的损失,对否? 见鹤炳神情一怔,沐瑶微微扬唇:“再者,若半个月后,这些女子一个个由于风餐露宿,整得不成人样,您也不好意思送出手,不是?”这意思很明白了,送礼还是要看包装的,这关乎颜面问题。 “照你的意思,本将军还得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她们?”养得白白胖胖再杀? 鹤炳的语气冰寒,听得沐瑶心里凉飕飕的,她下意识地点点头,又立即摇摇头:“不用,善待便可。” 看着鹤炳依旧一脸冷酷,沐瑶再退一步,悻悻道:“好吧,就帐篷。她们只需要帐篷。” 鹤炳出乎意料的没有再反对,他大发慈悲地妥协道:“这事去找闵将军吧,让他处理。”而后便拔沐瑶打发了出来。 然而妥协是妥协了,他们却只答应提供帐篷,至于搭帐篷的事他们一概不管。沐瑶才知道,按照东杞人的惯例,这些人都只是低贱的奴隶,不配住营帐,也不值得他们付出力气。沐瑶知道这是自己所能争取到的最大权益了。不过有帐篷总比风餐露宿的强,于是沐瑶除了驱车、分发食物之外,又多了一项工作,便是在晚间休息的时候,组织女奴们一起扎营。这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毕竟这些女奴来自不同的社会等级,其中有不少便出自世家大族的千金小姐,这些姑娘们从小到大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一个个如玉娇贵的哪里被人使唤过,即便已经沦为了阶下奴,她们的清高与傲骨尚在,她们的尊贵是一片神圣而不容侵犯的领域。 于是沐瑶经常能够听到类似的娇滴滴的声音: “她到底是谁?什么,也是女奴?” “和我们一样是女奴,凭什么使唤我们做事。” “人丑多作怪,我看她是嫉妒我们存心整我们呐,不过她怎么能这么自由,不用戴枷锁,不用戴镣铐,也不用坐囚车?” “是啊,明明和我们一样是女奴,她怎地就能来去自如,不受拘束,还有她和那扬将军什么关系?” “哼,我就不听她的差遣,看她能怎么着!” 每每遇到这种情况,沐瑶只需要平静地看着她们,淡淡地道:“想挨冻的,就自便。”所有的牢sao与怨怒便立即不攻自破,即便是再骄横再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小姐也不得不拖着沉重的锁链参与劳作。 就像现在这样,晚饭过后,趁着黑夜来临之前,为了那遮风避雨的一夜屏障,柔弱的姑娘们又开始勤劳忙活了起来。 “沐姑娘,你身子好些了吗?”在搭帐篷的时候,诸葛蓝兮问向沐瑶。 沐瑶淡淡一笑,知道她问的是那日她在鹤炳营帐中昏倒的事:“嗯,没什么大碍了,那几日疲劳过度又来了葵水,才气血不足昏了过去。我给自己熬了些红糖水喝,现在好多了。” 千人女奴中,讨厌、嫉妒、蔑视沐瑶的不计其数,喜欢、敬佩、感激沐瑶的也是不计其数,诸葛蓝兮便属于后者——喜欢沐瑶,关心沐瑶,能与沐瑶融洽相处,且把沐瑶当作患难姐妹。自沐瑶将她从伤寒的病魔手中拯救,而后,当沐瑶昏迷不醒的时候,诸葛蓝兮又自告奋勇地在沐瑶身边照顾伺候,两人无形中渐渐建立起一种微妙的联系。沐瑶性子沉静淡泊,向来不容易与人熟络,除了白鹭村里的云大娘和小九,沐瑶几乎没什么别的朋友,但她并不是完完全全的生人勿近。只要对方结交的动机够纯净,只要对方伸出来的手够友好,沐瑶也并不介意卸下浑身的冰霜,和善待之。 “也是,你懂医,定是比寻常人更会照顾自己。”不得不说,这位复姓诸葛名蓝兮的姑娘长得真是漂亮,即便是在环肥燕瘦各有千秋的那么多女子中,她的姿色也十分的突出,假若来场选美俾晒,她定会是入围到最后十强的那一个。 沐瑶瞥了瞥她气色红润娇美明艳的脸蛋,不由得再次感叹这姑娘生病时与痊愈时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也难怪她那日醒来时没把她认出来。沐瑶正思量着,只见诸葛蓝兮突然停下手中的动作,侧过头来专注地望向她,眼神里有好奇,有探究,也有疑惑:“沐姑娘,将军对你似乎很特别?” “哦?何以见得?” 诸葛蓝兮一瞬不瞬地瞧着沐瑶的反应,却见对方面色淡淡,无波无澜。 “我也说不上来,但她们都在议论。说你...” 沐瑶一愣,好笑地看向她:“这种无稽之谈,蓝兮也信么。如你所见,我一介女奴姿色平平无权无势,如何能入得了他鹤炳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