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狠绝鹤炳
天还未亮,到处还是雾蒙蒙的一片的时候,东杞勇猛的士兵们一个个却早已从梦中醒来,他们伸了伸懒腰,打了几个呵欠,在繁琐的撤离工作中开始了精神抖擞的一天。 小小的营帐里,长长的睫毛微动,沐瑶缓缓地睁开了眼。她看了看营帐的棚顶,又瞧了瞧蹲在她身旁的美丽的女子,女子眉目清秀,容颜娇美,似曾相识... “姑娘,你醒了?” 天籁般的轻柔细语,将沐瑶轻轻地从恍惚中拉了出来。沐瑶这才意识到自己并不是身处梦中。 当神智渐渐清明,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募地从被窝里坐了起来。 “他怎么样了?” “他们把他怎么样了?” 沐瑶醒来的第一句问的不是眼前的姑娘你是谁,不是现在什么时候了,也不是自己为何会昏迷,而是含含糊糊的他怎么样了,一连问了两遍,眼里满是急切。 那照顾她的女子显然不知道她在说什么,疑惑不解地瞧向她:“他?姑娘在说什么,我不太懂...” 沐瑶也不解释,径自掀开温暖的被子,也不顾身上只穿着单薄的内衫,便急急忙忙地跑出了营帐。 外面的雾依旧浓重,人们身处雾中,即便只是几步之遥,也无法看清彼此的脸。 沐瑶单薄的身形穿梭在浓雾中,凭着直觉奔向鹤炳的营帐,她刚跑开几步,迎面便撞上一个坚硬的胸膛。 “喂丫头,一大早慌慌张张的,你见鬼了吗?!”被撞到的那位嗷叫出声,这丫头额头可真硬,真怀疑自己身上的铁甲都要被她撞破了。 沐瑶也顾不得与他争辩,抓住他的手臂:“他呢?你们把他怎么样了?” “他...”望着女子恳切又焦急的神情,感觉到自己的手臂被沐瑶抓得紧紧的,扬鸿难得面色犹疑,吞吞吐吐。他当然知道她口中的他是谁,可是要他怎么开口呢?他要是说了实话这丫头会不会又昏过去? 沐瑶见他大半天说不出完整的话,便失去了与他周旋的耐心。 “我要去见鹤炳。”沐瑶放开了扬鸿,绕开他继续往鹤炳的营帐走去。 “等等。”扬鸿眼疾手快地拉住她,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没用了,他已经死了。” 闻言,沐瑶的身子募地一僵,她缓缓又缓缓地回过头来,难以置信地望向扬鸿,希望他只是恶作剧地在开玩笑。然而对方的神色却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他拉着她僵硬的手,带着她来到官道西北边的一棵大树下,那是一棵其貌不扬的树,叶子已经落尽,光秃秃的只剩下丑陋的躯干,狰狞地伸向天空,然而这远远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它身上挂着的那六颗血淋林的头颅。 六棵鲜血淋漓的人头,如同一个个沉重无比的铃铛,错落无序地挂在丑陋的树干下,随风飘扬在惨淡的浓雾中,阴森,诡异,恐怖,渗人。 若说在此之前,鹤炳的地狱修罗之说对于沐瑶还只是一个半真半假的传说——毕竟那个看似阴狠嗜血的男人从来没真的对她做过什么,那么此时此刻,她开始千真万确地相信那个男人就是十八层地狱里爬出来的变态恶魔。他的变态与狠绝远远地超乎寻常人所能理解的程度,也远远地超出了沐瑶所能理解的范围。 只是短暂一瞥,沐瑶不忍直视地别开了眼,她的面色惨白着,胃里猛地翻腾了起来,她痛苦地捂着腹部弯下了腰,单薄的身子止不住地在风中颤栗,她的全身上下从头到脚都是冰凉冰凉的,如同浸在了冬日的寒潭,冷到了骨子里。 身边的扬鸿赶紧上前扶着她,生怕她经不住刺激又昏死过去。然而他刚触到她的身子,兴许是他手里温暖惊扰到了沐瑶身上的冰霜,只见那女子突然发狂般地挣开了他,力道之猛,饶是身强体壮的扬鸿也被推得远远的,他稳了稳身形,拍拍胸脯,不由得啧啧惊叹:这丫头瞧着弱不经风的,发起狂来却是鬼也挡不住啊。 待他再看向沐瑶,却只见蒙蒙大雾中,那女子早没了踪影。 “喂,等等啊,我话还没说完呢。” 完了完了,他本是恶作剧地想吓吓她,这下可如何是好。 扬鸿死死地皱起了眉头,又缓缓地舒开,他习惯性地摸了摸鼻子:丫头,但愿你不要做什么傻事,但愿将军对你是特别的吧,否则小爷可不会给你收尸。 当沐瑶畅通无阻,风风火火地奔进鹤炳的营帐时,这位变态的杀人狂似乎早料了到她的到来,他不惊不怪神闲气定地看着她,仿佛已经恭候多时。唯独在视线触及到她身上单薄的内衫时,他几不可闻地淡淡地皱了皱眉。 “为什么要这么做?”她愤怒的眼瞪向那狠绝的男人,失声吼道:“他只不过一个垂暮老人,根本活不了多久了,你为什么还要杀了他,为什么对他这么残忍?!” 面对沐瑶一连串严厉的质问,鹤炳不为所动,只是勾起一抹冷煞的笑:“我的小女奴,你可知道你还是头一个敢对本将军如此大呼小叫的人,啊,不对,应该说你还是头一个敢对本将军如此出言不敬却还能活着呼吸的人!”鹤炳淡淡地开口,语气闲闲的听不出喜怒。 可在沐瑶看来,他的每一个笑,每一个动作都是危险的信号,他的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杀戮的气息,即便是再浓烈的天竺花香也盖不过他满身的血腥之气。 沐瑶毫不畏惧地迎上他嗜血的眸光,冷道:“不过贱命一条,大不了像他们一样,被割了头挂到树上供人观赏。” 瞧着女子破罐子破摔的神情,鹤炳清晰地察觉到眼前女子对他的厌恶,那种毫不掩饰的憎恶通常只在善良的人面对真正十恶不赦之人的时候才能看到。她在憎恨他杀了她的父皇吗?她在厌恶他满身的血腥味吗?想到这里,鹤炳的胸口不禁一阵闷痛,但他的面色冷酷依旧,他脸上的面具依旧闪烁着阴冷的光,要想透过这顶银色面具看到这个男人内心,简直是比登天还难的痴心妄想。 “杀了他,不正是你所希望的吗?”鹤炳淡淡地垂下眼帘,不让自己泄露哪怕丝毫的情绪。 什么?沐瑶对于他平静的反问感到意外,她以为自己会把他激怒,她就是要把这头野兽激怒,似乎只有把这头野兽激怒才能发泄自己心中的愤怒。在愤怒地失去理智的时候,沐瑶并没有想到后果,即便想到自己有可能因为一时的冲动鲁莽而丢了小命,她还是无所畏惧地来了,她一心只想着质问这个男人为什么,因为心思简单的她真的不理解,这个世界上竟有人残忍到如此地步。 而今鹤炳好脾气的态度显然超乎了沐瑶的预料,当沐瑶冷静下来,她想了想,无比认真地道:“你说的不错,我是恨他,我恨了他整整七年,可不是所有的恨都能用杀戮来解决,我是恨他,可我从来没有真正想要他的命。他已经被你剥夺了一切,他已经生不如死了,你为何还不放过他?难道杀戮对你而言就那么充满乐趣吗?难道看着手上沾满了血你就那么舒服吗?你夺走了这么多的人命,难道就不怕那些被你杀害的可怜人化作冤魂没日没夜地来纠缠你吗?”说到最后,沐瑶的声音越来越大,几近怒吼:“鹤炳,这个世界上是有报应的...” 而后,鹤炳真的被激怒了... “够了!”他厉声一喝,狠狠地扣住沐瑶纤细的脖子,终于成功地制止了这个女人的怒骂。 “卑贱的女奴,你以为你是谁,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本将军!”言罢,在沐瑶窒息前,他大袖一甩,手中的女子轻如薄纸般被甩了出去。 “滚!不想死,就给本将军滚!” 他暴怒的嗓音宛如丧钟之鸣,恐怖地彻响在秋日的清晨,震散了空气里的浓雾,震碎了草丛里的冰露。 “你,你怎么样了。”当沐瑶拖着被摔得散了架的身子,昏昏沉沉地走出鹤炳的营帐。早就等在帐外的扬鸿立即扶住她的手臂,生怕她一个身形不稳便倒了下去。 “我说你怎么那么冲动呢,小爷我话还没说完,你就跑来找将军算账了,你居然还能活着走出来,真是命大了。” 沐瑶不解地看向他,全然不懂这男子话里什么意思。 “你跟我来。”扬鸿拉着她,越过重重营帐,再次来到那棵大树下。 “你仔细瞧清楚了,那树上都挂着谁。”扬鸿指着树上血淋林的六颗头颅。 依扬鸿所言,沐瑶定睛瞧去,细看之下,果然瞧出了些异样。其中五颗头颅是确是昨夜随萧南天来的武士没错。只是最前端的那张苍老的脸却...不是萧南天。萧南天左边眼角有一簇小刀疤,寻常人注意不到,但沐瑶岂会不知。眼前之人与萧南天只是外貌酷似,乍看之下,不知情的人就会以为那就是萧南天。 沐瑶诧异地瞪大眼,困惑不解地看向扬鸿,却见对方耸耸肩,痞笑道:“别问小爷,小爷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不过呢,可以确定的是。”他高深莫测地望着沐瑶:“萧南天没死,你以后不用寻死觅活了。” “...”她什么时候寻死觅活了。 “谢谢。”沐瑶淡淡一笑,真诚地看着扬鸿。 沐瑶的笑,如同一缕和煦的风,轻轻地刮在人的心里,刮得人心痒痒的。 扬鸿不由得一愣,显然不习惯沐瑶突如其来的和善。他不自然地别开眼,转开话题:“你没事了,就赶紧回去收拾包袱,该启程了,省的闵丘又催了。” “好。”沐瑶看着眼前的大男孩,第一次觉得这小子有其可爱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