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真相背后
假若之前的回忆都是温馨的缓冲剂,那当面对沐瑶的这一连串质问,萧楠天神色终于慌张了起来,他茫然地左右看了看,却实际上什么也没看,像是丢了东西却又忘了丢了什么东西的痴呆老儿。他眼神踌躇着,躲躲闪闪,像是做了亏心事却又不敢承认的胆小孩童。 这时...一声极轻的嗤笑插入了对话。 “那得看看那个时候,北桑皇朝都发生些什么事了。”狂魅冷煞的嗓音沉沉地响起,一直默不作声悠然看戏的鹤炳突然发话了,他的嘴角噙着深沉莫测的笑,黑不见底的眼眸淡淡地瞧向狼狈的老头,明明像是漫不经心的,却又仿佛带着刻意的嘲弄:“本将军说的对吗?萧皇陛下?” “不,不是你们想的那样...”萧楠天惊恐地瞪向鹤炳,又很快地移开了,他仿佛不知道看向哪里,头发灰白的脑袋左顾右盼,视线却始终找不到落脚点。他在努力的回忆,可是回忆让他更加的痛苦,更加的狼狈,更加的惊惶。这个可怜的老头似乎已经很累了,假若此时挖开他的心,定能可以看见满目疮痍的一片。然而,眼前那个高高在上的嗜血修罗,却仍旧不打算放过他。 “简军师,萧皇陛下已经累了,你来帮他回忆之后的事吧。”他对他的慌乱无措视若无睹,慵懒的磁性的嗓音如同地府深处传来的招魂曲,吸引着无数条鲜活的生命走向堕落,走向死亡。 简傅,这位博学又见多识广的中年文士从命地站了出来,他恭敬地朝着高椅上的男子行了下属之礼,又翩翩然分别冲着萧楠天及沐瑶施了文客之礼。这才开始朗朗道来:“这还得从十九年前在下应故交之邀,在西凉作客说起。话说在下这位好友的兄长经营香料生意,长年买卖于周边国家。我在他家做客的时候,也就是沐氏灭门惨案发生的时候,这位生意人恰好就在北桑进货,恰好亲眼目睹了沐氏上下百多个人口被斩首的全过程,整整一百三十七个人,不论男女老少,无一生还。据说是犯了谋逆罪,据说当朝丞相与邻国私通,欲谋反叛之事。沐府暗中派出的信使在送信的途中被密探捕获,另有密探又在沐府里搜出了多封两国来往的密函,之后那被当场抓获的信使经过审讯也如实招供,人证物证俱全,谋逆之罪可谓铁板钉钉。北桑皇盛怒之下,一纸诏书,沐氏满门抄斩...” “不,不对,不是这样的,不是你们想的那样...”语无伦次的慌乱声再次响起,萧楠天突然挣扎了起来,面目狰狞,张牙舞爪地试图朝那说书人扑去,试图制止那说书人的胡言乱语,胡说八道。然而,他还没有从地上爬起,就被旁边的大汉毫不费劲地制住。而那说书人由于受命在身,并不能如他所愿。 恍若未见那老头想把自己撕成碎片,军师深深地望向萧楠天,道:“沐氏灭门之后不久,北桑皇又在全国范围内颁下诏书:所有臣民百姓均不得再提起那叛国的沐氏,违令者,格杀勿论。从此沐府成了北桑的一个禁词,彻彻底底的消失在了北桑境内。都说沐府百年医药世家,以朴素之心悬壶救世,救死扶伤,造福无数,直到后来沐氏后生沐言熵弃医从政,走向仕途之路,并一路高升,成为一国丞相,沐府这才与朝堂有了联系。可即便这样,沐府依旧秉持祖上流传下来的朴素医德:医馆照常开张,穷人抓药照样优惠,无论你是达官贵人,还是街头弱乞,来到沐氏医馆瞧病,照旧都得先来后到地排队,以至于百姓们无不称之赞之颂之。在下当时就奇了怪了,如此一群质朴善良又清明公正,一心只致力于悬壶救世的医药郎中们,怎么就去谋权,去篡位了呢?这其中实情内幕究竟如何,恐怕就只有陛下知道吧。” 仿佛一脚踏空,朝着无边的黑暗坠落,萧楠天陷入了蚀骨的绝望中。苍天有眼的话,请可怜可怜他千疮百孔的血淋林的心脏吧。他身躯的皮rou已经一层一层地被剥了下来,他那脆弱的心脏已经无处可躲。世界上最残酷的刑法并不是一刀致死,也不是五马分尸,而是一刀一刮的凌迟,再没有什么可怕的痛能比得上那千刀万剐里你历经的漫长的生不如死。 “你们都没错,是我,我是罪人,我就是万劫不复的千古罪人,...” “是我心胸狭窄听信了小人之言,是我小肚鸡肠容不下沐家权势滔天,是我绝情决义过河拆桥翻脸不认人,是我心狠手辣为除后患斩尽杀绝,是我...都是我!我就是那这个十恶不赦的混账之人...” “是我害了你的娘亲,是我的所作所为伤透了她的心,是我的无情无义逼得她离我而去...” “都是我,一切都是我...” “你们杀了我吧,你们杀了我吧,我这一辈子罪孽无数,我早就被冤魂缠身终日不得安宁,我已经生无可恋只求一死,你们杀了我吧...” “瑶儿,你杀我吧,为沐氏族人报仇,为你的娘亲报仇,为你的父皇司马景历报仇...” 说着到最后,他的声音越来越轻,轻的如同一缕飘忽的羽毛。 他颓废又麻木地坐在地上,花白的头发又脏又乱,一张老脸布满了灰尘,磕破的额头不再流血,伤口处已经凝固成一道醒目的血痂,那血痂如此丑陋如同一块成令人作恶的血瘤; 他双眼无神地坐在那里,曾经阴鸷无比的双眸如今只剩黯然的空洞,迷迷茫茫地不知道望着何方,他两只苍老的手臂如破布般无力地搭在两侧,一动不动地,仿佛一尊即将腐化的雕塑。 沐瑶久久又久久地看着他,看着他此时此刻气息尚存,虽生犹死.... 这个她恨了多年的男人,而今终于得到了应有的报应,可是为什么她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为什么在听了所有的真相之后,她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愤怒?她反而平静了,平静得似乎太过异常? 心底的恨意究竟是已经浓烈到神智麻木,还是莫名其妙地消失殆尽她突然释怀了? 谁能告诉她她现在该怎么做?她是否该顺了这个男人的心意杀了他以泄心头之恨,抑或是为所有在他手上丧失的无辜生命报仇?显然,所有的埋怨、指责、控诉、怒骂、唾弃都已经毫无意义,死去的人已经死去,沐府,司马景历,她娘已经永远地躺在了冰冷的土地之下,即便杀了眼前万恶的老家伙,死去的人不会复活,活着的她也不会更好受。那么,她究竟该怎么做? 千丝万绪中,一股热血溢上脑门,沐瑶募地觉得一阵晕眩,恍恍惚惚地,脑袋越来越重... “公主,请你救救陛下吧,纵然有陛下有天大的不是,他也是您的父皇...”这时,恳求的声音自那群被刀架着脖子的黑衣武士中传来,说话的人正是黑衣武士的首领,沐瑶认得他,也认得他们,他们是萧楠天精心培养的暗卫,向来唯萧楠天命令是从,只听从萧楠天一人的差遣,对萧楠天可以说是死忠。 “陛下得知公主被东杞人带走的消息,当时就昏死了过去,陛下昏迷了整整三日,醒来的头一件事便是将我们召齐来救公主。陛下不顾众人的阻挠,执意来寻公主,日夜兼程地赶路,未曾休息片刻,到现在连口水都没喝,公主,请看在陛下为了您不顾自身安危的份上,请救救他吧...” “你们好像求错人了。”好戏看得差不多了,这酒也喝得差不多了,鹤炳放下手中的酒杯,他黑不见底的双眸淡淡地扫视过营帐里凌乱的场面,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折腾了大半天,是时候结束了,趁他的头疼症还没发作之前。 他冷冷地看向那群黑衣武士,继续道:“你们口中的公主而今已是本将军的女奴,这东杞的大营再怎么也轮不到她来说话。你们陛下的是去是留也轮不到她来决定...” 然而他还没说完,只听得‘扑腾’一声,只见沐瑶重重地跪下,跪在鹤炳的身前... “将军阁下,求求你放了他吧。我适才的大言不惭您只当没听见,现在我只求您放了他。” “只要他今日能够活着离开,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沐瑶的神情很平静,语气轻轻的透着虚弱。也许这一刻,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的脑袋一片混乱。 “念芙公主可真是想得开,对于一个背弃了你娘,诛灭了你整个家族的人,你还要为他求情,真不知你是愚善还是愚蠢。”鹤炳嗤笑着看着跪在地上的女子,冷嘲道。 “他是负尽了天下人,可是他不曾亏待过我。我是恨他恨到了骨子里,却从来没想过要他死,我的生命因他而起,你若是想要他的命,就先杀了我吧,我正好还了那份血浓于水的父债。” 血浓于血,是啊,这个男人是她的生父,倘若他真的杀了他,只怕这个女人就该记恨他一辈子了吧。 他目光一瞬不瞬地瞧着这个女人,沉默了半响,没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本将军若是不同意呢。”良久,他看着她,冷冷开口。 “你若不同意,我...”话刚说到一半,腹中传来一阵剧痛,沐瑶身子一歪,便倒在了地上。 “瑶儿...”萧楠天的声音。 “小丫头...”扬鸿的声音。 沐瑶失去意识之前,听见他们惊慌又担忧的声音不约而同的齐齐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