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怨恼
这一个字犹如金铁交击,端得掷地有声。众人都变了脸色,却不敢有一丝声响,一时满屋都安静下来,一个个的都拿眼看着江知博。那眼神,明的暗里的,或是冷厉,或是忌惮,或是嫉恨,或是怯懦,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江萱看到这情境,抬脚往前走了一步,衣衫摩擦,张氏等人不由都转而看向她。 却见她眉眼和缓,并没有半点动容局促,神情极为安然着道:“父亲,母亲早有孝敬的心意,只是老太太不放心府中上下,总怕出些意外,失了我们府里在外面的体面,强撑着管束家中事务。如今老太太既是有心,要将家里的事情教导与母亲,且不说一件件一桩桩的,未必能立时交割的。但母亲那里总得说一声儿,省得事到临头,一两件不凑手,岂不是又让老太太担忧?” 江知博正因为张氏答应下来,心中生出些愧疚,面上的神色也软和下来。此时听得江萱这话,他先是一怔,再看张氏等人目光古怪,不免又有些想法:萱儿这话不错,且不说自家家大业大,哪怕老太太应下,也未必会将手中权柄全交了出去,就是真都交了去,难道真能不下手拦阻?夫人自从入门来,对待老太太也算恭谨,并不曾错了格子,但还不是被下了毒手?这事,尚且未曾了结哩。 有了这样的思量,江知博便点了点头,先与江萱一笑,道一句你提醒了我。然后他就与张氏等人道:“萱姐儿说的不错,倒是提醒了我。老太太既已应承,总要与夫人说一声儿才是。她是大家子出身,管家理事不会很错了格子,却也得老太太教导一二。再说她又在月子里,总先与了账本钥匙等物,将那大事儿分说明白才好。至于细物,慢慢上手也不迟。” 张氏面皮冷肃,目光在江萱身上一顿,才是令人唤来自己身边的大丫鬟白果:“将家中账本、钥匙并族规三样物件取来。”那白果也是张氏身边的得意人,生得好,为人精细,又能写会算,这四五年都帮衬着张氏管家理事,身份比二管家也不次的。此时她听张氏这话不对,心里吃惊,面上却半丝不乱,只垂头应了一声,不消多久,便捧着个匣子过来,双手奉上与张氏。 张氏一个手指头也不懂,只淡淡扫了江知博父女一眼,冷冷道:“你越发没个眼色,与我做什么?奉与大老爷才是。”白果手指一颤,心里更着急,脑子飞快地转动起来,一面又慌忙起身,转身走了两步,就想出个主意来。她微微白着脸,咬着下唇,缓缓跪了袭来,又双手高高捧起匣子,呈送到江知博跟前。她面上带着恐慌,一双水盈盈的眸子带着三分泪光,倒像是被欺压了一般,很有几分楚楚可怜。 江知博本来伸出去的手不由一顿,一时停顿在半空中。 张氏见到这景象,心里一松,正要也随着做点姿态,好挽回局面。不想江萱心里早有准数,往前两步,伸手就要将那匣子取来。白果眼见着江知博动摇,正心中欢喜,偏这时候手上匣子一动,她下意识就拽住了它——从本心来说,她是不愿意张氏失势,自己没权的。 “父亲,这匣子可重的很,说不定里面还放了什么金银宝石,我竟不能拿起来呢。”江萱当然白果是什么样的人。前世白果死不放权,为了帮衬张氏管家的这一份权,别说打压张氏身边的丫鬟,就是二房的郭氏,也被她下过死手。见她这样忘乎所以,江萱心里冷笑一声,挑眉嘲讽了一句,收回手她就看向张氏:“不如老太太借两个有力气的婆子抬过去吧。” 白果瞬间白了脸,手指却不由更死死攥住那匣子。 张氏看得脸皮一青,张口喝道:“将这个不知道尊卑的东西拉下去!” “老太太不必动怒,不过小事而已。”江知博不知道白果的心性为人,自然将这事情归到张氏的身上——还是不想交出管家权而已。他觉得有些嘲讽,想到以前,又有些索然无味,摆了摆手,伸手就将那匣子拿了过来,一面拉着女儿江萱的手,说了两句话,转头就离开了慈萱院。 张氏被气了个倒仰,手指头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来。旁的朱砂见状,忙让人拉着白果下去。朱氏的脾气急躁,又觉得丢脸,不等张氏说话,先劈头盖脸一顿叫骂,却被郭氏叫住了:“你现在倒是好口舌,前头怎么不嚷出声来?”说完,她又转头看向张氏:“老太太觉得如何?”自己过去倒了一盏茶送到她嘴边来。 “还能如何!”张氏深知郭氏与她本不是一心的,此时看她却有了三分顺眼,只是话里还是一点也不露:“老大既是有了这样的意思,我也索性放手,省得再出什么事,都说到我的头上去!你们自己家中好生管着就是。我也累了,你们先下去吧。” “老太太,您怎么能……”朱氏听不下这样的话,正要叫嚷,张氏一眼扫过来,她就不由自主哑了声,嘴里还嘟嘟嚷嚷着,却连一个字也不敢高声了。张氏看到这景象,心里着实后悔不已——当初怎么就给儿子讨了这么一个媳妇!怎么她的jiejie朱慧做自己娘家齐国公的嫡长媳妇都半丝不差,她就这么烂泥扶不上墙! 想到这里,张氏心里更烦躁起来,当即挥退了郭氏、朱氏并旁的丫鬟,只留下张秀和、颜云清两个,面色才和缓了两分:“倒是让你们小辈看笑话了。如今我也老了,竟不能过几日安稳日子。” 张秀和自小就被张氏笼络住了的,虽然有些聪明心机,却也不沉稳,今天又觉张氏这个祖姑母实在受辱,不免扑上来哭道:“祖姑母受辱,也是我们张家受辱呢。怎么能轻易让他们得意了去!我回去,必定要将这件事说与大伯母,总要为祖姑母争一口气的!” “傻丫头,你知道什么?三从四德,我既然没了丈夫,自然要听儿子的。再说,你表叔让我扫cao劳,安养天年的,谁能说一个不好?”张氏垂头咳嗽了几声,面色更难看了两分,只摇了摇头,道:“不过,以后你在这府里,只怕不比以前那样松快了。我便多嘱咐你两句,省得后头又要闹纷争。” 张秀和听得心里更加不忿,却被张氏拿话死死压住,不免将江知博一房恨得咬牙。颜云清在旁看着,心里暗暗有些异样,却又被张氏叫过来摸了摸脸:“你也是,虽说是初来的,后头几日也要委屈你,不要轻易出门,仔细又要被旁人拿来作伐子。” 颜云清低低应了一声。她的声音很软绵绵的,带着一点鼻音,好像被欺负了的小动物一般,很有些可怜。张秀和听到这一声,心里被压下去的火又蹭蹭蹭冒了出来,跳起来道:“我可受不了这个!往日到了祖姑母这里,何等自在,现在倒是要做个囚徒了!” 说着,她就嚷着要回去。张氏一面压着她,一面挑着她的火气,一个时辰就让张秀和坐车回去了:是可忍孰不可忍!张氏心里的暗恨才舒缓了三分:张秀和回去必定会将这事说与她的伯母,老三媳妇的jiejie,赵国公夫人朱氏!要知道,这也是江萱那贱丫头未来的婆婆!纵她有千百个好处,只要朱氏不喜欢,以后的日子……哼! 她想的不错,张秀和一回去,也不顾和母亲说话,当头就先奔到大伯母大朱氏那里,张口就将今天的所见所闻嚷了出来。说来这大朱氏,当年还是老赵国公嫡长女的时候,容貌手段,性情才干一应不曾输与旁人半分。如今做了齐国公夫人,十来年过去,越发是个经历过的,听得张秀和这一番话,心里已是猜出七八分缘故来:那信国公她也是听过见过的,虽说无能了些,心性却是不错的,能做到这份上,那位姑母必定也做了什么。 “伯母不知道,大表叔那样咄咄逼人,我做小辈的,也只能说这么两句。可恨姑婆平日那样对江萱好,她却是一个字也不曾拦着,真是忘恩负义!”张秀和坐在大朱氏面前,说话却比在江家和缓了不少。她是知道的,这位伯母虽然对自己也不错,平日里多有宠爱,却不像祖姑母那样放任。 大朱氏对这事情本来也就当过耳风似的,浑然不在意的。听到江萱,她的目光才是一凝,转头看了过来:“你是说江家的大姑娘?”张秀和见状,心里也是快意,忙将江萱的种种说得十分不堪,什么不孝,什么忘恩,什么赶热灶,什么没口德等等。 这么听了一通,大朱氏虽然没有十分信,但也觉得无风不起浪。再想到几次看着那江萱,都是个闷嘴葫芦不中用的样子,内里却是个这样的德行,她心里不免更添了三分厌恶:当年老信国公要做娃娃亲,亲自登门提亲,自己公公一口应下,竟是害了长子庭和!他如今色色都是齐全,就是公主也配得上,偏如今要配这么一个劣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