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求学问道
浮于青山间,藏于苦竹里,从林家大院出东门二十余里便是藏竹寺,以这藏竹寺为基准再往西北行个四十余里官路便是林德贵探得的那张夫子的居所。 眼前这藏竹寺不大,前后进深约莫三十三丈,在这佛法还算兴盛的朱明国只能算个末流小寺,还未进入寺中,耷拉半截的牌匾无处不显的其寒酸。 寺中正殿倒是规矩摆了一张九寸石佛,其左右还有零散几个半丈弥陀雕塑,雕塑也是青石雕刻,此时正是雨季,苔藓丛生,因而可见四周的沙弥正在不断的清理石佛上的青苔。 说来,李氏倒也不算信佛之人,只因林母几年前怀小平安时颇有不适,李氏便来此虔诚叩拜祈福数日。 谁料不多时日林母不适之感竟真就消散,后续小平安临盆时更是无比顺利。 此后李氏逢节庆便每每前来还愿,更是赠与过寺庙一笔不少的香火银钱。 今日虽不是什么节庆,但为小平安求学一事,李氏路过此处便也就进来求个机运。 “阿弥陀佛,小师傅,苦竹大师可否在寺里?”李氏对着身前正聚精会神清扫苔藓的一小沙弥躬身问道,态度极其诚恳。 小沙弥听闻李氏的声音也转过身来,瞧见是她以后也躬身微笑回礼;双眼微眯声音极为温和舒适说道。 “原来是李施主来了,苦竹方丈正在后院观禅,您稍息片刻,我这就去将方丈唤来”。 说罢,小沙弥便放下手中清理青苔的小铲向着内庭走去。 “有劳了”。 见小沙弥去寻方丈李氏也不矫作,回礼一句便拉着身后的小平安静静等候。 小平安好奇的打量着正殿石佛,欲上前触摸时却被李氏拉在身后,李氏对着小平安微微一笑摇头,也没责怪,只是示意他不得无礼, 林平安此刻只能安静的站在李氏身后,静静的盯着那石佛,石佛慈眉凝视远处,好似有什么魔力吸引他一般。 “李施主路过敝寺老和尚未能出门相迎,倒是我失礼了”。苦竹方丈人还未到跟前,声音已然传到李氏的耳中,这老和尚声音洪亮,语气却是不紧不慢。 “大师哪里的话,路过宝寺仓促打扰,苦竹大师才是莫要责怪的好”。话语间,苦竹已然走近,李氏连忙躬身行礼。 略过李氏,苦竹的视线不禁也落在林平安身上, 老和尚看向林平安,小平安亦在打量着这老和尚,此时的他心中只有一个想法。 好高大的人儿! 这老和尚身高怕是足足九尺有余,其形态如虎似熊,全然无一种修行之人的仙风道骨之貌,身上的袈裟更是破乱不堪,也不加以不修补,更加显得这寺中寒酸。 而最让林平安心惊的是他那把好似黄铜打造的禅杖,禅杖杵地那一瞬间林平安好似感觉地面也为之一颤。 这般模样哪需李氏提醒自己向这老和尚行礼。 林平安在注意到那苦竹方丈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时便已自觉躬身,好似自己再慢半刻,那老和尚就要教授自己何为我佛慈悲,因而小嘴连忙道:“苦竹大师好”。 “嗯,嗯,好啊”。苦竹大师见状哈哈一笑便又转身对着李氏寒暄:“我观令公子眉宇飒爽,形态端正,李施主好福气呀”。 “大师见笑了,小儿不知礼数,大师莫要见笑”。 虽然苦竹的话让李氏听得极为舒畅,可她深知这老和尚的样貌吓人,生怕其状吓到自家大孙,这才连忙又将话题迁回自己这里。 “大师这袈裟为何这般破落,莫非这寺中又拮据起来不成,老太婆这里有些俗家钱,还望大师您莫要嫌弃,权当添些香火则个”。 说着李氏连忙从怀中掏出数贯铜板,钱虽不多,但为这老和尚添些衣物已是绰绰有余。 “李施主切莫如此,年前施主赠与敝寺的香火尚且富余,何故今日又取出钱来”。 老和尚一边回绝一边又瞧了一眼小平安,双手合十又道。 “何况我佛讲究缘法,冥冥中自有定数,我这袈裟如老和尚我一般,命数有尽,缘法有歇,既是随缘而生,何须在意其为何而死?”。 听着老和尚的话,李氏只得无奈摇头:“大师禅道精深,老太婆一介商贾女流实在是听不懂,罢了,只是大师身子硬朗,莫要说些不吉利的话才是”。 老和尚不收,李氏也不会强送,这钱虽不多,可也不是能让她毫不心疼的地步。 见状这苦竹也爽朗大笑起来,朗声说道:“施主路过敝寺可是要前去何处?”。 苦竹说话间,周遭一些机灵的沙弥已送了三张蒲团出来,李氏接过后,发现这递来蒲团的沙弥正是先前去寻苦竹那人,便颔首道谢,拉着林平安规矩坐在蒲团之上。 这老和尚却是随性,好似此处这佛寺正殿就不是什么庄严之地,随手将禅杖与蒲团往地上一扔,黄铜禅杖震的地面又砰砰作响,他也不理顺衣衫,就这么一屁股坐了下去。 这还是大师嘛?林平安见他的样貌就如那村口屠户一般无二,吓得他不觉更端正了坐姿。 李氏却不在意,显然是苦竹老和尚这般行径她也不是第一次见,开口说道。 “大师不知,老太婆我已是半截踩进黄土之人,行商半生至此也算家业尚能果腹,唯独牵挂我这大孙,平安聪明,让他学从商倒是耽搁了他,眼下我这大孙已近适学年龄,奈何无明师蒙学,这……”。 李氏看了看身边乖巧坐着的林平安,又无奈出口:“这不是听说那张夫子暂居在这雾前村,这才提携些礼金为我这大孙寻个求学之路,路过宝寺只为求个气运”。 老和尚听得此处,瞳孔微缩,似有所思,不过时间极短后便又恢复那爽朗之态。 这般举动并未让得李氏察觉,反倒是小平安虎头虎脑的盯着苦竹。 “李施主说的可是那张寅张夫子?”。老和尚说道。 李氏一怔,心中想到那张夫子果真声名在外,不曾想连这深居简出的老和尚都听说过其名头。 “正是此人,大师可曾知道这张夫子的为人?”。李氏连忙问到。 “哈哈哈哈,略有耳闻,这淮安县七十二乡之地,唯有一座道安学府,其中学府十二席,这第一席位便是那张寅,此人本已能够赐官,却不知是何缘故弃官而去……”。 老和尚略微提了张夫子的来历,神色不禁又落在林平安身上。 李氏听得此话心中大震,朱明国亿万黎民,一个仕字压得多少人喘不过气,更莫说那张寅竟然已是半只脚踏入了官途。 这学府之路出府便入仕不假,可这仕途也分三六九等,别的不说,李氏所知的这淮安县,能被,敢被称作官的,唯有那县令大人一人。 “如此大师可知那张夫子才学哪般?”。这话刚问出,李氏便已觉的此话多余了,那朝廷赐官之人,才学还能有假不成?。 苦竹没有在意,反而只是意味深长的盯着林平安,口中两字淡然吐出。 “大才”。 何为大才?林平安识得这两字,可如今的他连蒙学都未入门,此时只能漫不经心的盯着那石佛发愣。 只是这短短二字已让他对那还未见面的张夫子不经尊崇起来。 少许,李氏与苦竹又闲谈些琐事后觉着时间已不早,便开口辞别准备拉着小平安继续赶路。 虽临近中午,苦竹老和尚却未留住李氏与林平安用饭。 苦竹修行至此一心求个缘法,讲究自然随性,只是在林平安临走时将一块石胚赠与小平安。 “小施主莫要嫌弃这石胚,须知石胚未打开时,其内可为玉、可为金、可为翡、亦可为石,未至之处便是能至之处,未明之言表示能明之言”。 “老衲将此石赠予小施主,还望小施主谨记道法万长哪能事事皆顺,迷雾百丈岂能一手遮天”。 “哈哈哈,若是有一日小施主明白了老和尚我的话,便是与我寺有缘,彼时再见有何不可?” 一席勉励之话说罢,苦竹一脸爽朗之色再现,缓缓朝着内室走去,也不再去看李氏二人。 小平安听得此话半懵半懂,却已深知老和尚是个好人,朝着苦竹背影深深行礼,也自进寺庙一来第一次开口:“平安谨记大师教诲”。 说罢,便郑重的将老和尚赠予的石胚收好,随李氏离开。 待到两人走后,苦竹已站在内庭继续观禅起来。 只是他所谓的观禅,却是看着池中的鱼儿为了几粒鱼食嬉斗争夺,水池时而平静,时而卷起池内的滔天巨浪。 在苦竹的身旁还站着一人,定睛一瞧正是那一脸微笑的沙弥,这小沙弥眯着眼,嘴角始终微笑看不出神态变化,许久之后却是缓缓开口: “先生观这困池之鱼嬉斗可悟到了什么禅法?”沙弥声音温和,依旧让人不觉心生好感。 老和尚淡然,随性注视池中游鱼悠然开口。 “哈哈哈哈,老和尚我一心向佛哪敢称什么先生,只是感叹这鱼儿互相争抢,这般景象好不热闹”。 小沙弥盯着这池中群鱼,在他眼中这些游鱼有则似君王、有则似jian臣、有则似将相,却终究逃不过被圈禁在这弹丸之地的命运……。 苦竹摇头苦笑:“这弹丸小地却是这般争斗不止,可悲可叹”。 小沙弥不奇怪苦竹这句话,毕竟他好似也感同身受。
“不过是为了活命罢了,莫非先生可有了止战之策?”。沙弥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温和。 唯独苦竹听此话神色却古怪起来,看向沙弥的脸色不禁升起一丝赞叹之意,可少许又摇头轻声道:“我辈僧人,莫要再管这天下大事,苦阿,你忙去吧”。 说罢,老和尚将鱼食递给这沙弥,便又再向里屋走去。 沙弥没有再开口,只是淡然接过苦竹和尚手中的鱼食,突然间竟一瞬将其全部洒出。 鱼食落入池中,犹如骤雨雷霆,一时间鱼池内沸腾不止,群鱼奋起争抢,就连先前那好似君王将候的鲤鱼,也在这番争抢中被挤在后处,鱼群之中更有一条精瘦无比,一眼便能看出久久挨饿的黄鱼直接跃出水面数寸之高,此举犹如腾云化龙。 沙弥双目微张盯着池内,打量着群鱼的争夺状,似这池中之景不是群鱼嬉斗而真如那帝王之争那般,让他不由得双眸一凝。 池中纷争一直持续了数息时间,少时,终于在鱼食被吃尽以后,这池水才又重新恢复平静。 沙弥见状也不经叹息起来,不再理会池中结果,唯独微微摇头。 那刚睁开的双眼,此刻又恢复如先前那般成微眯状,不问世事。 只能缓步走出了内庭,继续清理起佛像上的苔藓来…… …… 藏竹寺后山路走尽便是车马驿站,李氏与平安正靠坐在木庭上,等候着那来往车队。 这淮安县所属之地,山路也不算崎岖,寻常车马队均能行走。 倒不是因林家买不起车马,只不过是这朱明朝廷管控商运的做法,已经是数十年便已然开始。 官道官营,一来控制商贾走私牟利,二来也间接减少了那些兴风作浪的草寇。 法令将出之时,诸如商贾之流还哀怨连天,往后却发现,这比起买道雇镖所花费的银子,托给官运司后,竟还省下一些银钱。 久而久之,众商贾也就习惯下来,只是这严禁私购车马,也使得众人出行远处时,只能依赖这官运车队。 正在李氏与林平安等候之时,庭外又走进一对好似父女之人,那男子看起来不过三十有余,一身青布衫着身,本该显得有三分文雅。 可无奈这男子体型实在太胖了些,在向来以简食节欲为风气的朱明国,这般体型之人实属少见。 在那男子身旁的女娃看起来约莫七八岁出头,站在一旁,约莫比林平安高出两个头高。 男子与女娃一前一后,相继走进木庭内,见四周无其他人,便朝着李氏二人走来,前者对着李氏躬身行礼道。 “大娘,晚辈柳治平,请问往珑雨村方向的车马尚且来过否?”。 中年男子外观虽夸张,可行礼却是谦逊得体,让人挑不出毛病,。 这般礼数在这乡野可不多见,李氏见状也连忙起身回礼。 “柳先生莫要客气,珑雨车马午后才至,寻摸着快到了,老太婆我跟大孙也是前往那般方向,这倒好,一路也不嫌孤单了”。 李氏为人热情,见那男子这般客气,自己也以礼相待与他说道起来。 这一来二往的交谈,李氏跟这父女闲聊中无非就是唠些家常理短,柳治平一看就是个读书人,说话文绉绉的,倒是那柳家女娃,李氏很觉得乖巧听话,心里讨喜得很。 就在二人交谈间,庭外又走近一对父子,依旧是老子约莫三十,身后那小生伢子却应有十一二岁,高出那女娃也有七八寸。 小娃子一身丝质衣衫略显稳重,鼻下已有淡淡胡须长出。 那胖子见来人后脸上不觉一诧,连忙站起作揖,这作揖是读书人之间的礼数,不难看出两人似是同窗。 “张兄,别来无恙?”。胖男子轻声道,话中听不出喜怒。 那被张姓男子也老远便认出这柳治平,只因这体格放于淮安县恐怕也找不出第二人,哈哈回以一笑:“柳兄别来无恙啊,几日不见,家境越发殷实了吧”。 柳治平知道张姓男子在打趣自己,避过不谈,给那男子挪出座位。 两人到这时候并无不妥。 却是那十一二岁的少年脸上的神色让小平安不经狐疑起来。 小娃子并未向那胖子行晚辈礼,倒是见到那女娃后,脸上略作古怪的表情开口说道:“柳晓晓,你一个女子,莫非还想拜入张夫子门下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