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故事的末尾（下）
早上，林北妄一如既往的从床上爬起来，小心翼翼地将换下的衣服塞进被子底下，然后慢腾腾地走进洗手间将自己收拾干净的，又对着镜子仔细打理一番后，这才缓缓地下楼。 一到楼下，林北妄的脸上立刻扬起了明媚的笑容：“我最最亲爱的阿婆，早上好呀！” 阿婆则是如同往日那般坐在桌旁，满脸慈祥地看着他。 只是阿婆的脸上，那一种力不从心的疲惫感同样显露无疑。 林北妄看了看阿婆的脸色，有些狐疑道：“阿婆，你怎么看上去这么累呀，该不会是昨晚偷偷和大大爷他们通宵打了一宿的牌吧？” “阿婆，你都上了年纪了，还这么玩心未泯，要注意身体哦！” 林北妄嘴上数落着阿婆，来到桌旁坐下，一眼扫过，见到桌上的早餐竟是超出以往的丰盛，不由眼睛一亮，口水都快滴了下来。 “阿婆，今天的早餐这么做的这么好啊，是要庆祝昨天祭典的成功举办吗？” 林北妄端起碗筷，大快朵颐，嘴里咀嚼时还不忘含含糊糊的说道：“阿婆，你的手艺又更棒了。你煮的饭，我绝对吃一辈子都不会腻！” 阿婆听到这话，眼中含笑道：“小北，喜欢吃就多吃点，今天我做了很多哦。” 林北妄点点头，眉角弯起，眼似弯月，慢慢将脸埋进碗里，一阵狼吞虎咽。 “嗯！” 吃完饭，林北妄将桌上的碗筷洗净收好，来到桌子旁拉出一张椅子，贴着阿婆身边坐下，伸过手一把搂住了阿婆的肩膀，脸上满是亲昵，笑嘻嘻地问道：“阿婆，今天我们要做些什么呢？” 阿婆将手臂支在桌上，手掌撑着脸颊，看着林北妄，笑而不语。 林北妄保持着这个姿势，一直等到脸都笑僵了也没有听到阿婆的声音。林北妄有些疑惑，转过头看向阿婆：“阿婆？” 阿婆平静的说道：“小北，你该走了。” 闻言林北妄的手臂顿时僵了一下，但他仍旧笑着，侧头看着阿婆的面孔，笑嘻嘻地道：“阿婆，你说什么傻话呢，我说过会留在这里陪你一辈子的，我怎么可能会离开你。” “可是你并不属于这里，你还有自己要去的地方。” “小北，祭典结束了，我们失败了，而你也该走了。” 阿婆直视着林北妄的眼睛，目光温润，语气平静，在陈述着这一件事实。 “小北，我们虽然相处的不久，但我觉得我们应该像是亲人了吧。虽然我不知道你是何来历，但我知道你并没有恶意。正因为有你在，我们才能再坚持这么长时间。不然的话，或许在五年前，我们就该被黑潮吞噬了。” 林北妄倔强地瞪向阿婆，反复强调着一件事：“阿婆，你说错了，不是应该，不是好像，我本来就是你的亲人。只要有我在，我就绝对不会让你消失！” “好好好，你就是我的亲人，我最最亲爱的孩子。” 阿婆无奈地笑着，承认了林北妄的说法。 “所以，现在你也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 “你的梦该醒来了。这里不是你该驻足的地方。” 阿婆抬起手，在空中屈指做出叩击门扉状，凭空轻轻一敲，周遭明媚的景色顿时像一块玻璃被狠狠地重击之后，裂开了无数蛛网般的交织裂痕。 林北妄瞪大了眼睛，喉咙一阵发涩，他看着阿婆，颤声道：“阿婆，不，不要……” 阿婆看着林北妄哀求似的神情，心中不由一软，但随即又坚定下来。 她知道，对于这场名为游花镇的梦境，林北妄心中有着万般的怀念与不舍，不然他也不会花费如此多的神思来构建这一片花海幻象。 而且当祭典失败之后，花海被黑潮吞噬，林北妄却又一次幻象出往日的场景。这一种变化，林北妄无疑是在一种无意识的情况下在对抗黑海本身。而这种对抗，稍有不慎便将落于万劫不复之地，哪怕是对于林北妄这样的存在来说，这种对抗也是结束的越早越好。 更别说，在阿婆的心中，她同样也有着自己的想法。 既然她将林北妄视如己出，又怎能坐视他这般在梦境中沉沦下去？ 当她在深渊之下与那道满面风霜的身影对视之后，她就明白，林北妄最终的归宿绝对不在这一个小小的游花镇。 虽然阿婆不知是何缘由，林北妄要这般困缚自己。但一位武神又岂能被一场小小的梦境所圈禁？纵然这是他自己心甘情愿的画地为牢。 她今日便要将这梦境击碎，把林北妄带回现实。 阿婆在林北妄哀求的眼神中，缓慢而坚定地第二次在空中手指轻叩。 一声脆响传来，空中遍布的裂纹蓦然交织，而后一切的景色便如同被砸碎的玻璃般轰然崩碎。 当泡沫被戳破，遮掩的假象被人无情的揭开，那么梦也就该醒来了。 林北妄的身体随着那声响而顿住，表情凝固，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窗外的天空暗了下来，不见阳光，亦不见蓝天，只有终年笼罩的厚重的阴云。 宽敞明净的里屋也变得逼仄狭小，家具陈旧不堪。 室内仅有的只是一张破木床，一张沾满浑浊油渍的小木桌，以及被他们坐在屁股下的两张板凳。 阿婆的面容变得更加苍老，身形佝偻，身上传来一股垂垂暮气，如同日薄西山。 窗外同时传来了海潮翻涌的浪涛声。 林北妄猛然抓紧了阿婆的手臂，转头向窗外看去。 映入眼帘的正是那一片他曾见过的黑色的海，一眼望不到尽头，四处萦绕着腐朽与毁灭的气息。 还有的，便是几簇被黑海浸染的一片漆黑的枯败花团，在外面将木屋环绕着，如同一座千疮百孔的堤坝，勉力抵御着黑海一波又一波海浪的冲刷侵蚀，让这座小木屋在黑海的冲蚀下得以苟延残喘的存续。 林北妄的身体剧烈的颤抖起来。 喧闹的小镇居民，宽敞干净的街道，在树下打牌的大大爷和三大爷。 对了，还有小寻和那个老不羞的二大爷。 他，他们…… 不见了。全都不见了。 游花镇，一个被花海环簇的奇迹小镇，本来最真实的模样就是这样。 它就只是一座位于黑海畔、被几簇干枯花团所环绕的残漏小木屋。 或许在久远的过去，它真的曾被花海团簇。 但如今，也就只是这幅模样罢了。 原来这一切真的就只是他记忆不断美化的幻想。 而今，梦醒了。 林北妄泪流满面。 他想起来了，都想起来了。 他叫林北妄，本是一个在世间游荡、无人问津的孤魂野鬼，没有家乡，没有亲人，没有活着的目的。 在孤独的熬过漫长岁月之后，他终于迎来了死亡的终局。 于是，他追随着记忆中模糊的印象，飞蛾扑火般跨越千山万水，与时间赛跑，同死亡竞逐，最终来到这荒无人烟的地方——记忆中故乡存在的地方。 这茫茫黑海畔。 他想选择这里作为自己最终的埋骨地。 流浪了一辈子，总想找到一个最后可以安歇的地方，正如同落叶归根、游子归乡。 林北妄是这样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