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交易
林安看着眼前的中年人。 罗敬也看着眼前的少年。 罗敬嘴角的笑意慢慢收敛起来，手指曲起，敲击着身前的办公桌。 “咚”“咚”“咚”，精准而强烈地踩在林安的每一次心跳上，同频的敲击让林安的心跳不由得开始跟随他的手指而跳动。 他逐渐加速，林安的心跳也越来越快，冷汗在额头渗出，烦闷感涌上心头。 林安对抗着这种节奏，试图安抚自己，不向眼前的中年人讨饶。 就在林安即将坚持不住时，他骤然停下了手中的敲击，林安的心脏跟着漏跳一拍，恶心感随即涌上喉头，但又被强压下去。 林安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先生。” 罗敬嘴角重新攀起笑意，他站起身来，走到林安的面前。 林安后退半步，看上去就像是被罗敬在气势上逼着后退了一步，表现出了怯懦。 “这么害怕我吗？但你在做出这种计划的时候，就没有想过被发现了会怎么样？”罗敬微笑着的脸庞此刻在林安眼中却如同催命的弧度。 “您在说什么？什么计划？”林安强自镇定下来，装傻充愣道。 “别装了，《光印符书》的修行，仔细感受之下，和光系位格还是有区别的，你能瞒得过那些不懂的人，还能瞒得过我这个正式的研究者兼修炼者吗？”罗敬嗤笑一声，看着眼前逞强的少年。 林安沉默，看着罗敬笃定的眼神，感受着他身上与《光印符书》同源的气息，认命般的叹了口气。 “是的，我修行的是《光印符书》，而不是觉醒了光系位格。” 少年颓然地服了软，“所以呢，你打算怎么处理我？上交给审判庭？还是研究所？” 戚戚然的情绪萦绕着他，自以为的伪装和计划竟是如此泡沫般的易碎，就这么被人所戳破。 “我要是想要处罚你，用得着这么麻烦吗。”罗敬感受着少年低落的情绪，嘲讽着少年自以为是的想法和认命一样的豁达。 “你有些小聪明，但你见识太少了。信息的不对等才是你所谓计划的最大漏洞。”罗敬拍了拍少年的脸。 “但没关系，现在知道这件事的只有三个人，你，我，柊远。” 林安看着罗敬，等待着下文。 他却不急着接下去说，仿佛是想要让少年心中的恐慌多酝酿一会儿，反身走向自己的办公桌，拎起桌上的茶壶，为自己倒了一盅清茶。 转头面对少年，轻轻地抿下一口，才不慌不忙地接着说道：“正常的研究所拷问，怎么可能会那么轻松地放过你，仅仅问你那么一些时间方面漏洞百出的问题？” 林安紧紧地盯着他，内心已经逐渐镇定下来，他察觉到了罗敬并没有很大的恶意，而是仅仅带着一种戏弄的态度。 “林安，告诉我，你真正的位格是什么。”罗敬忽而转开了话题。 林安高度紧绷的意识才刚刚放松下来，不由得脱口而出：“阴影位格。” 罗敬正准备喝茶的手在空中僵了僵，随即恢复正常。 “你可真会选啊……阴影位格和光系符法。”罗敬失笑道。 “我修习时并不知道自己是阴影位格。”林安抿紧了嘴唇，知道自己被心理学上的趁虚而入了。索性也不再隐瞒。 罗敬忽然眯起了双眼，强调道：“你是在觉醒前修行的《光印符书》？” “这有什么问题吗？” 罗敬摇了摇头：“我们从来没有尝试过让未觉醒的人去修行符印法术，位格觉醒后才开始修行已经是整个新历以来最根深蒂固的观念了。” 林安没有多想，直截了当地发问： “那么你需要我做什么？” 私自修行研究所A级封印物，等同于窃取研究所A级机密，这个只是表面看上去温和的中年人，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把柄。 换而言之，自己其实已经没有什么跟他谈条件的资本了。 窃取研究所A级机密足以让他被逐出27号城市，从此不得准入人类联邦，只能成为羁旅客……又或者难听点叫做城外的游魂。 既然自己所有的计划都是定制于为了能够变得强大，改变自己的人生，那么目前最后的选择就是听从罗敬的指令。 罗敬似是看出了少年的想法。 “你倒也并不是如你想象的那样没资质……或者说其实你真正的资质并不是记录的那样四阶上等。” 罗敬悠然放下茶杯，点了点自己的左手掌心。 “你以为五枚低阶能晶就足以提供《光印符书》修行第一层符文吗？” “我给你使用的，是高阶光系能晶啊。” 林安瞳孔骤然一缩，但随即有所明悟……既然如此，那么自己就有足够的天赋，也即是如今能与罗敬交谈的筹码。 “那么，对你来说，还算有天赋的我，有些什么样的价值，足以换取让我继续在27号城市变强的机会？”事到如今，林安的身体反而放松了下来，坐倒在会客的沙发上。 温和中年人保持着他的气度，坐到了少年的对面。 伸手感受着自己长出来一小截的胡茬，看着眼前身体放松，心防却越来越紧固的少年。 虽然囿于见识和年龄，被自己掌握了人生上的把柄，但眼前的少年与其同背景的同龄人相较而言，也已经算是很有勇气和想法了。 更何况还是个七阶天赋的天才。 “效忠于我，或者说是罗家，我要你以光的身份成为我罗家的天才，以影的身份成为我罗家的刀剑。”罗敬缓缓吐出自己的条件。 林安脸色一变。 自己来到位符大学本就是为了不受贵族钳制，可如今罗敬的条件却是将他揪回了原点。 看出了少年眼中的犹疑，罗敬笑了笑：“怎么，不答应吗？” “我绝不会将我的整个人生，卖给你们的，就算是成为城外的游魂，曝尸荒野。”林安下定决心，语气坚决地回应道。 二人对视着，罗敬皱起了眉头，不知道林安对贵族为何会有如此大的敌意。 如果仅仅是因为自己的出身而对贵族有着嫉妒和不满而产生敌意的话，那么林安对他来说便是一个心性不足担以重任的废材。 细致地回忆着林安的资料，整个研究室内陷入了沉默，两个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 精神链接到整个研究室的AI系统内，重新查阅了一遍林安的生平，却依旧没有找到林安对贵族敌意的来源。 但据他所搜查到的资料和所有探子的人际调查来看，林安起码是一个聪慧而冷静，具有自己认知观念的少年，起码在人际阶层的是非上，并不会产生如此大的偏差。 沉默和僵硬的氛围不知持续了多久。 罗敬找到了最近一个月林安在巡检司工作的资料。 失梦，他在内心咀嚼着这个名字。 傅失梦……罗敬终于脑海中忽然穿过了这么一个名字，十五年前3号城市曾经发起了一场政变，作为3号城市统治家族的傅氏全族被灭。 傅氏大小姐，傅失梦。 啧。罗敬嘴角再次露出笑意，少年再一次被拿捏在手里，但已经不需要那么逼紧他了，徐徐利诱之，成为了更好的手段。 “失梦，对吗？你对贵族的敌意来源于这个女孩吧。”罗敬胜券在握，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舒舒服服地翘了个二郎腿。 “但你知不知道，失梦到底姓什么呢。她的父母又是怎么死的呢？” 林安听到失梦的名字，脸角抽搐了一下，没有做出更多的回应。 “那个女孩可是背负血海深仇啊，如果你真的想帮到她的话，成为我的棋子，是你成长的一大捷径。” “当然，我也可以对你不那么苛刻，不需要你效忠于罗氏，在你拥有超出我掌握的力量之前，听我的，就行了。就当作是我罗敬，对你的个人投资。” 林安注视着他，注视着眼前这个自然而舒适地躺靠在沙发上的男人。 长出了一口气。 “好，在我成长之前，我会为你而服务。” “但现在，告诉我，失梦的事情。” 罗敬挑了挑眉，看着眼前的少年，失梦对他的重要性，似乎超出了他的预料。 但既然已经做出了交易，罗敬由着自己的性子，自然也不会反悔。 “安心，我并不是什么恶人，毕竟罗氏罗敬的名头，在这座城市里面，还是颇有几分正面的。” “至于失梦，这是一件政局上很稀松平常的事情。” 3号城市傅氏，曾是整个三号城市权力的最中心，不像27号城市一样被罗氏和安氏二分天下，在傅氏的下面，还有着四个小家族，臣服于傅氏。 在那个“茯苓”记录中被称为“3号血夜”的夜晚，其中三个家族联合起来，迅速而隐秘地摧毁了整个傅氏在3号城市的暗线。 是傅氏中有高位做了叛徒，将傅氏大多数的布置都透露给了三家的联盟，仅剩下的最后一家，也被三家围逼而没法伸出援手。 那位叛徒的本意是想要借刀杀人，谋取傅氏家主的位置，奈何玩火过了头，终究是引火焚身，自己也堕入了万劫不复之地。 在记录中傅氏是全族被灭，但罗敬仔细查看过资料后，却发现当时并不是所有的傅氏人员都在家族内被杀害，傅氏幼女傅失梦和她的父母正好在唯一没有叛乱的那个小家族中做客。 随后便被他们秘密送出，血夜之后，找不到三人的三个家族泄愤于最后一家，于是整个3号城市陷入了三家掌控。而三足鼎立之下，他们依然没有放弃对傅氏残余的寻找。 而数年前失梦父母的死亡，则完完全全是一场意外。 三家之一的陈氏外派来到27号城市交易的队伍在城内偶然间发现了傅父，在经过对照和从安家获得的监控取证后，确认了他们的存在。 当晚陈氏车队就对傅氏夫妇的住处发起了突袭，两个土系五阶，一个风系五阶，围攻同样是五阶的夫妇两人，他们让失梦躲进自己的房间，自己死守在外。 用命拼掉了来袭的三个人，自己也重伤不治，最后倒在失梦的房门前。 用电话通知了巡检和林安的失梦躲在房间里面不敢打开房门，直到巡检们先行来到房间内，血色浸染了整个房间，三具残破的尸体和两个坐倒在房门前的身影构成了猩红的图景。 残余的能量波动依旧在房间内回旋环绕，当巡检们打开房门接出女孩时，她瑟缩在房间的一角，智能眼镜投影出林安骑着车疯狂敢去的画面。 林安清晰的记得，那天晚上夜已深，已经没有了通往C区的公共交通工具，只有路边摆放着的能晶单车。他不在乎当时那边的战斗有多危险。 他只是想赶到女孩身边。 告诉她，他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