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明心书海

    昆仑学宫之所以能成为天下第一大学宫，和它坐拥“一渊四野”五处天下奇境有极大的关系。

    这一渊就是“昆仑南渊”，位于昆仑山南，深达三百仞。

    而四处仙野，则分别是位于昆仑山内的“都广之野”，位于北方的“欧丝之野”，位于西方的“大乐之野”和位于南方的“苍梧之野”。

    一渊四野，随便拿出一处，都是钟灵毓秀，足以开宗立派之地。

    现在却都独属昆仑一门，难怪会惹来无数大小学宫羡慕不已。

    时隔十年，洛雨终于鼓起勇气，再次踏上了都广之野。

    他完全可以理解当年师尊的决定，因为自己可能是整个昆仑唯一无法修炼真气的弟子。

    如果不是年幼时被掌门陆吾抱入昆仑并交给了师尊弥尘，自己恐怕这一辈子都无法踏入学宫半步。

    只是有时，洛雨心中也会好奇。

    这“一渊四野”五位仙尊，既有温文尔雅的神秘书生，又有风姿绰约的妍丽少妇。

    有不苟言笑的冷面先生，还有风华正茂的异域女子。

    为何掌门偏偏要将自己交给那个看起来十分普通又精明无比的都广之野仙尊弥尘。

    如果当时将自己交给另外一人，此刻的境遇是否会大不相同？

    洛雨一面胡思乱想，一面坐在都广之野门前一块不起眼的石头上，看着眼前车起车落、人来人往。

    寻常昆仑学子若要进门，靠的是腰间束带和建木令牌来自明身份。

    入门三年内弟子束青色腰带，三年以上弟子束黑色腰带，门内核心弟子束红纹金腰带。

    而洛雨的束带、令牌，早在十年前就留在了昆仑学宫内。

    所以他要等一个人。

    一个对他而言很特别的人。

    这时从空中落下一架黑色鸾车，牵引的鸾鸟是一只赤目白身的婴勺。

    “师姐，可算等到你了。”这时已经有一队人，恭候在了鸾车一侧。

    “你昨日到了昆仑也不先回趟家，师娘该不高兴了。”听语气，好像和车内女子颇为熟悉。

    “我昨日有些私事需处理。爹娘都还好吗？”门帘掀开，从里面走出一位黑衣女子，脸是鹅蛋脸，眉是柳叶眉，温婉的长相，却透着一股子英气。

    “师尊上午便去了明心书海。师娘此刻把自己关在房内，怕是在生你的气。”

    “我师父呢？她老人家也走了吗？”黑衣女子身姿挺拔，健步如飞的朝大门走去。

    “方才也去了明心书海。”这一队学士一路小跑，紧紧跟在身后。

    领头一人小心问道：“大师姐不去看看师娘吗？”

    “无妨。我晚些时候再去。”黑衣女子摆摆手。

    领头那人暗自咋舌：师娘那般敏感细腻之人，怎么生出了这么一个大大咧咧的女儿。

    “行，那你们忙去吧，我就不需要你们带路了。”

    几位学士相互对视一眼，都有些不舍，领头那人小心说道：“我们今日本就负责迎接师姐，不会妨碍别的事的。”

    “不用了，你们去忙别的吧。”黑衣女子一甩手，头也不回的往前走。

    洛雨眼前一亮，起身迎了上去。

    “大师姐！”洛雨站在女子身后喊了一声。

    “都说了不用你们跟着了。”黑衣女子不耐烦的转过头，忽然一愣。

    眼前的男子，身子单薄清瘦，面庞白皙柔和，样貌十分好看。

    “你是？”黑衣女子只觉得眼前男子有些眼熟，但不敢相认。

    “弥新师姐，好久不见。”男子摘下手上那串老旧的文玉树果手链递给女子。

    “小师弟？”弥新摸着手链眼中满是惊喜，“真的是你！”

    边说边贴近男子，在男子身前比划了一下，发现自己个子刚刚到男子的鼻子处：“你都长这么高了，我们有多久没见了？”

    “十年了，亏你还认得出我。”男子和煦的笑道。

    先前的几位学士，远远的看着黑衣女子和这男子有说有笑，心中充满妒意。

    师姐好像还从来没和哪个男子这样亲昵过。

    “这小子究竟是谁？”

    这男子就是洛雨，而女子叫弥新。

    是都广之野师尊弥尘的宝贝女儿。

    现拜师在欧丝之野的师尊娜小宛座下。

    弥新比洛雨大六岁，当年洛雨刚来时，还是个婴儿，但从小就长得斯文可爱，如瓷娃娃一般，十分讨人喜欢。

    弥新非常喜欢洛雨，到哪儿都会带着这个小师弟。

    只是后来，弥新拜师去了北方的欧丝之野，洛雨转眼就被送到了燕财神那儿。

    当时得知洛雨被送走后，弥新还哭了很久。

    弥新突然抬起左臂，挂在洛雨的脖子上：“你这臭小子，这么多年也没个音信。是把我这个jiejie彻底忘干净了？”

    洛雨弓着身子，嘴里讨饶道：“我只是觉得有些没脸来见你。你也知道，我无法练气，当年其实算是被师尊赶出去的。”

    “哼，不会练气有什么丢人的。”弥新嘟着嘴说道，“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也许在别的方面你就是个天才。”

    “也许吧。”洛雨心里想着：如果经商也算的话，那自己确实做的还不错。

    “对了，你今天为什么会突然回来？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吗？”弥新关切的看着洛雨问道。

    “我也是听到了九兽齐鸣才赶来的。”洛雨说道，“当年进昆仑学得第一课，就是无论何时何地，昆仑弟子听到九兽齐鸣，都需要在第一时间赶回。我不知道自己还算不算是昆仑弟子，所以一直在门外犹豫，没敢进去。”

    “当然算啦，你的名字一直都在弟子书中。走，进去说。”弥新拉着洛雨大步跨进了都广之野的大门。

    守门的弟子见到弥新，纷纷微笑颔首跟她打招呼。

    弥新带着洛雨直奔自己的住处。

    洛雨本想避嫌，可自己的这个大师姐，根本不在意这些。

    弥新的住处是一栋两层小屋，屋内整洁干净，几乎没有多余的装饰。

    这么多年过去，依然还是洛雨记忆中的样子。

    “南方有三个村子，都是一夜之间被灭了全村。天帝钦点了土神前去查看，但已有数日没了他的消息。”弥新说着递给洛雨一张迷谷树皮，“这上面记载了目前已知的全部信息，你看看。”

    洛雨接过树皮，发现上面写的内容，和燕财神给自己看的一模一样。

    “昨日，掌门就是拿着这么一片树皮，让我们推测血雾为何，这不是开玩笑嘛。”弥新撇一撇嘴，从柜子里拿出一床青鸟羽被褥，放在床头，“还有爹爹，还是老样子，非要强出风头，硬是点了姬淑士的名字，让他分析两句。结果你那个大师兄，哈哈哈。”

    弥新忍不住笑出了声：“爹又不是不知道，他那脑子跟放过期的核桃一样，还不如我转的快。哪能想清楚这些事，当场就说我不知道，气的我爹那脸，跟猪肝一样。哈哈哈哈……”

    弥新竟然笑到弯下了腰，让洛雨不禁怀疑，这真的是弥尘的亲生闺女？

    “对了，今天掌门坐镇明心书海，我也得去做做样子，今日就不能陪你了，要不然师尊又该骂我了。”弥新将床单被褥整理好，有些愧疚的看着洛雨。

    洛雨心中却是大喜，多好的机会，赶忙说道：“大师姐，我同你一起去。”

    弥新一愣，忽而笑到：“差点忘了，你从小就爱看书。你稍等我一下，我去牵婴勺。”

    一会儿的功夫，弥新牵着她的宝贝金纹婴勺回来了。

    洛雨有些惊讶的看着眼前的鸾鸟问道：“没有鸾车吗？”

    “弄鸾车还要放架具，太过麻烦了，我们就骑婴勺过去吧。”弥新一翻身便跨在了婴勺背上。

    “那我坐哪儿？”洛雨小声的问道。

    “还是同小时候一样，你坐前面我坐后面。”弥新朝洛雨招招手，“你快一些上来。”

    洛雨战战兢兢的坐在弥新身前，只觉得前面冷风铺面，身后柔软温热，仿佛置身冰火两重天之中。

    忽然想到，这要是让山叔、小兔看见了，不知道要被嘲笑成什么样子。

    明心书海位于昆仑三重，从六重的都广之野出发，隔着老远，就能看见一个巨大的环形土楼，立于群峰之间。

    书海共分三层，一层是书库，二三层是雅舍。

    弟子在一层寻着书之后，可至雅舍内阅读。

    二人赶到书海时，已是中午。

    弥新不顾书海门前接应弟子怪异的目光，一把牵着洛雨就往书海内走去。

    “大师姐莫非还当我是四五岁的小娃娃？”洛雨心中狐疑地想着，一张脸通红，紧紧跟在弥新身后。

    弥新进了书海，随手cao起一卷书，朝洛雨挥了挥：“你找你的书去吧，我去二层雅舍了。”

    “大师姐不找血雾的真相了？”洛雨大吃一惊。

    “jiejie是什么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打打架还行，这要动脑子的事情，就算了。”弥新扭头就往二层走去，忽然又自言自语道，“对了，我得先去跟师父和父亲请个安，得让他们知道我来了。”

    洛雨无奈一笑，大师姐虽然不爱动脑子，但这种小机灵倒是一点不少。

    目送大师姐走远，洛雨马上振作起精神，今日有个大任务要完成。

    只是这明心书海上百万卷的藏书，该要如何寻找？

    洛雨一时间也想不出办法。

    他忽然想到一事，淑士师兄武功卓绝，但脑子一向是不够用的，能够作为都广之野大弟子负责仙野内的各项杂事，靠的全是他的那些个伴读。

    师尊当然清楚这点，但偏偏还是第一个点了他的名字，说明师尊早就做了安排，只是自己的这位大师兄没能领悟罢了。

    “会是什么呢？”

    洛雨在书架间漫无目的的游走，忽然听见身旁一人着急的说道：“我前些日子翻到的那本书怎么找不到了。我明明做了记号了啊。”

    洛雨侧过身，只见一个身穿银白学士服的男子，正着急的在一卷卷书中翻找。

    此人身高不高，挺着一个大肚子。

    银白色的学士服，在他肚子那儿撑起了一个小球。

    腰间一根红纹金腰带，被撑得快要裂开。

    洛雨下意识的运气“引风术”，

    真气迅速在周身集结，然后一股脑儿的钻入了脑中。

    此时洛雨的大脑分外活络，周遭一切事物在自己眼前变得格外清晰。

    白袍上开裂的线头。

    木架上洒落的灰尘。

    还有书卷上细小的新月划痕。

    “你要找的是这卷书吗？”

    洛雨从挂杆上取下那卷有新月印记的书，递给白袍男子。

    也许是被人翻动过的原因，划痕被磨得非常细小。

    男子接过书，迅速的翻了几页，欣喜的说道：“是它，是它！你怎么知道的。”

    男子好奇的看着洛雨：自己都找不到的书，他是怎么找到的？

    “我刚刚在这卷书封皮上看到一个新月的印记，恰好又听见你说在书上做了记号，就问问你。”洛雨真诚的答道。

    男子感激的朝洛雨一鞠躬：“我还有些事先走了，这卷书先谢谢你。”

    洛雨摆摆手，示意无妨，脑中忽然灵光一闪：师尊会不会就是在书上做了记号让师兄来寻？

    洛雨默运真气，极目远眺。

    果然发现好些书上都留有淡淡的印记，看来有相同想法的人不在少数。

    “师尊留下的记号会是什么样的？”洛雨一目十行，在书架内游走。

    那些记号全都清清楚楚出现在眼前。

    他忽然看见一卷书上有一片淡蓝色的雪花印记。

    他脑中想起一事，记得六岁那年，大乐之野仙尊卫子姝带着她的宝贝儿子来找师娘玩。

    两人在“清风明月”亭内喝茶聊天，那少年便一声不吭的坐在一旁，既乖巧又安静。

    师娘忍不住打趣道：“你这儿子这般文静，跟你和老林的性格丝毫不同，是不是你这名字给取的。”

    卫子姝看了一眼儿子说道：“他年幼时虚火极旺，时常生病。大巫说是因此子三格属火，火命太重，这才给他取的这个名字。”

    说罢小声叹了口气：“但你别看他性子安静，却对巫术一道毫无兴趣，平日只爱舞剑。我和老林的衣钵怕是没有传人了。”

    洛雨记得，那少年的名字叫做“林小寒”。

    这个雪花印记，莫非是卫师尊留下的？

    他伸手取下那卷书，只见封面上写着《南蛮拓荒录》。

    顺手往里翻了翻，果然看见其中有一页用炭笔圈了出来，上面写着“赤霞红雾者，似有腐蚀之力。千人队伍，顷刻间碎烂成泥，血腥扑面。”

    是它了！

    洛雨激动的往下看去，忽然全身一震。

    只见书卷的最下方用炭笔划着一行字：此雾即为，蚩尤！

    洛雨吓了一跳，蚩尤可是五百多年间最令人闻风丧胆的凶名。

    每次蚩尤现世，都会令海内大陆生灵涂炭，大量无辜百姓死于非命。

    每次的灾祸平息，都需要付出无数学士和将士的性命。

    但蚩尤已经有十数年未曾出现，此番又怎会突然再现？

    为保险起见，洛雨打算继续找找，其他书卷上是否有类似记载。

    不知不觉来到了震字区。

    这一路上，洛雨发现了形形色色的各种记号，清风、河流、明月、落花。

    从这些记号里，不难窥见一个人的性格与喜好。

    洛雨觉得十分有趣。

    忽然他看到一个印迹，犹如一顶冠冕。

    想起师尊常告诫弟子：“少年之志，当如鸿鹄高远。虽无冠冕，亦要心怀天下。”

    洛雨嘴角勾起一丝笑意，师尊平日里虽然总将“无冠冕”挂在嘴边，但心里是十分喜欢的，这想必就是师尊留下的记号了。

    他伸手取下那卷书，只见封面上写着《妖兽志》三个古朴大字。

    往里翻了翻，至第七十四页时，有一段话被炭笔标注了出来，“上古灾厄时期，有一物赤红如烟，极为凶残。烟过处，牲畜化为脓血。此物名为蚩尤。”

    洛雨深吸一口气，联想到迷谷树皮上的文字和学舌鸟的传信，血雾恐怕是蚩尤无疑。

    三苗镇有危险，需要尽快传消息给那位朋友！

    洛雨急忙来到明心书海外，抬头唤来了白羽学舌鸟，一点鸟的眉心说道：“血雾乃天下第一大杀器，蚩尤。三苗镇有危险，但切勿正面交锋，我仍在寻找克制蚩尤之策。”

    一松手，学舌鸟如离弦之箭，往西南方射去。

    洛雨转身回了明心书海，忽然书海上方传来一个年轻学士的声音：“掌门已至书海，心中有推论的弟子，可至三层‘映雪’雅舍，同掌门对谈。”

    书海内的人群一时间躁动了起来，毕竟，这是为数不多，能得到掌门青睐的绝佳机会。

    洛雨抬头看着‘映雪’雅舍，摸摸脑袋：是否要将自己的猜测告知掌门？

    ……

    帝都别院。

    天帝姬轩辕怔怔的望着乾坤古井出神，今日心头总是有些不安：若那事物真是蚩尤，厚土一人恐怕不是他的对手。但厚土有无疆天子引护体，又有黄天厚土剑傍身，应该能保得性命无忧。他身怀七曜记，可千万别出什么意外。

    身后的菩提树郁郁葱葱，洒落了一地斑驳树影。

    忽然这片树影中多出了一个影子。

    那人影低声说道：“土神的学舌鸟今日飞回了他的住所。”

    姬轩辕坐直了身子：“可算回来了，他都说了什么？”

    影子迟疑了片刻：“未曾带回任何消息。”

    几片落叶萧萧而下，眼前老者纹丝未动，却仿佛突然苍老了许多。

    学舌鸟若无传信任务，不会离开主人身旁。

    如果自行飞回，只能意味着一件事。

    许久无声，别院内格外沉寂。

    姬轩辕忽然说道：“五百年了，七曜神记竟然真的要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主动易主。务必要找到七曜神记的新主人。这天下第一的武学宝库，不能落入歹人之手。”

    树影轻摆，人影已经不在。

    姬轩辕站起身，俯视着乾坤古井，里面闪现着万丈之下、大千世界里的芸芸众生。

    既有婴儿新生的喜极而泣，又有亲人离世的抱头痛哭。

    忽然一滴水珠落入井中，搅乱了一方井水。

    姬轩辕已不记得，上一次落泪是什么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