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昆仑主事

    “油酥巷”左街第一家店，“糖阿婆”后门青砖墙上的右数第四块青石砖。

    洛雨抬手轻轻敲了敲。

    不一会儿听到里头有一个急匆匆赶来的声音，好似在自言自语：“哎唷、哎唷、哎唷，可算来了。”

    青砖被往外推了半截，里面传来一句打油诗：“挑货郎，卖酒酿，芝麻汤圆桂花香。”

    洛雨把青砖又往回推了半截，没有丝毫感情的回道：“红豆包，鸭蛋黄，馒头烧饼咸豆浆。”

    没有任何反应，时间像是突然静止了一般，空气中满是尴尬。

    似乎有人在期待什么。

    “咦哟咦哟喂。”洛雨痛苦的哼唱道。

    “欸，这就对了。”

    青砖墙从里面滑开，闪出一个浑身带满首饰的中年胖子，“我的乖乖好徒儿，你可回来了。”

    洛雨有些嫌弃的被这个中年胖子牵着手，拉进了青砖墙后面的院子里。

    竟然是一个素雅的花园，顺着石子小路走到底，有一栋陈旧的木头房子。

    洛雨几乎是被拽进了这间房子里。

    一进屋，中年胖子就自豪的拍打着账本：“来看看你不在的这两年多里师父的生意做的有多出色。账目可是写的清清楚楚，盈利大涨五成。”

    “而且最近啊，生意是越做越好，你看，这个月‘欧丝之野’的蚕丝收入涨了一倍，‘都广之野’的润竹比往年多卖了五成，除了‘苍梧之野’的木堇降了七成以外，就连‘昆仑南渊’的冻鱼都比往常多卖了一成。还有‘大乐之野’的这个兵器啊……”

    “老财迷，你说咱俩有必要每次碰头都弄得这么神秘吗？”洛雨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中年胖子的话，“这地儿也就咱俩知道。”

    “那还是小心为妙。”中年胖子尴尬的搓搓rou手，一幅可怜兮兮的样子看着洛雨，“如果让人知道，我这个昆仑商会的老板，全靠你在背后出谋划策，才有了现在的成绩。我这面上实在挂不住啊。”

    没错，眼前这位一脸可怜样的胖子，正是整个昆仑学宫所有庞大产业的幕后老板，昆仑商会的大掌柜，燕财神。

    如果说昆仑学宫是天下第一大的学宫，那背靠昆仑学宫“一渊四仙野”，众多庞大资源的昆仑商会，就是天下第一大商会了。

    这么一位财力通天的商人，在洛雨面前小心委屈的样子，还真是有些让人想不到。

    洛雨无可奈何的摇摇头，在堆积如山的账本前坐下，翻看起近一个月的账目：“木堇收入降了七成，因为近期从苍梧之野运来的木堇花少了一大半？”

    “是，苍梧之野那边的伙计回来说，最近市场上都收不到木堇。”燕财神随口答道，“刚好今天你来了，快替为师想想办法，这可是一大笔收入。”

    “苍梧之野，那是在南方。”洛雨习惯性的搓着一边的耳垂心里想道：这未免也太巧了一些。

    他忽然抬头盯着燕财神问道：“南方是不是不太平？”

    燕财神吓一大跳，惊讶的看着洛雨：“你怎么知道的？”

    今日下午，掌门陆吾确实召集了门内核心弟子至昆仑大殿商讨南方一事。

    但此事乃学宫绝密，牵扯众多，自己也是刚刚知晓。

    燕财神忍不住在心里嘀咕：这小子明明身在昆仑学宫外，却好像什么都知道。

    洛雨将账本推至一旁，认真的看着燕财神问道：“今日我在会飞司等客人时，听到昆仑学宫内九兽齐鸣，意味着有关乎学宫或天下的大事发生，我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大事？”

    燕财神反复揉搓着额头，没有接话。

    洛雨轻轻皱眉：“怎么，不方便说？”

    燕财神故作为难的搓搓手：“若你还是我的少主事，这事说与你听也无妨。只是此刻你早已离开昆仑商会，总是有些不大方便。”

    洛雨心中暗笑：原来这老财迷在这儿等着我。

    他八岁那年来到昆仑商会，凭借着卓越的算术才能和经商天赋很快就从一众青年才俊中脱颖而出。

    起初燕财神只是让他列账目算盈亏，他不仅能很快算完，还总能从账目中发现诸多问题。

    后来燕财神将一部分生意交给他打理，他居然也能做的风生水起。

    到最后，燕财神干脆当起了甩手掌柜，暗地里将商会内的一切经营事务都交给洛雨照料。

    而洛雨也确实有经商的才能，短短六年时间，就让昆仑商会的产业翻了三番。

    那段时间里，燕财神每日只需抛头露面和交际应酬，日子过得好不快活。

    只是这样的生活，在两年前戛然而止。

    洛雨突然交还了象征昆仑主事身份的金蟾玉佩，去“昆仑九重”过起了普通人的生活。

    让燕财神至今耿耿于怀。

    洛雨于是说道：“依我看，那木堇花的生意可以这么做。”

    燕财神果然不自觉的坐直了身子。

    洛雨搓着耳垂说道：“苍梧之野那边，你还是让人正常收木堇，如果数量不多，可以适当抬高收购的价格，保证垄断木堇的供应。昆仑这边，你让人放出消息，用高于市场价三倍的价格买木堇。木堇花期极短，因此不可能大量囤货，所以按照近几日账目上的数量来算，不出三日，昆仑市面上的木堇就会卖完，到时候就会出现有价无市的现象。你再找几个伙计，偷偷按照两倍的价格，卖从苍梧之野收来的木堇。”

    “妙啊！”燕财神不禁拍案叫好，“这样这个月的收入不降反增了。”

    但忽然又说道，“只是，这样抬高物价，会不会不大符合道义。”

    “愿意跟风买木堇的，多半都是投机之徒，他们的钱，赚了也就赚了。”洛雨平静的说道，“现在可以跟我说说那南方之事了吗？”

    燕财神算珠打的哔啵作响，口中说道：“南方最近出了一个神秘怪物，有三个村子的百姓一夜间全部消失，只留下满地脓血rou糜。”

    “已经有三个村子遇袭？！”洛雨大吃一惊，赶紧追问道，“这东西是什么？”

    “不知道，今日掌门召集大家，就是为了商讨此事。”燕财神还在盘算这一笔究竟能赚多少彩贝，随手递过来一张迷谷树皮，“这是目前知道的全部信息，你可以看看。”

    洛雨接过迷谷树皮，只见上面写道：壬寅年二月十九，玉瑶村全村百姓消失。二月廿六，祈苗村全村百姓消失。三月初四璇玑村全村百姓消失。现场均无打斗痕迹，空气中可闻见剧烈腥臭，残肢rou糜遍地，现场血腥异常。

    洛雨眉头紧锁，光看这些文字，就可以想象现场恐怖的画面。

    “不过还有一事，确实让人十分在意。”燕财神停下手中的算珠，难得严肃的看着洛雨说道：“厚土失踪了。”

    “厚土是谁？”

    “厚土是谁？”燕财神难以置信的看着洛雨，“我的小祖宗，那可是常年霸占少年榜榜首的天才少年。年纪同你相仿，已经位列十神之一，天帝姬轩辕的属神，也是掌门陆吾颇为得意的关门弟子。天生神力，光凭气力，一日就能砍二十棵润竹，也就夸父能有这个力量。”

    燕财神夸起厚土来，仿佛有用不完的词。

    洛雨忽然想到方才学舌鸟所说，“有一黄衣学士不幸遇害，似乎是昆仑学宫的弟子，年龄与你相仿……”难道这人竟是厚土？

    燕财神接着说道：“若是寻常妖兽袭村，每年各地时有发生。但能让天下十神之一的土神不知所踪，事情就有些不一样了。”

    洛雨明白燕财神话中的意思，能让土神消失的妖兽，恐怕也能让天下消失。

    看来这世间真的要起波澜。

    洛雨的手指在桌上有节奏的敲打着，忽然又问道：“近来北方可有异样？”

    燕财神摇摇头：“最近并没有听到北方的消息。不过倒是有伙计回来说，玄武城又变冷了。”

    洛雨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燕财神忽然好奇的看着洛雨：“你怎么突然关心起天下之事了？”

    洛雨抱着脑袋靠在椅背上：“晚上有个算命先生说，我会卷入两件祸事当中。一件在南边，一件在北边。你日后若是收到消息，最好提醒我一声，或许可以救你宝贝徒弟一命。”

    燕财神嘴巴张得老大：“你居然相信起算命先生的话了？”

    “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这人有点不一样。”洛雨出神的望着天花板。

    “哎，算了，反正我是理解不了你。”燕财神无奈的摆摆手，“金蟾玉佩我始终替你留着，若是你哪日想回来了，可以随时拿走。”

    洛雨没有接话，而是笑着说道：“既然今日好不容易回来一次，不如我们再一起对对生意吧。”

    燕财神的脸上忽然绽开了花。

    “对生意”是二人之间独有的默契，过去的每个晚上，两人就是在这个屋内相对而坐，燕财神抛一个问题，洛雨给一个答案。

    燕财神急忙取来账本，坐在洛雨对面，问道：“润竹的售卖旺季马上就要过去了，都广之野下一个月的增长从何而来？”

    “卖建木的树皮。”洛雨答道：“建木的树皮极易脱落。学宫内每日都有学成的弟子攀登建木，满地都是树皮。找一个伙计每日傍晚收集即可。建木的树皮，较现下常用的迷谷树皮，更易书写和保存，又胜在只此一棵树，物以稀为贵，定一个极高的价格。然后让掌门、师尊们对外的书信、布告，都用建木。它就成了身份的象征，那些达官显贵们，一定会抢着购买，几乎是一本万利的生意。”

    燕财神点点头，又问道：“近日来，许多店铺的收入好像都遇到了瓶颈，我想了各种办法，怎么都提升不上去，你有什么主意？”

    “多半是因为门店收入的多少和伙计自身的收入无关，伙计缺少积极性，容易投机取巧。”洛雨一边翻着账本，一边答道，“不如把伙计每个月的固定收入，改成按售卖的多少分成。多劳多得、不劳无获。”

    ……

    不知不觉，天已微亮。

    洛雨伸了伸懒腰，轻轻给熟睡的燕财神盖上衣服。

    桌子上满满的写了十几张关于许多问题的解决对策。

    他心系红雾之事，不打算再做停留。

    正打算关门离开，后头传来燕财神的声音：“如果你真想知道更多信息，为何不试试去找你那正牌师父？毕竟他身居高位，一定知道些什么。”

    洛雨一愣，随后头也不回的挥挥手，表示知道了。

    又听燕财神说道：“或许你还可以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洛雨停下了脚步。

    “明心书海。”燕财神抬起头看着洛雨，“今日掌门会坐镇明心书海，和门内核心弟子一起共商血雾之事，你不妨也去看看。”

    洛雨心中思绪万千，说起明心书海，他可太熟悉了。

    他从小习武，却无法将真气留存在体内。

    每次引气入体，所有真气都会一股脑儿的涌入大脑。

    这在昆仑学宫，就同不会武功无异。

    他因此显得格格不入，便只好天天泡在书海之中，读了不下上千卷书。

    而明心书海作为天下最大的藏书圣地，其藏书之广更是无所不包。

    上至日月星辰精算术，下至十里八乡秘闻野史，可谓应有尽有。

    那些让燕财神拍案叫绝的生意巧思，其实很多都是来自书中。

    洛雨心中有些犹豫。

    明心书海的一切都很好，但它位于昆仑学宫内，非昆仑弟子无法进入！

    自从八岁那年，洛雨因无法练气，被师尊弥尘交给了昆仑商会的大掌柜燕财神，他已经有十年没有踏入书海半步。

    因为他始终觉得，既然被师尊送出了昆仑学宫，就不好再厚着脸皮回去。

    但今时不同往日，血雾之事，让他既好奇又担忧。

    那只学舌鸟也还在期待自己的答复。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洛雨下意识的转了转手上的一串手链。

    一向待自己如亲弟弟般的大师姐，今日想必也会去书海。

    自从她去了北方的欧丝之野，两人已有十年未见，不知她近来可好？嫁人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