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伯牙子期
无尽的飞雪里,那青衣带着一身寂寞的雪色,来到了言的身侧。 “言儿。”消瘦冰冷的指落在那熟睡的侧颜上,温柔的戳了戳。荒芜之中,预,似乎发现了唯一的亮色。 “或许懵懂无知的活着,亦是另一种幸福。”极低的声音,堪堪落下,便被风雪吹散了。 他想,小徒儿怕是会寻他吧,会把四极也翻一遍吗? 还是再找不到他,然后躲在天都的角落里哭鼻子,而后抹去一把眼泪,鼻子红红的,对着其他人摆着天都传人的架子。 这般思索着,他终于无声退出了这片刻温暖的地方。 空余一地荒芜的玉简,被他细心的收起,本想带走,却又鬼使神差的将其藏起。 “罢了,若有一朝,你发现这玉简,但愿不要恨为师。”广袖一转,预一声长叹,“为师,没有理由剥夺你知道真相的权利。” “而后,我在雪岭无人之处,给师尊立了一座坟,里面仅有破碎泥坛与玉简。葬下去那刻,我觉得自己亲手埋葬了师尊的魂。”言琉璃色双眸已然浑浊,眼底早已没了泪痕,却生生流下了两行血色。他继续道:“那座空坟之中,我并未立碑,我想师尊之愿,定是干干净净的走,不愿世人知晓他曾经的怯懦与罪孽。” 自那日,雪岭的天,忽得一日冷似一日。他身着青衣,研习着师尊曾经所精通的奇巧技艺。他青衣广袖,席地而坐的案牍之前总摆着一盏清茶,已备不时而来的闲客。 腰间系上一把玉笛。寂静无人之际,他便落在天都的上峰,安静的吹奏着,却总吹不出师尊唇下的美妙笛音。索性,自嘲一笑,他的曲调却吹越偏,而后便自娱自乐了。 异族的长者,总会跋山涉水,而后在雪岭的尽头献上他们带来的敬意,又有无数寻求机遇者,来来往往。 他冷眼,看着无数过客,来过雪岭,而后消失。 看着异族的长者十年一换,每一个前来者,面色虔诚,无不是同样求助预言师的言辞,他忽得发笑。 终于不知哪个十年,他一袭青衣恶作剧般落到了那长者面前。 吓得那人当即两股战战,竟直接摔倒在他面前。眼见着旁人的诚惶诚恐,他竟莫名觉得无趣,犹豫片刻,薄唇动了动道:“你可知何为异族?” “因,我等,卑贱,血脉不纯,所以……,为异。”长者言语间哆哆嗦嗦,竟无看向他的勇气。 “不,天地异数,自当破天而出,开辟新路。”青衣广袖一挥,他并不理会眼前人是否明白,独自消失在了雪岭的尽头。 洒在师尊坟头的新酒,已凉了整整百余年,雪岭忽得来了新客。 来者一头华发,却身子硬朗,老而弥坚。提着一罐埋了多年的老酒,抱着一捆竹简,踏着漫天飞雪,不请自来的敲了天都的正门。 他认出了来者,正是师尊生前放入雪岭的老头,亦撤去了天都的结界,将人放了进来。 来者长驱直入,丝毫不似原来的客人,反倒是天都的主人。一见到他,便熟稔的一笑道:“小娃娃倒是长大了。” “不过,”他将屋内四处看了看,除了熟悉的摆设,却并不见故人,“你师尊呢,怎么难道怪老夫不请自来了。” 来者爽朗的笑意写在了脸上,也并不要他作答,反继续道:“小娃娃,你这师尊可不够意思,当年可是约好,待老夫写成《四极志》,领悟新道,与他坐而论谈的,老夫可是将埋了上千的好酒都挖出来了。” “师尊,去了。”那一刻,他张了张嘴,终道出了事实。 来者怀中堆叠的整齐干净的竹简,忽得洒落下来,散了一地,一双眼看向了他的眸,不知悲喜。 许久,他忽得狂笑一声道:“那臭小子当年嫌老夫比他老,哼,却未料,竟是老夫先把他给熬死了。” 明明是笑,但他却听出了来者笑意中无尽的荒凉。 “快,小娃娃,带老夫去见见那臭小子的坟,也好让老夫好好嘲笑他一番。”来者说罢,竟自己没忍住,多落了一行泪。却偏偏装着没事人的模样,“老夫说你们这雪岭也太冷了,都快把老夫冻哭了。” 他感念于来者的情谊,举步向前迈出,而后将洒落一地的竹简,一点点收入怀中,被整理后的竹简干净而整齐,每一根竹简长短匀称,被一根金线连接起来,看得出制作竹简的主人,对这份竹简无尽的珍爱。 “子期已不复,伯牙还要这俗物何用。”来者并无阻止,只是看着他所作所为,忽得感叹一声。 “小娃娃,这些陈年旧物,若你有几分兴趣,便收在这天都吧,也好过跟着老夫被埋在棺材里。”来者压抑的悲痛之音,不知为何让他猝然想痛哭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