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回择明暗兄弟成反目 赌输赢师徒再交锋

    　　话说卢俊义等头领于黑夜里匆忙行军，不想误入山谷。原来那谷名唤虎狼谷，只有一个出口，三面都是悬崖峭壁，险峻异常。当下卢俊义等闻得背后官军喊杀声至，都咬牙切齿道：“今日误中jian计，陷入死地。不如拼死一战，或有生机！”便调转头奔谷口而来。不想官军人马却不进谷厮杀，只在谷口守候。梁山人马冲出时便万箭齐发，几次三番冲突不出，反自折了许多军马。黑夜里，卢俊义自不小心，右臂中了一箭，只得退回谷内。朱武教小喽啰四下探寻有无他路可出，奔忙一夜，直搜到山谷深处，方知已入死地。

    　　次日一早，曙光初现，天色乍明。卢俊义与朱武等计议再行冲出山谷。只见小喽啰慌急报来：“不......不好了，官军在谷口筑......筑了堑壕。”卢俊义怒道：“慌甚么，且待出去看怎地！”便与众头领出到军前看时，只见虎狼谷谷口处已筑起一道石墙，高三五丈。墙下横着一条堑壕，宽深各两丈有余。官军于墙上驻守，往来巡视。朱武跌足叹道：“大事不妙，眼见官军筑墙挖壕，欲困杀我等。若长此以往，粮草用尽，不等官军来攻，我等先自灭亡也。这官军主将不知何人，真真是阴险狡诈！”众人听了，无不变色。石秀道：“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先教军马攻打一番看。”朱武道：“只好如此，且先探他虚实。”便教杨&雄、石秀两个引两千小喽啰，吩咐众军擂鼓呐喊，直冲围墙。墙上官军见了，枪炮矢石，灰瓶金汁，雨点般打将下来。梁山军马叫苦连天，无处躲闪，又越不过那堑壕，足足攻打了一个时辰，那里动得那座石墙分毫。朱武见众孩儿伤亡颇众，不得半点便宜，忙教鸣金收兵。且行暂时休息，再定计议。

    　　再说官军人马设计复了沂南县，将卢俊义等困于虎狼谷。钱伯言、蒋圆、李延熙等于军中计议事宜，忽见李孝义入帐，背后两名军士挟着一人。看那人时，浑身血污，已自出气多，入气少了。李孝义道：“小人奉命擒得贼人水军头目阮小五在此。”原来钱伯言等已事先教李孝义与李顺两个带水军分兵守住沂水两岸，待贼兵渡河时，半渡截杀。钱伯言等见捉了阮小五，便问备细。李孝义道：“小将于水中与这贼人交战，将其刺伤。不想这贼死战不退，流血殆尽方被擒获。”李延熙道：“此人眼见已是活不得了，今番又擒斩贼目各一名，为防生变，烦请蒋知州派人将首级并那生擒贼目就近解往沂州。”蒋圆称是。当夜蒋圆亲自鞫讯朱富，讯讫，将孔明首级并阮小五、朱富正身一并解往沂州。不日，将阮小五、朱富就在沂州城内正法，枭首示众，将三颗首级分各门号令，又将朱富传首沂水县，震慑不法。计点此役，斩获贼人首级五千余颗，贼目三员，并困梁山卢俊义等贼目于虎狼谷内。钱、蒋、李三人联名上表，将捷报奏与朝廷知晓。

    　　且说梁山众好汉被困虎狼谷后，或明攻，或暗袭，一连攻了围墙三五日，吃官军防备，不能出谷口半步，反折损了千余人马。卢俊义等恼恨异常，却又无计可施。看官牢记，卢俊义等自此被困虎狼谷中，不能得脱，按下慢表。

    　　话分两头，且说那日五更时分，景阳钟响，待漏院众集文武群臣。天子上朝，接得兖、沂、密三州联名奏报：“大破梁山贼众于沂南，斩杀贼目三员，首级五千余颗。困梁山副贼卢俊义等于虎狼谷，不日便可悉数生擒。”天子览奏大喜。只见班部从中，徽猷阁待制张叔夜出班奏道：“强寇气焰已挫，想不日将灭。臣虽驽钝，斗胆于离京之际为陛下献策。现宋江受制于北，卢俊义遭困于南，梁山泊败相已呈，陛下宜趁此千载良机，遣精兵猛将拔其外郡，直驱水泊，扫清贼巢，定盗患可平！”看官，张叔夜因何离京？原来这张叔夜虽才能出众，却一门忠直，见不惯jian诈之徒，因此上恶了太师蔡京。那蔡京是个jian邪小人，怎肯干休？便在天子面前巧言蛊惑，称海州临海，盗寇甚多，须派张叔夜此等能臣前去，方可治理。天子听了，竟为其所欺，便命张叔夜出京，以徽猷阁待制为海州知州。当下天子道：“英雄所见略同，前些日歙州知州曾孝蕴已上疏提及此事，劝朕调兵先取东平府，断贼南北咽喉，再图进取。爱卿此番虽离京外任，但海州为边防重地，务必尽心竭力，辅国安民，勿负朕意。”张叔夜拜谢而退。当下天子计议调选军马征伐东平府，枢密使童贯出班奏道：“梁山贼人均是绿林大盗，虽大势已去，但恐困兽犹斗，故非精锐劲旅不能平。臣所掌西军久经战阵，老种经略麾下精兵强将甚多，伏乞陛下圣旨，星夜差人，调取一支人马，克日填平水泊。”天子喜道：“爱卿所奏甚当。”当下降写敕符，着枢密院调遣军马，当时朝散。次日，童贯会省院差官，赍捧圣旨敕符，投延安府来。

    　　话休絮繁。那差官领了文书，上马进发，带将三五个从人，不止一日，来到延安经略府前下马。当日种经略正与众将在厅内论说边防之策，闻说东京有使命至，忙与众将出来，跪迎圣旨。天使读毕，种经略接了圣旨，教人带天使到馆驿歇息，自与众将复回厅内。当下种经略道：“适才众位已听得，天子教延安府选调一支军马前去征讨梁山泊。往日我也闻得那宋江之名，前些日探得原本处军官鲁达也在其处，那梁山许多头目也与延安府多有渊源。往日朝廷屡次前往征讨，均遭败衄，想必梁山剧寇并非浪得虚名。因此今番讨贼万不可掉以轻心，务必一击得胜。不惟为朝廷解忧，也不辱没西军之名！”话音未落，只见阶下一人起身道：“区区草寇何足挂齿，小将愿引前次征讨伏牛山军马前去，生擒宋江那贼来献！”种经略看时，却是兵马钤辖刘光世。原来上次因征讨伏牛山有功，朝廷特升刘光世为兵马钤辖。种经略正待开言，只见帐下又一人叉手告道：“小人不才，愿引军马前去，剿除剧寇，定不辱西军之名。”刘光世见有人与自己相争，急回头看时，却是兵马钤辖韩世忠。当时刘光世心下大怒，正待上前理论，只见种经略起身道：“列位都欲为国出力，实是大宋之福。但此次出兵非必寻常，不可小觑。待我回去计议，明日再行定夺。”当时散会。刘光世气忿忿地回营去了。

    　　是夜，种经略正于经略府内看阅兵书，听得门人报说有人求见。种经略道：“可是韩、刘等人来访？”那门子道：“是转运官来见。”种经略听了，便教带入。不移时，门人引着转运官入内，种经略看那人时，生得团团一个圆脸，七尺五六身材。看官，你道那人是谁？却是那扈家庄长子，梁山泊上扈三娘之胞兄，飞天虎扈成。原来那年梁山打破祝家庄，扈成绑缚祝彪，欲解到宋江处换回扈三娘，不想撞着李逵那个煞星，砍了祝彪。扈成见不是势头，因此只身逃走，辗转到了延安府，投老种经略相公帐下作了押粮官。当时扈成下拜，种经略扶起道：“将军深夜来此，所为何事？”扈成流泪道：“小人本是山东郓城扈家庄人，那年梁山攻打祝家庄，因本庄与祝家庄、李家庄三庄结盟，因此受了牵连，家中小妹也被掳去。小人乱军中逃得性命，到得此处，得蒙经略收留。后小人打听得满门尽皆被害，小妹也被迫从贼，虽有心报仇，却无可奈何。昨日听得经略奉朝廷旨意欲征讨梁山，故而特来请命，望经略恩准，遣小人前去，若能报得国恨家仇，虽死无怨。”种经略叹道：“原来将军恁地时乖运蹇。既如此，此番正好与国家出力。”扈成听罢大喜道：“多谢经略成全。”种经略道：“虽然如此，我尚有一事未决。”扈成道：“所为何事？”种经略道：“此番出征需调派一支军马前去，今日会上韩世忠与刘光世两个均请命前去，我想此二人皆有才能，但只能去一人，将军如何看？”扈成拱手道：“小人斗胆一言，此番前去征讨，干系甚大，不可有丝毫疏失。刘钤辖虽有才能，然为人恃才傲物，恐有疏失。反观韩钤辖，性情爽直，礼贤下士。登锋陷阵，有大将之才，可堪大任。但也不好驳了刘钤辖之面，只需如此如此......”种经略听罢，笑道：“将军心思缜密，如此甚好，且等明日计议。”当时扈成拜辞去了，种经略又去驿馆见了天使，归来歇卧，一宿无话。

    　　次日一早，种经略请天使及众将到经略府议事。众人坐定，种经略开言道：“昨夜接得急报，夏人率大军侵犯杏子堡，边关危急。我心下欲遣一智勇大将前去，却仍未定，今日欲听众位有何高见？”只见天使道：“天子每每于朝中赞府内小刘将军智勇兼备，乃国之藩篱，此番正好前去。”种经略听罢，对刘光世道：“如今强敌犯边，将军可愿为国杀敌？”刘光世喜道：“得蒙陛下厚爱，小将岂敢推辞！”种经略道：“既如此，征讨梁山则由韩将军出师。”言罢下阶，执韩、刘二人之手道：“两位将军无分内外，均是为国效力。望能尽心竭力，与君分忧。待他日凯旋，定与诸君痛饮！”韩、刘二人齐声道：“吾等必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当下各自拣选军马，准备出征。韩世忠教人暗暗唤来医士燕和，嘱咐已了，教其带两名心腹之人先行去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不说刘光世赴边，单说韩世忠一军，种经略选派王进、扈成为副将，统帅两万军马及一应大小将弁十余员，星夜望东平府进发。一路守把关隘，畅通无阻，不日已到东平府。呼延灼早已接报，忙召史进、韩滔、彭玘、燕顺、郑天寿等商议。

    　　且住！那呼延灼在章丘驻守，怎地却在此处？原来上月间，宋江、吴用等见久攻谭氏寨不下，便定下围魏救赵之计，诱淄州太守来救。那淄州太守乃酒囊饭袋之徒，果然中计前来，却被关胜、呼延灼两路军马前后夹攻，可想那些老爷兵岂是对手？被杀的大败亏输，领兵贾统制也被韩滔一箭射死，梁山夺了许多辎重。过了几日，杨志自封龙山逃到章丘，诉说公孙胜败亡一事。宋江、吴用等俱各咂舌，又听得卢俊义引军马下山救援浮来山，大寨空虚。宋江、吴用便计议大军驻扎章丘县，调呼延灼、韩滔、彭玘到东平府驻守。因凌振攻打谭氏寨受伤，且送回山寨由安道全看视。当时呼延灼、韩滔、彭玘得令，引军到东平府换防，史进、燕顺、郑天寿三个自去章丘听用。不想尚未及行，官兵已兵临城下，团团围定，因此呼延灼急召众头领商议破敌之策。

    　　当下众人齐聚府衙，呼延灼道：“此次官军不比往日，乃是延安府老种经略相公麾下西军兵马，尽是精锐之士，不可小觑。”众人听了，纷纷皱眉，踯躅良久。只见韩滔起身道：“官军此来，远途疲惫。我等何不效仿汉末张辽合肥之战，先出城迎敌，大杀一阵。再回城固守，遣人去山寨、济州、濮州三处求援。那时官军腹背受敌，定不战自退。”众人齐声道：“如此甚好！”史进道：“适才登城，我望那官军中一将极似家师王进，待明日我且先去打探一番，再作计较。”当时商议定了，众人各去整顿军马，一宿无话。

    　　次日天晓，韩世忠将军马于东平府西门外摆开，一字列成阵势。旭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官军阵内早捧出一员将官，正是飞天虎扈成。当时勒马向城上厉声高叫道：“背信弃义的滥贼听着！天兵到此，若还有些廉耻，便出城交战。若是无胆鼠辈，趁早开门归降。否则城破之时，定将你这伙水洼草寇碎尸万段，方泄我心头之恨！”话音方落，只见城门大开。史进一人一骑跃马出城，直到阵前。扈成见了，便要厮杀。只见史进挥手道：“且慢动手，你阵中可有名唤王进的将官，且请出来答话。”扈成见了，心下狐疑道：“这厮怎地识得王提辖？也罢，便教其出来答话，看这厮有何话说。”当下回到阵中说与王进，王进听了，心下已猜着了八九分，也不穿甲胄，也不带军械，策马缓缓出到阵前看时，见果是史进。当下史进见了王进，心下欢喜，插了刀，跳下马，伏地拜道：“师父别来无恙，徒儿前时曾到延安府去寻，却未寻着。日夕盼念，不想今日得见。”王进见了，也下了马，上前扶起史进道：“贤弟，当初我因老母病危，因此耽搁了时日，不曾与贤弟遇着。不想竟阴差阳错，误了贤弟前程。只是贤弟清白之躯，如何便落了草？”史进叹道：“一言难尽，如今君昏臣佞，天下间那有甚么清白去处，只求无愧于心罢了。”王进道：“贤弟差矣，眼下虽逢浊世，然犹有清正之士，岂能一概而论？贤弟既言无愧于心，当明白尽忠报国的道理。我闻那宋公明号称替天行道，杀富济贫，情或可恕。但不知收敛，公然冲州撞府，屠戮生灵，便是罪大恶极了。贤弟试想，你等初时一百八人，如今各处征伐，所占之地几处？折损兄弟几何？如今宋江、卢俊义深陷泥潭，败亡只在呼吸之间，贤弟仍欲执迷不悟，随其枉死耶？若贤弟还念旧日师徒之情，听我一言，弃暗投明，随我到延安府，边庭上一刀一枪，博个封妻荫子，也不枉了这一身本领。贤弟细思之。”史进听了，欲言又止，欲进还退，踯躅不决。

    　　正没计较间，只见城内半天里响起一个号炮，城门大开，呼延灼居中，韩滔在右，彭玘居左，燕顺合后，引大队军马呐声喊，一齐杀出，城上郑天寿引众军擂鼓助威。王进见史进有顾盼之意，便上马道：“成败存亡，只在一念。我的言语，还望贤弟慎思。”说罢，策马望本阵而去。官军队里，韩世忠、扈成已引兵马出阵相迎。片时间，王进回阵取了枪，重复出阵。当时韩滔、彭玘双斗韩世忠，王进截住呼延灼，扈成独迎燕顺，七位英雄就于阵前征尘影里厮杀。王进挺枪直刺呼延灼，呼延灼舞起双鞭来迎，两个正是对手。只见枪戳去风急云怒，鞭打来鬼哭神嚎。两个斗了五十合，不分胜败。呼延灼瞥眼看时，只见燕顺、扈成两个本事一般，拼命狠斗。又见韩滔、彭玘双战韩世忠，兀自只办得架隔遮拦。看看又过了五七合，斗到涧深里，只见韩世忠暴雷也似大喝一声，一刀砍去，彭玘刀锋缺落。彭玘见了，吃了一惊，拨马便走。韩滔见了，截住便斗。斗无十合，韩世忠抡刀砍去，韩滔急闪时，头盔被大刀龙吞口刮个正着，跌落尘埃。韩滔偷眼看时，见彭玘兀自未走远，也起了斗心。趁那空当里，挺槊望韩世忠直戳将来，被韩世忠左手持刀杆只一挑，荡开木槊。偷出右手，去腰间拔出刀来，望韩滔面门尽力砍去，直把天灵盖劈作两半个，当时落马身死。呼延灼见了，不敢恋战，虚晃一鞭，纵坐下那匹踢雪乌骓直奔扈成而来。那匹马日行千里，转瞬即到眼前。扈成见是呼延灼，慌忙迎敌，燕顺得了空当，刀光闪出，将扈成马头砍落，扈成掀下地来。燕顺正待再砍时，不防刺斜里韩世忠一箭射来，正中左臂，撇了大刀，险些落马。幸得呼延灼救了，纵马回城。那边厢，王进救了扈成上马，史进早已护着彭玘回城，关了城门。官军直赶到城下，城上郑天寿教军士矢石齐下，官兵颇有伤损，只得收兵而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