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回林教头雪夜入齐州 朱军师霜晨破鳞阵

    　　话说宋江听了花荣言语，看对面人马时，只听得一声唤道：“哥哥莫慌，林冲来也！”宋江听罢，喜从天降。见是林冲、穆弘、马麟、邓飞引着军马到来。当下擦身而过，林冲迎住谭勇，穆弘截住栾廷玉，马麟、邓飞双斗谭仁，捉对厮杀，两边人马混战一处。谭勇与林冲两个斗了五十余合，不分胜败。忽见后队迭头呐喊，原来是鲁智深、武松、孔明、孔亮引步军从背后杀来。谭勇等见又来了几个好厮杀的，自料捉宋江无望，只得拨转马，夺路回谭氏寨去了。吴用便教众人莫要追赶，两下合兵一处。

    　　当下林冲对宋江道：“小弟来迟，不曾伤犯哥哥么？”宋江道：“多亏教头赶来，不曾伤着。”便问林冲等怎生到此。林冲道：“小弟等在谭氏寨西面屯扎，见南寨上响起号炮，料想必是哥哥与谭氏寨交手。正待起兵相助，见那寨上又响起第二炮，我等寨后突然杀出官军兵马来。小弟等被缠住，急切脱身不得。厮杀许久，听得第三声炮起，见那官军如得令一般，自退去了。小弟恐哥哥有失，便未追赶，径奔南寨来，不想路上得遇哥哥。”问鲁智深、武松时，也是如此说。吴用道：“眼见得是谭氏寨先已调援军埋伏，意在掣肘我东西两路兵马，那厮真个刁滑！”众人正说间，只见小校来报：“关胜头领已打破章丘县，亲斩了知县毕展。杨&雄、石秀、邹渊、邹润四位头领已在章丘县内，特来请众头领前去。”宋江、吴用见说，心中甚喜，便引众人投章丘县来。

    　　原来那日关胜攻打谭氏寨败绩，众人四散。除戴宗回山寨外，其余头领陆续逃回青州。过了数日，接得梁山来信，知宋江亲自引兵马征讨谭氏寨。信中教关胜等好生将息，日后进取之事，可相机而行，不必拘泥。关胜见信，心下大慰，示与众人道：“公明哥哥今番带兵亲打谭氏寨，想那寨子亡日不远了。前番我等经过章丘县时，见其守备松弛，城防懈怠。诸位休辞劳苦，随我星夜去打破那县城，一为宣赞、王英兄弟报仇，二来可与公明哥哥呼应，以作支援。”众人称是。当时关胜点起刘唐、张顺、郝思文三位头领，留张横、燕顺、郑天寿守城。连夜急行军，人衔枚，马裹蹄，直奔章丘县。黎明时分，早到城下。梁山军马一声呐喊，刘唐、张顺身先士卒，奋勇先登，顷刻间城上满是梁山兵。城池既破，关胜一马当先，杀入县衙，将知县毕展斩首示众，以祭宣赞、王英在天之灵。又教小喽啰报与宋江得知，不在话下。

    　　回说宋江、吴用等到了章丘县外，众头领出郭相迎。只见关胜伏地请罪道：“小弟攻打谭氏寨失利，损兵折将，请哥哥责罚。”宋江忙扶起道：“贤弟何出此言？胜败乃兵家常事。此番若不是贤弟打下此县，大军恐无立足之地。”关胜称谢。当时众人引军马入城。次日，秦明、戴宗、樊瑞、张清陆续逃到章丘。是夜，众头领于县衙内聚集，商议军情重事。宋江问计，众头领皆愁眉紧锁，低头沉思。只见豹子头林冲出列拱手道：“小弟倒有一计，不知可否？”宋江、吴用听罢，忙问是何计策。林冲道：“小弟昨夜与官军混战，生擒一员将官，名唤真佐梁。小弟询问得知，原来昨夜那队官兵乃是齐州军马，接了谭氏寨密信，阻拦我等救援。小弟待那人以礼，晓以大义。那真佐梁心生感激，情愿入伙。据他说起，齐州知州张劢与谭保义本是结拜兄弟，两人相交甚厚。后张劢中了进士，得做齐州知州，便向朝廷保举，设了谭氏寨，招募乡兵，助其外出征伐。那张劢闻知我等兵打谭氏寨，恐齐州有失，已将本城精锐调往城外东、西、南三面拒守。齐州北依济水，张劢以济水为险，北面只设少许军兵守卫，城内皆是羸弱老卒。依小弟之意，可仿大唐李愬雪夜入蔡州生擒吴元济之事，以真佐梁为向导，小弟愿率精锐之士北渡济水，乘虚直捣齐州，活捉张劢。到时我等据有齐州、章丘两地，东西两面围困，谭氏寨腹背受敌，便易破了。哥哥以为如何？”宋江听罢大喜道：“林教头胆略过人，深通兵法，真有古良将之风，此计大妙！”吴用道：“此计虽出其不意，但军悬于外，若稍有差池，悔之晚矣。”林冲道：“军师勿忧，我观真佐梁乃诚心归降，此人对齐州各处形势了如指掌，有其作向导，可保无虞。且行军打仗，需相机行事，自古道：‘投之亡地而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小弟愿亲领军马前去，虽死无怨！”宋江道：“既如此，便劳林教头亲自走一遭。只是眼下众兄弟刚经大战，均已疲乏。我已派戴宗星夜返回大寨调军马前来，不日即到，那时教头便可前去。”林冲应了。当时关胜教备下筵席，众好汉主意已定，心无挂碍。是夜，众人开怀畅饮，尽欢而散。

    　　不出三日，戴宗引史进、解珍、解宝、朱武、孙立、黄信、扈三娘七位头领，率五千军马来到章丘。宋江、吴用与众人商议，教关胜、刘唐、张顺、郝思文、邹渊、邹润回青州镇守；樊瑞着伤，教小校用暖轿载了，送回大寨休养；林冲率史进、解珍、解宝、马麟、邓飞、扈三娘、真佐梁共是八位头领，点起三千精锐兵士，依计行事。众人各自领命去了。

    　　不说关胜、樊瑞两路，且说林冲为防机谋泄露，除几个机密头领外，众人均不知所往。此时已是十一月间，正值严冬。那日彤云密布，朔风渐起，才及申时，天色便已昏黑，却早纷纷扬扬卷下漫天大雪来。林冲见了，心中喜道：“天公助我！”当下便教众人头戴白毡笠，上下尽着白衣，各人随身只带三日干粮。全军扎束停当，便趁那夜色掩护，悄无声息，径奔遥墙镇而去。一路上，众人见那雪下得愈发紧了。当夜酉牌时分，一众早到遥墙镇外。林冲暗地里唤马麟、邓飞引三百小喽啰各持短刀潜入镇内，彷如从天而降，那戍守军士尚未明白过来，早被悉数砍杀，不留一个。林冲等于镇外听得哨声响，知已得手，便引众人穿镇而过，马不停蹄，直到济水岸边。那时节，济水虽已冰封，但却不甚结实，稍有不慎，冰面破裂，即落入冰窟之中。林冲集众头领商议，自引史进、扈三娘、真佐梁为第一队，解珍、解宝为第二队，马麟、邓飞为第三队，各引一千军士分作三处渡河，直到对岸取齐。计议已定，三千人马霎时分作左、中、右三队，履着薄冰，飞也似渡过济水。查点人数，渡河落水者七八十人。当时军情紧急，耽搁不得，一众无暇感叹，径投马店村而来。彼时雪若鹅毛，朔风狂吼，众人对面几不可见，幸得真佐梁熟知地理路途，引着众人，冒雪前行。将近马店村时，雪已没踝。众人踏在雪地上，咯吱作响。吃马店村望台上戍卒发觉，正待叫喊，解珍、解宝钢叉早已飞出，将那戍卒戳下台来，坠没雪中。林冲见了，一马当先，引众头领及众军士冲入村内，逢兵便砍，遇敌便斫，将那村内三五十戍卒，杀得罄尽，染得满地都是红雪。当下林冲便命稍事歇息，人食干粮，马整鞍鞯。未及半个时辰，再次催促取路前行。众人见那雪愈下愈大，前路莫测，便都耐不住性子，询问何往。林冲正色道：“入齐州，捉张劢！”一众小喽啰听罢，踟蹰不前，各有惧色。林冲教史进传下号令：“如有畏缩不前及临阵脱逃者，依山寨十七戒律六十八斩，杀无赦！”众人心头凛凛，只得一劲儿向前而行。

    　　是夜，彤云四合，风怒雪紧，林冲等踏着碎琼乱玉，折道奔齐州城来。天寒地冻，四下漆黑，一众人马紧随着真佐梁，只顾向前。呼吸瞬凝，须发尽白，有那身子弱些的，登时冻死在路边。众人挣扎着行了十余里，重复到得济水边。此时冰已坚凝，便都作一处渡过河来。前军爬上河畔高处，忽见前面扎下一座营寨。林冲忙教众人住脚，随即唤一丈青扈三娘前去探营。不移时，扈三娘回报道：“营内空无一人，却是座空寨。”看官，你道为何？原来那张劢只派齐州统制官引一千军兵在济水畔边扎下营盘，当夜风大雪紧，帐篷吃吹倒、压塌数处。那统制禁不得寒冷，更兼手下抱怨，便引军兵躲入城内避雪去了。当时林冲等无暇多想，一地里又行了五七里路，直抵齐州城外。却吃了一惊，只见城外尸骸满地，男女老幼，横七竖八，皆已冻死--原来城外旧有数百人家，因那统制官要建营寨，便把屋子强行拆毁，城内也不许进入。百姓无容身之地，只得在风雪中任凭冻馁而死。众头领见了，无不忿怒。当时直冲到齐州城下，向城上看时，不见一人。那守城军士，尽数躲避风雪，于城头睡了。林冲便对解珍、解宝道：“两位兄弟原是猎户出身，可引善攀岩爬壁的孩儿们悄悄爬上城头去，打开城门，迎大军入城。只有一事，需神不知鬼不觉，不可教城内知晓。”二人拱手道：“哥哥放心。”当下选了三二十个善攀爬的小喽啰，拴束妥当，各将挠钩向城头抛定。彼时风雪未停，二解攀爬上城，林冲等向上望去，都捏了一把汗。渐渐见二人身影隐没于城头，那后续小喽啰见了，鱼贯登城。约莫一炷香工夫，只闻得城门传来吱吱呀呀声响，林冲等看时，果是解珍、解宝两兄弟开了城门，那守城门军士已被尽数杀死。当下梁山军马潮涌入城，如入无人之境。

    　　却说那雪整整下了一夜，比及天明雪停时，地面积雪已有三尺多深。齐州城内已尽是梁山军马，团团围定了张劢外衙。那衙役吓得只恨爷娘少生了两只脚，飞奔至张劢卧榻前呼喊摇唤。那张劢兀自睡哩，当下被人唤醒，心内已有几分不快意，当不得衙役呼喊，惺忪睡眼，只得起身。正要开口叫骂，只听衙役告道：“大......大人，梁山贼人入城了！”张劢笑道：“休得胡言乱语，那梁山贼人已被谭氏寨军马杀得大败，想其此时已龟缩于水洼之内，何来到此？”话音未落，只见管家慌急入来告道：“梁山贼人打进城内了！”张劢又笑道：“你怎地也昏头了？齐州城有重兵守卫，固若金汤，那梁山贼人难道从天上掉下来的？”正待重复躺下，又见齐州主簿三步并作两步，慌急入来告道：“不好了，梁山贼人已杀到衙外了！”张劢听了，心下大怒，从床上跃起骂道：“你这厮又来胡说，扰乱军心。待我出去看一看，若有半句虚假，定饶你不得！”说罢，披衣而出。尚未行至衙门口，只听得墙外似有千万人之声，震天价喊道：“休教走了张劢！”把那张劢唬得一佛出世，二佛涅槃，脚下如踩了棉絮一般，动弹不得。失声道：“这......这......”正挪不动脚，只听得轰的一声响，州衙大门已被撞开，飞进一物。张劢忙看时，却是齐州统制之头，血渌渌地滚到脚下。林冲当先抢入，左有史进，右有扈三娘，一齐杀将进来。当时杀尽衙兵，把张劢一索捆翻。林冲一面教扈三娘于府衙中搜寻兵符，诱城外带兵将官回到城内。一面教史进飞马去章丘报知宋江消息。解珍、解宝、马麟、邓飞、真佐梁已自收取府库钱粮，招降城内残余兵马，安抚百姓，城内秩序如初。

    　　再说史进快马加鞭奔章丘来，行了十余里，撞见一人飞奔而来，正是神行太保戴宗。两下相见，史进便把打破齐州之事说了。戴宗道：“公明哥哥放心不下，教我前来打探，今齐州已破，真乃山寨之幸！”当时史进便弃了马，戴宗作起神行法，带了史进，两个共投章丘来，当日即到。宋江、吴用等闻听林冲打破齐州，生擒张劢，喜不自胜。吴用道：“既已生获张劢，我等何不以之为饵，诱那谭氏寨军马出寨来，设法取之。只有一事打紧，那谭氏寨鱼鳞之阵如何破之，需得想良策方好。”朱武道：“小弟昨日听得军师所说那鱼鳞阵，想了一夜，已有破敌之法。”众人忙问何法。朱武道：“谭氏寨所用阵法实为中土鱼鳞之阵，只是那军器战斗之法，乃是西方所有。小弟曾观杜迁兄弟先祖所留《经行记》，内里便曾记载这阵法。此阵虽环环相扣，刀枪不入，但也有移动缓慢，阵后空虚的弱点。小弟寻思，若调呼延灼兄长前来，如此如此，破那鱼鳞阵有何难哉！”宋江听罢，挽住朱武之手道：“此计若成，众兄弟之仇可报也！”当下吴用便唤史进、杨&雄、石秀三人星夜前往东平府，调换呼延灼、韩滔、彭玘前来相助。戴宗回梁山泊准备相关事宜。朱武自打扮成书生模样，引着几个心腹喽啰，星夜绕道潜去齐州协助林冲，依计行事。分拨已定，众头领依吩咐自去。

    　　当夜戌牌时分，朱武等已到齐州。当日扈三娘守城，见是朱武，忙教军士开城迎入。当时与林冲等相见，林冲备叙已赚得城外官军将领入齐州，现均已被擒，押在牢内。真佐梁、马麟、邓飞各持兵符招降城外官兵，那些官兵本就是朝廷招募而来，自古道：‘有奶便是娘，有钱便是爷’，那管得上头是谁？当下均弃甲抛戈，归降梁山。朱武听罢，大喜道：“兄长此番不但破齐州，擒张劢，立下奇功。更使山寨有法败那谭氏寨了。”便与林冲、解珍、解宝、扈三娘等说了那条计策，林冲等亦喜，当下设筵席为朱武接风，自安排人依计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