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回刘平叔戡乱伏牛山 吴晋卿缉盗真定府

    　　话说当时花荣扶起那汉子，见他除了巾帻，露出本来面目。众人看时，却是伏牛山的李荣祖。花荣见了，便教众人且休吃酒，同去楼上房中坐定，询问李荣祖何故到此。李荣祖道：“不瞒哥哥，山寨目下被官军攻打甚急，恐难久守。小弟此来正是投大寨去，请公明哥哥发兵相助。”众人听罢大惊，忙问备细。李荣祖道：“此事说来话长。张家两位哥哥本是河南确山人氏，小弟是临近平舆县人氏。因杨戬那贼于汝州设立西城括田所，巧立名目，霸占许多良田，竟有朝为豪姓而暮乞于市者。杨戬又抑勒百姓为佃户，强征公田钱。各地百姓苦不堪言。确山知县变本加厉，向县内百姓催索公田租钱，百姓经了几遭搜刮，那还有余钱？知县便命衙吏杖打百姓，先后杖死良民千余人。张家兄弟不堪其苦，便趁势聚众杀了知县，占据确山县。小弟得知，也带了几个心腹兄弟前去投奔。当时我与两位哥哥商议，纠集四五千人，便去伏牛山落草。自大寨杨、石、薛三位头领到后，一向无事。不想上月间，张善友得知妻子被蔡州知州所抓，不听众人劝阻，执意带兵去打蔡州，却大败而回。续后探得朝廷遣延安府老种经略相公手下都统制刘光世带兵前来征讨，杨、石、薛三位头领见官军势大，便叫小弟来大寨求援。小弟赶路多日，昨日甚是疲乏，故在此店内歇宿了一夜，不想今日得遇众位哥哥。”

    　　李逵听罢，叫嚷道：“择日不如撞日，我等何须返回山寨？何不就此直杀到伏牛山去，先砍了那鸟军官，为张家兄弟出一口恶气。”花荣道：“李逵兄弟不可莽撞行事，我等数人势单力薄，纵使去了也恐不济事。既如此，我等连夜回山寨禀知公明哥哥，速发兵相救。”众人称是。当下也顾不得劳累，众人吃了酒食，便都收拾了，连夜投梁山泊来。

    　　不止一日，早到山寨。宋江见李逵等无恙归来，李荣祖也到，便在忠义堂设筵接风。席间，宋江闻听伏牛山之事，皱眉道：“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前日封龙山刘庆甫来，报说赵官家调渭州小种经略相公手下将官吴玠、杨沂中并府州折可存引两万军马围攻封龙山，折了孟康兄弟，吴军师已带数位兄弟前去相援。我本欲兴兵去打单州，不想伏牛山又生出事来。为今只好放下单州，先救伏牛山要紧。”当下席散，宋江、卢俊义等与裴宣计议出兵之事。卢俊义对宋江道：“眼下正是多事之秋，哥哥是山寨之主，岂可轻动？不如由小弟代劳，去走一遭。”宋江听了，思量再三，便依卢俊义之言。当下卢俊义点起林冲、鲁智深、武松、史进、朱武、马麟、邓飞、杨春并李荣祖，共是十位头领，引军马五千前去救援封龙山。李荣祖称谢不已。次日一早，卢俊义点起军马，辞了宋江，火速下山望伏牛山来。

    　　看官，那刘光世因何率军征讨伏牛山？原来自震武城一战后，刘延庆欲据功为己有，不想被那医官燕和抢先一步上报种师道。刘延庆因此视燕和为眼中钉，rou中刺。也是机缘巧合，那日刘延庆听得张善朋等于确山造反，兴兵侵扰州县。因确山临近东京，朝堂震动。天子大惊，便要派兵征剿。刘延庆大喜，向天子主动请缨，遣刘光世带军平叛。适逢朝中无人愿趟这趟浑水，天子览奏大喜。下诏与种师道，升刘光世为都统制，拣选精兵猛将前去剿捕。那日种师道接了圣旨，随即唤刘光世并两个帐前提辖官来。

    　　不移时，三个都到经略府，丁字脚立定，叉手声诺。那左边的提辖官姓王，名彦，字子才，祖贯上党人氏。身长八尺有余，年纪三十上下。形容魁伟，性情爽直。曾奉父命入东京弓马子弟所，学成一身好武艺，徽宗天子曾亲自召见。后随种师道两入夏人腹地，威震敌国。右边的提辖官姓王名进，身长八尺，年方四十。细腰阔膀，铁铸面皮。正是那年恶了高太尉的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梁山泊上九纹龙史进之师。听说的，这王进既然投在老种经略相公帐下，当初为何史进寻他不着？原来这其中有个缘故。那年王进母子二人辞了史进，取路投延安府。行至同州，王进寻思道：“洛水经此地北上，何不带老母乘船而行，也免得鞍马劳顿之苦。”便对老母说了，老母也赞同。当下子母两个雇了一只船，登舟北行，一路无话。不想行至坊州，生出事来。原来王进老母心疼病不曾去根，在史家庄时虽服药休养，只是暂时痊愈。不想这番坐船颠簸，又值隆冬时节，心疼病复发。王进焦急，只得带老母入坊州休养。不想在坊州遇到一人，那人姓薛名直，正是梁山病大虫薛永的祖父，乃是老种经略相公帐前军官。为他恶了同僚，不得升用，便被发落到坊州，专管大军马匹之事。薛直先时曾在京师见过王进，爱他武艺，两下结交。当时便安顿王进母子在坊州住下，按那史太公的药方慢慢将息调养。不想王进之母虽是服药，总不见好，延挨了一年，呜呼哀哉，老母去世。王进大为悲恸，便要为母守孝三年。不想这年夏国大举犯边，正是用人之际。种师道听闻薛直举荐王进，也多曾闻他武艺高强，便上奏天子夺情，招王进入帐前效力。后王进随种师道大破夏国，屡立战功。史进由渭州到延安府时，并未经过坊州。那年十月间到延州打探王进消息，那时节王进尚在坊州，是以不曾寻得。

    　　当下种师道教三个坐定，开言道：“近日闻听河南伏牛山地界有乱民聚众打劫，侵扰州府，官军几次收捕不得。昨日天使到此，传下圣谕，令刘都监为都统制，两位提辖为左右统制，引兵两万，前去征剿贼徒。三位休辞劳苦，引军平叛，为天子分忧。”刘光世早已从其父处得知此信，当时领了圣旨，便去拣选军马，官领器械。次日，种师道摆酒犒军，迎送三人出师。王进见刘光世不着戎装，只穿一身儒服，便问道:“刘都统何故如此？”刘光世笑道：“区区草寇，何足挂齿，无需甲胄遮护，着此儒服足矣。”王彦道：“听闻伏牛山贼徒与梁山泊亦有关联，当初小人做清河县尉时，那梁山上的武松醉酒后将本县宋机密打晕，畏罪潜逃。向后听得那厮在景阳冈打了大虫，续后又上了梁山，不知此时是否在伏牛山处。”刘光世笑道：“暴虎冯河，匹夫之勇尔。其若在彼处，正好一并剿除。”当下刘光世自统中军一万名马步兵士，王彦、王进各引五千步军为左右军，浩浩荡荡，望伏牛山来。

    　　且说伏牛山上，张善朋等接得报说，朝廷遣老种经略相公帐下军官前来征讨。石秀道：“强将手下无弱兵，此番官军不比往日，我等需早做防备。”张善友问道：“石大哥可有退敌良策？”石秀道：“只需如此如此。”众人大喜，便依了石秀言语，各去准备。

    　　不过数日，官军已到伏牛山。石秀等登高望时，却是刘光世引着五千马军，不见王彦、王进两个。原来刘光世立功心切，引马军星夜奔袭。那日到伏牛山时，正是晌午时分。赤日炎炎，天气酷热。官军人马远来，人困马乏。甫至伏牛山下，刘光世传令抢山，不想马匹纷纷不受控制。原来石秀先已命人于山下遍撒熟豆子，官军战马饥渴，低首抢豆，抑勒不住。刘光世正没奈何间，只见呐喊声起，张善朋、张善友居中，左边石秀，右手薛永，各引五百精锐喽啰，手持大刀，当先杀到。不问缘由，乱斫马足。官军人马互相践踏，登时大乱。薛永望见刘光世白袍青盖，大吼道：“白袍者即刘光世！休教他走了。”众喽啰听了，奋勇向前。那边厢，石秀手拈朴刀，径冲到刘光世马前。刘光世举刀便砍，不想那马受惊，掀起前蹄。早被石秀一朴刀，戳在脖项上。那马负痛，壁直立起来，把刘光世掀翻于地。石秀待要上前时，却被官军将弁拦住。刘光世独自一个，望阵后便走。不防薛永刺斜里杀来，一刀砍伤左臂。刘光世忍痛，提刀便斗薛永。正危急间，只见两彪军马生龙活虎般杀入阵内。刘光世定睛看时，正是王彦、王进两路杀到。原来杨&雄本引军在北拦截官军，不想王进武艺高强，两个斗到三十余合，杨&雄只办得架隔遮拦，只得拨回马而回。当时王彦、王进赶到，救刘光世出阵。张善友见了，不识高低，纵马挺枪追去。早被王彦回马舞刀抵住。约斗十合，王彦卖个破绽，张善友一枪刺去，早被王彦左手逼住枪头，右手钢刀闪处，将张善友挥做两段。杨&雄、石秀见了，心中大怒，拈两条朴刀，一左一右，直取王彦。王彦抵挡不住，勒马便走。杨&雄、石秀急赶时，官军乱箭齐发，只得收住军马。张善朋见伤了他弟弟，忿恨不已，便要去追，吃薛永拦住。当时众好汉合兵一处，收敛张善友尸骸，回伏牛山去了。

    　　却说刘光世中伤败回，幸得王彦、王进及时赶到，方捡回一条性命。当下唤随营医士裹创，刘光世咬牙切齿道：“不想贼人如此狡诈，若不灭了这厮，有何面目回延安府！”王彦道：“将军此番受创，贼人必轻视于我。何不派人下书约来日决战？”王进道：“不可。我军虽败，尚有万余兵马。贼众不过三千，必不肯下山交战。须得设法引其下山，方可用计。”刘光世听罢，也不言语。只教各营小心防备，恐贼人夜里劫营，王彦、王进依吩咐去了。当夜张善朋果然率兵劫营，吃官军有备，不得便宜，只得回山去了。

    　　次日，刘光世招王彦、王进商议军务。忽有小校来报：“蔡州知州派人带粮草前来犒军。”刘光世忙披挂了，遮了伤口，便教带使者入帐。相互寒暄已了，使者道：“知州闻听将军率军讨逆，特命小人为将军送来粮草器械，相助破敌。”刘光世大喜，当下便叫置酒相待。席间，使者说起前番张善朋为救妻子，攻打蔡州的事。刘光世问道：“张善朋妻子现在何处？”使者道：“现拘在蔡州大牢，不日将斩。”刘光世听罢，环视众人笑道：“计都在这里了！”当下将心中之计说了，众人大喜。刘光世便修书一封，星夜派人送到蔡州。刘光世自与使者连日筵饮，专等回信。

    　　回说伏牛山上，众好汉见官军虽败，却驻扎山下十里处，进又不进，退又不退，疑惑不解。石秀道：“无需多虑，我等人数虽少，然据地利。官军劳师远来，必有粮尽之时，我等山寨粮草尚可支撑年余，况已派李家兄弟下山求援，待大寨援兵一到，便可夹攻官军，定获全胜。”众头领称是。

    　　那日张善朋、杨&雄等正在聚义厅上饮酒，说些江湖上的勾当。忽见山下小喽啰来报：“官军押着夫人，杀到山下。”张善朋听了，又气又怒。忙与众人出寨看时，见其妻被脱剥得赤条条地捆缚在笆竿之上，悬于阵前。当下张善朋大叫一声，便要下山厮杀。石秀忙劝道：“哥哥不可逞一时之忿，孩儿们虽是悍勇，但官军兵马五倍于我等。若是硬拼，殊难取胜。且官军此来，必有所谋，切不可中其诡计。还请哥哥权且忍耐，待援兵到时，定能救得嫂嫂。”张善朋听了这话，沉思不语。不想刘光世命山下官兵口出秽言，对张善朋之妻百般猥亵。张善朋见了，勃不可遏，拔刀砍石叫道：“是可忍，孰不可忍！若任由那群畜生胡闹，便是枉为男子。我意已决，休要再劝。”说罢，点起军马，执意下山。石秀见拦阻不住，便道：“既如此，也不可尽数下山，山寨且留一部人马把守。倘若接战不利，亦可退保山寨。”

    　　当下张善朋留石秀看守山寨，自与杨&雄、薛永各引一枝兵马，如飞也似杀下山来。官军见了，忙后退五里，射住阵脚。张善朋抡起双刀，一马当先，恨不得一口水吞了官军。官军阵里，早飞出王彦，抡大砍刀抵住。两个斗到二十余合，杨&雄见张善朋力怯，兀自不肯回马，恐有闪失，忙纵马舞刀来助。王彦见*杀到，撇了张善朋，却来接住杨&雄厮杀。当下两个马上相迎，单刀对双刀。单刀如蛟龙出海，双刀似猛虎下山，不住手地斗到四五十合，不分胜败。薛永见了，拍马挺枪来助*，两个好汉双战王彦。王彦兀自遮拦多，攻取少。约斗五七合，忙虚晃一枪，拨马便走。张善朋见了，怎肯罢休，引军直掩杀过去。张善友见官军丢盔弃甲，旗倒旌歪，刘光世也做奔逃状，拍马直追过去。杨&雄、薛永急待要阻，已是不及，只得随后接应。

    　　不想刘光世已定下计策，退兵时，沿途把财物抛弃。那伏牛山喽啰皆是乡野蠢汉，见满地皆是财物，便纷纷拾取，至有相互斗殴者，因此队伍大乱。杨&雄等已知是计，急急传令不得贪图财物，那里约束得住？正闹间，只听半天里蓦地响起一个号炮，官军一齐转身。众人急待迎敌时，只见后队迭头呐喊，原来是王进引兵于后杀到。当下官兵前后截击，那伏牛山小喽啰兀自争抢财物，绝不顾及战事。吃官军奋勇杀入，阵势大乱。张善朋见了，豁出性命与王彦狠斗。官军队里转过刘光世，就马上取出弩，搭上箭，觑的张善朋亲切。飕地一箭，正中左肩，翻身落马。早被官兵一发上，横拖倒拽去了。薛永见了，急去救时，吃王进拦住。可想薛永如何敌得过王进？两个斗无十合，薛永拨马便走，早被王进赶上，轻舒猿臂，款扭狼腰，把薛永只一拽，活挟过马来。掷于地上，喝叫军士绑了。杨&雄正斗王彦，见王进捉了薛永，纵马来战。情知不是势头，杀开条血路，匹马而走。王进、王彦追赶不及，当时扫尽残兵，望伏牛山来。

    　　张善朋等与官军鏖战之际，伏牛山上亦是短兵相接。原来蔡州知州应刘光世之请，已派五千兵马携张善朋之妻星夜赶来。趁两军交战时，便绕过山后夺寨。石秀虽百般守御，怎奈山上仅剩五百喽啰，厮杀两个时辰，死伤殆尽。石秀见已不可守，只得引着十余喽啰自小路奔下去了，山寨随即陷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