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4章: 牢狱之灾
却说次日,于有德躺在几墩草垛上,被人关在一间几乎密不透风的柴房里,就像头养膘的猪被关在猪圈里一样,待人宰割。 这时,他悠悠醒转,眨了眨眼,清了清模糊的视线。 他一开始感觉,整个人都是疲软的,就像是一团棉花,缓了良久,他才翻身而起,活动四肢。 左右四顾,他惊讶地发现,柴房的门已被人从外面锁死,窗户也被钉得极为牢固,只有一个老鼠洞,向屋里射入微弱的天光。 眼前这种境况,于有德纵有三头六臂,只怕也休想逃出去。 于有德不是一个容易气馁的人,何况当人处于困境时,求生的欲望能使他很快镇定下来,然后,就会有一种意想不到的观察力。 一种极其敏锐的观察力。 他四下巡视,目光突然定格在角落的那个老鼠洞。 洞不大,形状接近成圆,若不注意去瞧,很容易忽视。 于有德的拳头试探着伸进去,堪堪卡住,就好像被一张无形的嘴给咬住。 于有德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顺利拔了出来,指背上赫然“烙”上几个红印。 他也顾不上心疼自己这双手,因为他很快发现,那不起眼的老鼠洞四周的墙壁,里面竟都是空心的。 当手敲在空心的墙与实心的墙上时,所发出的响声是截然不同的,前者声音大音调低,后者声音小音调高——这是基本常识。 ——于有德当然知道。 也就是因为这个常识,于有德顿时兴奋起来,开心起来,就好像被判秋后处决的死囚突然得到了大赦。 于有德后退一步,沉腰坐马,有模有样地摆好架势,估准那面白墙,然后使出吃奶的劲一拳挥出。 霎时,面前的墙立刻粉碎,土屑与石灰纷飞四散,原本的一个老鼠洞竟变成了半人高的窟窿。 漫天阳光倾洒在于有德身上,他弯着腰,驼着背,得意地从窟窿光明正大地钻了出去。 于有德闭眼,睁眼,良久才适应了视界从黑暗转为光明的过程。 然后,映入眼帘的是一座深沉庭院,浓荫如盖,万籁俱寂。 院子里,堆置着几辆空镖车,统一用草席盖住,兵器架上斜插着几柄彩缎镶金边的镖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于有德凑上前,定睛一瞧,但见每面镖旗上,都绣着斗大的擘巢“傅”字。 想必这是家镖局了。 而且,在江湖上的地位还不同凡响。 于有德庆幸自己逃出生天,再不敢逗留在这个是非之地,像被人砍了一刀的野马似的,撒腿奔出。 于有德游魂般漫无目的地乱走,很快来到一条不知名的小街。 街心中央,这时有一个举着张崭新布幡,搭了个简易摊子的中年汉子,看样子好像是算命营生的江湖术士,嗓子却像是卖狗皮膏药的,正直着喉咙嚷道:“占卜测吉凶,看相验祸福,不准不要钱!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快来算一卦啊!” 但见他天庭饱满,削腮尖嘴,颔下长须拂动,一袭古怪的土灰色绸衣松散地垂着。 驼背拱起如丘,再加上左腿一瘸一拐,使得他整个人看来,活像只跛脚的海龟。 于有德正从摊子旁边经过,他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有好心人施舍他几文钱,请他吃一碗羊rou泡馍填饱肚子,其他的,他都懒得再理睬。 可是,那术士偏偏却将他一把拦下,仔细端详着他的面相,摇头凝眉道:“这位兄台,我见你印堂发黑,鼻孔外漏,神色十分虚浮,今日恐有牢狱之灾啊!” 于有德听恼了,啐道:“呸!你这骗子,口齿留点德,莫要触我的霉头!” 于有德瞪着他,就好像是只大公鸡瞪着蜈蚣一般。 那术士轻捋长须,哈哈笑道:“兄台莫要不信,我方文士行走江湖多年,算卦从未失手,若有分毫偏差,我不但不收你的钱,还额外赔偿你十两银子。” 说完,他竟真的探手从袖筒里掏出了一锭十两重的纹银,“啪”地一声按在摊板上。 于有德盯着那锭银子,眼前一亮,亮得像是天际的星光,露出贪婪之色。 他心下暗忖:“这先生莫非是呆子?我要赚那锭银子,岂不是比吃豆子还容易?天上真有馅饼掉?莫不是在玩弄我?” 于有德的眼光一直停在那锭银子上,就像条饿狗盯着rou骨头,他终于不舍地移开,问道:“哎,你这人说话可算数?莫不是开我的玩笑?” 那术士笑道:“我做生意,向来是童叟无欺,绝对不是戏弄兄台。” 于有德半信半疑,沉吟片刻,又问道:“既然如此,那敢问先生,我要如何做才能消灾?” 那术士笑道:“很简单,你只需徒步前往三里外的狮子峰枯荣寺上三炷香,便可弥消此灾。” 那术士继续道:“兄台尽管放心前去,我就在此间等侯,待你归返,这十两纹银,我定双手奉上。” 于有德暗忖:“这十两银子确实是一笔不小的数目,甭说一碗羊rou泡馍,就算吃它三百碗也不成问题!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何不赌一把?就算这先生所言非实,我此番去寺里敬香,也好算作祈福,总之,我是如何也不吃亏的!” 这样一想,他便向那古怪的术士告了辞,兴冲冲地踏上了去枯荣寺的路。 哪知,于有德走远后,那术士阴恻恻地一笑,把摊子一收,避瘟神似的溜了。 却说于有德,在崎岖的山道上踽踽独行,两旁黑黝黝的林木,仿佛幢幢鬼影。 于有德心弦一紧,不禁倒吸了口凉气,伸手抹了把冷汗。 苍冥山色的掩映中,露出一角屋檐,于有德走了过去,但见眼前这座寺庙,横匾上刻着三个大字“枯荣寺”。 滑稽的是,“荣”字的草字头已缺了一半,像是被人故意抠过。 枯荣寺地处荒僻,人烟稀少,香火甚是萧条。 石阶下,荒草丛生,落叶盈尺,厚得连风也吹不起。 两扇吱呀作响的破门,漆已剥落,铜环也生了丝锈。 门楣上,悬集着密密的蛛网,却没有一只昆虫落网。 于有德甫一进去,嗅了嗅鼻子,忽然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不禁瞠惑四顾。 但见寺内左壁坍塌,乱石嵯峨,暗灰色的墙上,粉垩已脱落,使得整面墙好像生了块疙瘩一样。 在大殿的正中央,砌着个香池子,里面业已积满灰尘,到处散发着霉烂的味道。 香案上,燃着两支红烛,摇曳着惨黄色的烛光,烛泪已经凝固成块。 另外,在烛台中间,还搁着一盏孤灯,油尚未枯,灯光随风飘摇,将灭未灭,说不出的诡异阴森。 神龛下,一只又灰又黄的蒲团,脏得连本来的颜色也分辨不出了。 一尊高大的金身佛像,却擦得十分干净,正漠然地俯视脚下的芸芸苍生。 于有德干咳一声,壮了壮胆子,上前点了三根香,作个揖,有模有样地拜了拜,再插在生满铜绿的香炉里。 插完了香,他不想再耽在此地,便转身打算回去,可是,他突然低头,震惊地发现一幕可怕的怪事。 但见此时,十几条殷红的血线,沿着苔痕惨绿的砖石,慢慢地流动,流到了他的脚下。 于有德悚然一惊,但觉一股寒气自丹田处直冲而上,背脊从头凉到尾。 于有德拎着一颗心,战战兢兢地沿着血线来源方向走去,借着微弱的灯光,于有德凑近身子,瞧见地上仰面躺着个瘦小乞丐。 仔细辨别,才发现此人竟赫然正是毛毛。 于有德大惊失色:“毛毛!你...” 于有德骇得说不出话来。 毛毛的头颅已变得像是个烂柿子,脑浆汩汩流出,煞白的脸上,有道蜿蜒细长的刀痕绽裂,蛇一般从他的眼角划过了嘴角,将鼻子削成两瓣。 就仿佛是一张白纸,被人用红色秃笔狠狠地画下了一条墨迹。 这般恶形恶状,说不出的狰狞可怖,令人见了,连胃里的隔夜饭菜都要“哇”地呕吐出来。 他的眼珠子死鱼般暴凸,一把寒光如雪的利刃从前胸贯入,后心穿出,直至没到刀柄。 而他一双血迹斑斑的手,正死死地握着把柄,死相凄惨,不忍直睹。 这凶手的心,未免太过于狠毒! 于有德只觉毛骨悚然,浑身鸡皮疙瘩粒粒冒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