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 多情却似总无情
没有办法,他只能从笔筒里扒拉出一只雕刻精巧的鸽哨,鼓足力气,将哨子吹得震天响。一听见哨子的声音,一只精神抖擞的乳白色鹰隼立刻从耶律拓开着的窗子飞到了案上。那鹰隼羽毛洁白油亮,身上肌rou匀称,眼中随时闪射着警戒的精光,若是让爱养猛禽的人见了,就算是不惜千金也会想把它买下。 耶律拓摸摸那鹰隼光洁的脖颈,顺手将信塞进了它脚上的竹筒里,讨好地笑着说:“古纳罕,帮我送封信啊,乖!” 古纳罕歪歪头,眨眨眼睛,拍拍翅膀就要往外飞。 “等一下!”耶律拓拉住古纳罕的脚,把它扯了回来,“我还没说给谁送呢,着什么急啊你。” 古纳罕抖抖翅膀,低头使劲啄了耶律拓抓着它脚的那只手一下。耶律拓吃痛,刚想反击,突然想到自己还要求它替自己送信,本来想使劲拍古纳罕头的手,赶紧变为了抚摸,谄笑着说:“乖,我是想要你去给一位姑娘送信,这件事可是关系着我的终生幸福啊,你可不能给我办砸了。地址吗,你去找找阿肥那个不争气的,让它带你去。哎,不过我可提前告诉你,不许把阿肥给吃了。” “主子,”阿什纳站在门外敲了敲门,“您是在屋里吃还是去大堂吃?” “等会儿去大堂和你们一起吃!”耶律拓摸摸古纳罕的后背,“全靠你了啊!”说罢便出了屋,和阿什纳勾肩搭背地吃饭去了。 古纳罕顺顺被耶律拓抓乱的羽毛,扇动翅膀飞向一碧如洗的天空,很快便变成了一个小小的白点。 燕郊,沐氏别院。 老管家引着沐修槿一步步跨过雕梁画栋的别院,绕过姹紫嫣红的后花园,钻进假山,入眼的便是一扇低矮的被枯草掩着的柳木门。这木门一看便知已有些年岁了,门上的本来鲜艳朱漆斑驳已经脱落得七七八八,铜制的门环与门轴也都锈出了一片深深浅浅的铜绿。可是就在这样一扇看似多年无人问津的门上,竟然挂了一把崭新的铜锁。 老管家看了沐修槿一眼,示意她等一下。然后伸手从怀中掏出了一把精致的钥匙,打开门上的铜锁,推开一扇门,转身对身后的沐修槿轻声道:“二小姐,贵客就在这门中了。既然二小姐是奉了侯爷的命令来见诸位贵客的,那二小姐想必是有什么机密之事要与贵客商量。老夫便不便在场了,就请二小姐自己去见诸位贵客吧,老夫在此等候二小姐便是。” 沐修槿看着打开了一扇的木门后黑漆漆的石子路,又看看老管家手中的铜锁,微微一笑:沐氏做事确是周全,知道这些人的身份可能会引出大事,便将他们安置在这么隐秘的地方,门上还加了锁。只是……这群人也太过胆大妄为了些,都被锁到这里了还偷溜出去刺杀燕王殿下。 沐修槿向老管家行了个礼,转身走入了那片黑暗之中。在黑暗中漫无目的的摸索了许久之后,她终于看见了远处一道刺眼的白光。她捂住眼睛,摸摸索索地走出了狭长的暗道。可刚一走出暗道,沐修槿就被眼前的景色惊呆了。她没有想到,这暗道里面的景色竟是别有洞天:门口虽然掩盖在假山与枯草后面,看上去如荒野孤塚一般凄凉,可是过了暗道之后,没有想到院内的景色竟是如此动人。雕梁画栋,飞阁流丹,奇珍异草随处可见。更加令人惊奇的是,院中心竟还有一个烟雾弥漫的温泉。 沐修槿觉得,这眼前的场景倒是与陶潜那篇《桃花源记》中“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正当沐修槿为院中景色惊叹之时,温泉处突然传来了“噼噼啪啪”的打斗声。沐修槿皱皱眉,绕过院中央冒着腾腾热气的温泉,迎面便是一扇已经斑驳落漆的木门。沐修槿用力一把推开木门,本就年久失修的木门“咣当”一声磕在墙上,磕掉了几块朱红色的油漆。 院中正在练武的众人都愣住了,停下手中的动作,呆呆地望着逆着光站在门口的沐修槿。最后还是坐在檐下学习女红的姜汐最先反应了过来,喜出望外地跑到沐修槿面前,拉着她的玉手欢快地问:“jiejie怎么用空来别院了?莫不是来陪着我们过端阳节的?可是咱们黑齿人不过他们汉人的节日……啊!” 姜汐还没有说完,沐修槿就抬手给了她一巴掌,那一巴掌力道极重,扇得姜汐一个踉跄倒在了地上。姜汐捂着被红肿的脸,伏在地上委屈地问:“jiejie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你还有脸问我怎么了?”沐修槿冷笑,“你们可真能干啊!跟我说说,是谁干的?嗯?说!谁干的!” 沐修槿从来都是喜怒不形于色,即便是再怎么生气,也从未有过如此暴跳如雷的时候。她这怒气冲冲的样子本就十分吓人,再加上平日里最受她喜爱的姜汐都挨了打。一时间众人面面相觑,没人敢出声,更无人敢动一下,仿佛时光都因为她的怒火而静止了。 沐修槿见众人缄默,微微一笑,踏进院中:“好,很好,不说话是吗?一来到燕京就都长能耐了啊,嗯?连主子的话都敢不听了。” 姜汐从地上狼狈的爬起来,低着头走到沐修槿身边:“jiejie,到底是出什么事了?你怎会这样生气?” 沐修槿伸出手捏住姜汐的下巴,力道十分大地左右扭动她的头,端详完她精致的小脸后,又一使劲放开了手,嘴角一勾:“汐儿,你自幼便不会说谎。发生了什么事你自己清楚,你也知道我为何会打你,何苦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来问我呢?” “请jiejie恕罪,汐儿不是有意欺瞒的。”姜汐见事迹败露,连忙跪地请罪,“汐儿也是怕jiejie责罚他们,这才装作不知的。” “他们?”沐修槿弯腰凑近姜汐吓得煞白的脸,“他们是谁?是所有人,还是其中几个?” 姜汐扭过头看着院中正静静地等待着沐修槿的怒火洗礼的众人,为难地咬咬嘴角:“就算jiejie打死我,汐儿也绝不能说。” “呦,还挺讲义气。”沐修槿坐到檐下的太师椅上,面无表情地把玩着自己晶莹的指甲,“既然你不肯透露是谁犯下的错,那就把他们全部处死好了。毕竟,宁可错杀一千,也不能放过一个啊。”这般嗜血残忍的话,在她嘴里说出来却是如此的轻描淡写,仿佛只是在谈论着一会儿晚餐吃什么一样。 姜汐面色一惊:“jiejie,你说什么?他们可是咱们仅剩的族人了啊,而且从霍都到燕京,一路走来,他们和咱们相互扶持,同甘共苦,你怎么忍心……” “我怎么忍心杀了他们是吗?”沐修槿冷笑着打断姜汐的话,转头望着院中众人,“既然不想让无辜的人陪着你们死,那就敢作敢当地站出来就好了。” 话音刚落,五六个汉子相互对视几眼,从人群中走出来,跪到了沐修槿脚边:“属下知错,昨日属下见他好不容易落单,便想要杀了他祭奠我族冤魂,若是做错了还请主子责罚。” “听你们这样说,还觉得自己挺有理是吗?你们可知,若不是燕王殿下不让追究,咱们所有人连同钦国府都死无葬身之地?”沐修槿情绪激烈地从太师椅中坐起身,看着脚边的死士:“燕王殿下的功夫我是知道的,他功夫不弱。十六岁那年他在大漠中走失,被狼群围攻,在两天滴水未进的情况下仍孤身杀了两匹公狼。单凭几位的功夫,怎能伤了他,还全身而退呢?” 昨晚刺客的头目想了想,试探着回答:“那……或许是燕王心中有愧,并未对我们下杀手吧?” “哦,”沐修槿点点头,“你们还知道他未对你们下杀手啊?哼,他留着情面不忍心对你们下杀手,你们就对他下杀手吗?” 被沐修槿一质问,几个汉子都羞愧地低下了头。 “几位可知燕王殿下伤势如何?” “属下不知。” 沐修槿玩味地笑笑:“几位不觉得屈才吗?凭着几位的才华,不去做杀手真是可惜了!”说着说着,提高了声调,“燕王殿下失血过多,至今未醒!若是他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们?哼,就等着给他陪葬吧!” “jiejie!你怎能为了一个亡我全族的仇人,就这样对待与我们同甘共苦的兄弟们?”姜汐一时气不过,站起身为那几个死士辩驳,“莫非……莫非你对他还没有死心?” 沐修槿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我没有。” “没有?若你没有,那又怎会为了他受伤之事暴跳如雷,甚至这么远的奔波过来找人算账?” “我只是怕咱们身份暴露,怕给沐氏惹来杀身之祸。” “你胡说!”姜汐盯着堂姐的眼睛,“若只是因为这些,你何必如此动气?燕王已经下令不许再查,咱们的身份根本暴露不了,沐氏也不会因此而受连累!jiejie,你承认吧,你还爱着他,你还爱着那个害你国破家亡的人!” “住口!”情急之下,沐修槿又给了姜汐一个嘴巴,“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复仇,我说过我有我的计划,不需要你们插手,也不该受到你们的质疑!若我还想着他,那我直接杀了你们灭口,再等到自己恢复身份后,直接嫁给他就好了。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地苦心经营?姜汐,你有没有良心?你们,有没有良心?” 姜汐捂着被沐修槿打疼的脸哭着跑远了,沐修槿眯起眼睛看着姜汐远去的背影,深深吸了一口,拂袖离开了后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