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四 应是良辰好景虚设
绿影恨恨地白了一眼傻笑着立在自己身边的小东子,转身缓声对撑舟的小太监说道:“劳烦公公再将这船撑得快一些,奴婢怕我家小姐等急了。” 撑着竹篙的小太监不耐烦地皱皱眉头,没好气的反驳:“快快快快!姑娘,您这一路催了多少遍了,奴才已经将船撑得够快了。再快,怕是这船要飞起来了!下着这么大的雨,本是不该出船的。奴才已经给足了姑娘面子了,姑娘还挑三拣四地做什么?” 绿影讪讪一笑:“奴婢这还不是着急吗,还望公公多多海涵。” 小东子见绿影尴尬,上前插嘴道:“这位小公公,您慢慢撑便好。她不懂事,还请不要同她计较。” “你倒真会充好人,若不是你方才磨磨蹭蹭这么半天,我早就把披风送过去了,还用站在这儿干着急?”绿影看见小东子便气不打一处来,方才她受了自家小姐的吩咐,去燕王殿下宫中寻人为燕王殿下送披风。可谁知她到了燕王寝宫后,里面竟没有一个人。在宫内寻了半天后,才发现燕王寝宫中伺候的宫人们竟聚在一起兴致勃勃地掷骰子。 看着他们乱作一团,毫无规矩的样子,她刚想呵斥他们,却又想到这是燕王寝宫,并非是在他们钦国侯府,便将心中的不满忍了下去,轻咳一声,招呼道:“哪位是燕王殿下的近侍,我家主子有事找他。”可是连着问了好几遍,也没人理她。所有人都在聚精会神地下注开盘。她那不大不小的声音甫一说出,便被嘈杂的下注声给淹没了。 绿影一时气结,冲进人群一把夺过开盘人手中的色盅,顺势扔在了地上。陶制的色盅在地上翻滚几圈后,“啪”地一声碎了,色子也稀里哗啦地撒了一地。正玩在兴头上的众人被绿影这么一弄,全都蒙住了,抬起头直愣愣地望着一脸怒气的绿影,不知所措。 绿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忍下心中的怒火,语气不快地问道:“你们谁是燕王殿下的近侍?” 被绿影摔色盅的举动弄得一头雾水的小东子左右看看,突然反应过来绿影好像是在唤自己,便上前一步回答道:“是我,我是燕王殿下近侍。” 绿影木着脸上下打量了小东子一番,轻蔑地笑笑:“我在钦国府时,对燕王殿下的大名也时有耳闻。坊间皆言:‘定州燕王,风流俊雅,国士无双’,我本以为这般清俊之人身边的奴才们天长日久地耳濡目染,也多多少少地会沾染些风雅之气,最起码不会如市井氓民一般愚昧。可是今日一见,倒真是让我开了眼界。看来玉树芝兰之人身边,也不尽是贤士。也就是燕王和善,你们才能这般放肆。若是在钦国侯府,你们这样的人早就没命了。” “姑娘这是说的什么话?”一个绯色衣裙的宫人上前反驳道,“我们昭阳宫中的奴才就是这样,若姑娘看不顺眼,劝你家主子尽早搬出这昭阳宫便是,在这儿充什么圣人贤良?大家都是奴才,不过是品性不同罢了,分什么高低贵贱?好像你钦国侯府的奴才就生来比别人高出一等似的,再怎么自命清高,不也是伺候人的命吗?” “是,我是伺候人的命。”绿影冷笑一声,“可是我知道自己是个奴才,也规规矩矩地在伺候主子。不像某些人,明面上对主子前倨后恭,背地里不知做什么勾当!” “你……” “行了,都少说一句吧!”小东子上前挡在绿影与那绯色衣裙的小宫人面前,对绿影作了个揖,“姑娘怎么想起来这内院了?” 绿影声音稍稍缓和:“自然是有事,不然你以为谁愿意来这个鱼龙混杂之地?” 小东子尴尬得讪讪一笑:“姑娘所言极是,不知姑娘有何事吩咐?” 绿影冷冷地看了小东子身后的奴才们一眼,转身向外院走去:“你随我来,我家姑娘有事要交代与你。” “是。” 绿影与小东子一前一后的走到正院后,绿影警惕地四周看看,看了小东子一眼,吩咐道:“小公公,我家小姐让你给你家王爷送件披风过去。说是湖中水汽重,他衣衫单薄又重伤未愈,仔细受了潮,日后再留下什么顽疾。” 小东子低头一笑,纠正道:“小的替我家爷多谢沐姑娘关怀,也多谢姑娘前来传话。只是……小的是随从,并非是舍人。” 绿影不好意思地低头轻咳一声:“倒是我有眼无珠了,还望先生莫怪。只是披风还要尽早送过去,耽搁的久了,怕是我家小姐会生气。” “是,在下这便去寝殿为王爷寻披风。”小东子向绿影礼貌地打了个千儿,转身便向燕王寝殿走去。 “等一下!”绿影上前几步,叫住小东子,“先生送披风过去后,王爷若是问是谁让你送的。你就说是你自己想着,怕王爷受了凉。可千万别说是我家小姐让你送的。” “这是为何?” 绿影不耐烦地皱皱眉头:“叫你去你就去的得了,哪来的那么多废话?平白地给你个巴结主子的机会都不要。行了,别再废话了,赶紧送去,别让我家小姐等着急了。” “是。”小东子转身大步走进燕王寝殿,从衣架上拿起一件月白色的披风便往外走。可刚走出几步,他突然停住了。他隔着窗子看着院外等得一脸急切的绿影轻轻一笑,回身将手中的披风又放回了衣架上。坐到茶案边,不慌不忙地为自己斟了杯茶。望着杯中冒着热气的茶水,自言自语道:“主子呀主子,就先委屈你冻一会儿吧。小东子这可都是为你好,我可是在为你和固陇公主创造独处的机会呀。” 绿影来来回回地踱了一会步子后,高声向殿内喊道:“行了没有,怎么找个披风找这么半天?” “就快了,就快了!”小东子咽下口中咀嚼着的一块绿豆糕,敷衍道,“马上就出来,劳烦姑娘再等一会儿!” “那你倒是快一点呀!” “在下知道了!”小东子撇撇嘴,小声抱怨道,“固陇公主殿下呀,你这小丫鬟真是不懂事。就会讲什么大道理,怎么一点都不会揣度主子们的心呢?都说您心思通透,八面玲珑,可你这小丫鬟着实是傻得紧。” 绿影实在等得不耐烦了,大步走到寝殿前,用力地推开殿门,冲里面大喊道:“你还能不能走了?!我家小姐还真是多管闲事,现在在湖中冻着的可是你家主子,冻死也不该同情!” “姑娘这说的是什么话?”小东子听到绿影满含怒气的声音,赶紧抱了披风出来,“若是我家王爷冻死了,我看最心疼的肯定还是你家小姐。” “呸,就凭你家王爷手下这群奴才,就活该他冻死!”绿影愤恨地跺跺脚,转身便往殿外走去。小东子微微一笑,快步追上了脚步匆匆的绿影。 两人一路相对无言,只是忙着低头赶路。顶着头顶圆盘一般的大太阳,出了一身臭汗,好不容易刚赶到御花园的湖边,谁知天公不作美,竟然想起了瓢泼大雨。绿影好求歹求,说了不少好话,又塞了几两银子,这才求动一个摆渡的小太监答应渡他们过河。 可是她虽是急得出了一头的汗,旁边的小东子却是悠闲得紧,只坐在船篷中欣赏湖光山色,还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看着小东子那一脸闲适的样子,若不是小姐特意吩咐要让燕王殿下手底下的人送披风。绿影真恨不得抢过披风,将他一脚踹到湖里去。 乌篷船在雨中荡了一会儿后,终于晃晃悠悠地靠上了湖心水榭的石阶。绿影谢过撑船的小太监,交代他等一会儿后,率先急切地跳上了水榭。可刚一踏上水榭她便愣住了,一双小巧的玉足局促得不知该站在哪。 跟在绿影身后的小东子此时也上了水榭,在背后看着绿影在水榭中拘谨的样子,他还以为是绿影惧怕她家小姐。便快走几步跨上台阶,走到绿影身侧。刚要打趣她,见了眼前一幕后他也呆住了,打趣绿影的话被他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只见雕梁画栋的水榭之中,两个宛如神仙眷侣一般的妙人衣袂迤逦,蔓延一地。燕王殿下身上披着沐俢槿的披帛,将沐俢槿拢在怀中。沐俢槿双眸紧闭,靠在燕王殿下肩上,面色绯红,显然是睡着了。两人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坐在水榭之中,仿佛外面的雨声磅礴,滚滚惊雷都与他们无关一般。 绿影不知所措地看了小东子一眼,挤眉弄眼地示意他得做些什么。小东子冲绿影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该怎么办。 卫昶听到好像有人靠近的声音,一抬头便看到了站在水榭中满脸尴尬的两人。他嘴角一勾,微微一笑。将食指放在嘴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压低声音道:“你们小声点,她刚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