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刘进先搀言点迷津
汉阴县南部的凤凰山,最近听人说山上出了个金钱豹,当地人把豹子称为豹老二。接连几天豹老二下山叼走了叼猪赴羊,还伤了人,害得村里人都不敢上山砍柴。村民组织围猎,前几天终于把豹老二堵在一条山沟里,十几条撵山狗围着赴咬,但都不敢上前,反到叫豹老二把两条狗咬伤跑了。 这凤凰山绵延三百里,山大沟深林木茂盛。上主峰铁瓦殿有三条小路,都是上山进香人踩出来的。由于铁瓦殿地处高山,平时香客和上山的都是结伴而行,现在山上又出了豹子,行人更加稀少。 这天沈寿柏准备再搞一票,把兄弟沈玺亭安排在山上,自己带着五六个弟兄下山。来到半山一处断崖边,只听崖下河沟里传来野兽吼叫和人的救命声。沈寿柏来到岩边一看,只见河沟边有一人抱着一棵大树往上爬,爬了半截,却怎么也爬不上去,双脚乱蹬,不停地喊救命。一只小牛一般的满身铜钱花纹的豹老二正在树下跳着赴咬树上的人。 沈寿柏见状,飞身一跃,从崖上跳到河边,情急当中端起土枪对着豹子砰的一枪,没有打中。豹老二见到沈寿柏,回转身纵身一跃,赴了过来。 沈寿柏抡起火枪朝豹子打去,情急当中,打在一棵碗口粗的树上,只听“啪”地一声,土枪折成两截。豹子飞起一跃,从天而降,沈寿柏头一偏,豹老二从身边落下来,手膀被抓破,血流了出来。沈寿柏顾不得许多,一转身,趁豹子落地瞬间,回手将豹子尾巴一把薅住,使出浑身力气,往回一拽。不想这豹子力气甚大,尾巴象铁棍一样,没有拽动,反到把沈寿柏拖了一个前爬,沈寿柏也不敢松手。这豹子是个成年野兽,经验丰富,只想挣脱,正要回过身来,沈寿柏趁着豹子转身松劲的当口,一个地滚,将手中的豹尾巴往一棵大树根上一别,只听“咔嚓”一声,豹子尾巴被折断,痛得“嗷”的大叫,在地上打滚。跟上来的弟兄们一涌而上,一阵乱砍,将豹老二杀死。 爬在树上的人还在挣扎,被弟兄们救下来,给他包好脚上的伤,好半天还颤颤惊惊。一问才知道,这位行人是汉阴城里教书的胡先生,今日上山准备去南山漩涡镇,走到这里内急,在河沟边方便,刚脱下裤子蹲下,发现对面下来这只金钱豹,吓得顾不上撸裤子,就往树上爬,正在绝望中,恰好被好汉相救,不胜感激。 这胡先生叫胡书竹,字洪勋,汉阴县城人,光绪年间考中秀才,满腹经纶但不欲于仕途,先后在汉阴和安康各地坐馆,广有名声。沈寿柏安慰了先生几句,叫弟兄们把金钱豹抬下山去。胡先生经此一劫,也不去南山了,随沈寿柏一同下山。 沈寿柏自已没文化但敬重读书人,在汉阴城跟刘海闹反正时,就听说过胡先生大名,不想今天在这里遇上了。见胡先生腿受了伤,走不动路,砍了一根棒交给先生,走了几步还是不行,又命弟兄们用葛麻滕绑了个单架,把胡先生抬下山,到有人家的地方放下:“只能把你送到这里,后会有期”。 胡先生一把抓住沈寿柏的手说:“好汉请留名,救命之恩,来日后报”。沈寿柏不屑地说:“报什么报,你是城里的先生,我是山野中人,道不相同,不相为谋,如果我们还有缘,见面再说”。 转身要走,被胡先生死死拽住:“救命之恩,没齿难望”。一名小兄弟递话说:“快放手,这是我们狗大王,他一会生起气来,叫你好看”。胡先生这才知道原来救自己的是赫赫有名的沈寿柏,惊讶地问道:“你就是沈大王?”沈寿柏也不答话,扬长而去。一伙走出好远,只听胡先生还在喊:“好汉,后会有期”。 打死金钱豹,为民除害,还救了一位先生的命,汉阴县到处都在传说狗大王非常了得,只身打死豹老二,真是当代的武松,越传越神,沈寿柏被传为汉阴县义匪。 沈寿柏的名声更大了,又有山下青年来入伙。 人多了,山上钱粮不敷用度,算计来算计去,想到了前年曾带刘远成的人到洞河张家堡子张道台家抄家的事。对,那里肯定还有油水,就带着兄弟们下山,准备到洞河捞点油水。 天亮后,沈寿柏一伙人下山后,在月河边树林里远远地观察张家堡子时,一匹快马从县城方向飞奔过来。等马走近,沈寿柏才看清,马上的这位是哥老会原先的一个兄弟,叫柯成财。上前把马拦住,柯成财见到沈寿柏,赶紧跳下马行了帮中礼。 沈寿柏见柯成财穿着军装,背着一枝马枪,斜背着牛皮公文包,一问才知道这柯成财现在公署里师爷手下当传令兵,今天受知事令到安康送公文。 一见柯成财背上的马枪,沈寿柏眼睛都亮了,拉着柯成财要借马枪来“玩玩”。柯成财也不好推辞,取下马枪,交给沈寿柏。沈寿柏以前用的都是土枪,这小马枪还是第一次见,柯成财自豪地炫耀起来。 沈寿柏接过枪,按柯成财讲的一阵摆弄,“砰”地就是一枪,打得地上泥土飞溅。柯成财急着要走,沈寿柏对柯成财说:“你走你的,枪借我耍几天”。柯成财不干,要来夺枪,沈寿柏哪容他靠近,一个飞腿将柯成财踹了一丈远,用枪描着柯成财:“你走不走,小心我走火了”。柯成财知道沈寿柏的脾气,只好把子弹掏出来扔在地上,骑着马走了,边走边回头说:“你可要还给我哦”。沈寿柏吐了一口口水:“你等着,还你个狗屎疙瘩”。 有了枪,沈寿柏的胆子更正了。 到了晚上,沈寿柏带伙计们来到张家堡子。城门关着,城上问是干啥的,沈寿柏冒充说是北山给张家交租子来的,赚开了城门。 现在的张家堡子已今非昔比。刘海反正时张家被抄了一次,后来刘远成又抄了一次,一大半张家人都逃到外地去了,现在堡子里只剩下几家佃户和老年体弱的看家,诺大的堡子两三年来没人住一直空着,有的都开始垮塌。 沈寿柏进堡子后,砰砰几枪,伙计们也吆喝着到处搜人。全堡子只有几家老少十几个人,管家被绑在柱子上,沈寿柏逼着叫交出值钱的东西。管家哭着说早都没有值钱的东西了,家中值钱的浮财都叫军政府来人拿走了。沈寿柏哪信,瘦死的骆驼比马,干骨头也要炸出二两油来。叫弟兄们点起一堆火,放在管家面前烘烤,又用绳子沾水抽打。老人吃打不过,只好交待说,张道台临走时,在祠堂门前城墙边埋了几个箱子,也不知是啥。 沈寿柏叫人挖开地面,果然有五个樟木箱子,打开一看,四个箱子里面装着精美的瓷器、古画文房用品,最值钱的是有两尊金佛像,还有一箱全是帐本契约和古书。沈寿柏骂管家是贱货,把两位老人绑到仓库里柱子上,其他人放了。自己将金佛揣在怀里,古瓷和值钱的东西装了两箱,把帐簿古书倒出来堆在一起点燃,一把火烧了。 临走又把几间茅草房点燃,风借火势,哔哔剥剥燃了起来,草房引燃了仓库,两位老人动弹不得,被活活烧死。待涧池镇派人来救火时,哪里能近身,整个天空被映得通红,一座堡子烧了两天,化为焦炭。 涧池铺团总彭万聪,上任以来,出事不断,受到知事的责罚,苦不堪言。事情还没有支应完,张家堡子又是一把大火,烧死了几人,他不敢隐瞒,叫保丁刘进先写下文书,具实向汉阴公署知事秉报:“查,某月某日,本域洞河张氏堡子,突遭股匪祸害,劫掠烧杀,堡子顿成火海,火光映照南山,两日方熄,实为本辖历来所罕见,惨绝人寰。计有毙命两人,受伤多人,烧毁大小房屋计四十九间,家具、家畜、家具等无数,数十户无家可归。着请公署派员核查,缉拿众匪,以靖地方。涧池镇团总彭某叩拜”云云。 国民革命初成,万事待兴。知事柴守愚在任四个月治理汉阴有方,被招讨使陈树发调安康县任知事去了,临走,汉阴士绅夹道送万民伞,挥泪道别。军政府派陕西三原人王世铭接任,又四个月,军政府改汉阴厅公署为汉阴县公署,陕西咸宁人范鼎荣任县知事。 范知事秉呈前任的精神,励精图治,日理万机。汉阴虽是山区小县,但怪事难事接连不断,搞得范知事焦头烂额。正在苦恼时,涧池铺彭团总又传来匪警报告,拿着涧池报告,范知事气不打一处来。来文明显是叫县里出钱出人,范知事真是觉得力不从心。 这涧池铺几个月来杂事不断,前几天才把彭团总召来汉阴申斥一顿,反过自省,没过几天,又报来这等匪事,他还有脸向我要人要钱?范知事立即叫师爷拟定公文传回:“涧池镇团总彭兄均鉴:所报匪情查知。民国初成,万民心慰。正待共享青天,却有山匪作乱,子民身处水火,人神共愤,誓拿作乱刁民,以谢天下。彭兄今为当地父母,上为民国尽力,下为地方奔波,理应肃靖地方。民国郎郎乾坤,企容饥匪猖獗。着令彭兄加力勘查,限一月内捕获凶犯,绳之以法,以谢父老乡亲。汉阴县公署知事范某亲笔。中华民国三年三月吉日”。 彭团总看到知事回函,立时傻了眼,心想,狗娃子这把火可把自己烤焦了。缉犯吧,这狗娃子是何等样人,就凭镇上几个人,几条枪,能奈其何?这么大的一个凤凰山,我到哪里去抓人?勉强去抓人,只能是自讨苦吃,劳民伤财,得不偿失。不抓吧,知事的指令写的很明确,并对自己管理涧池治安不力的责任有穷追的意思,真是进退两难。当初,想通过报告匪情,借机向公署筹下些经费,扩大自己的势力,不曾想,倒浊一把米。彭团总进退为难,闷闷不乐,度出镇公所,来到月河边,在河堤上看商船卸货。 刘进先见团总不言不语,一个人到河边上看景,知道团总心情不好,就没敢上前搭话,默默跟着一块到河边,从鲁家借了两把椅子,赔团总坐下。 三月天还有一些寒意,坐了一会,见团总开始问话了,才敢搭腔。“团总今天为啥沉不住气呢,一把火的事没啥大不了的事,何必呢?”刘进先劝说着。 “这把火呀,把我的五脏六肺都烧焦了,知事叫我抓人,我到哪去抓呀,再说,劳师动众,我哪有这些银子给弟兄们搅消,不当家不知油盐贵”,彭团总仍是一脸的苦相说道。 刘进先道:“团总莫急,这有啥难的,请听我一言,是否在理?”。彭团总见说,转过脸疑惑地说:“说说看”。 刘进先走到团总面前,胸有成竹地进言道:“常言曰,祸兮福之所倚,今天知事的指令是给你送银子来了,应该感到高兴才对”。“高兴个屁”。 刘进先不慌不忙地说:“知事这是对你的重用,是考验你的,你喜还喜不过来呢,有何焦虑的?知事这封公文分明是给你送的一把尚方宝剑,是给你送银子呢”。 彭团总扭过头问:“给我送银子?”。 刘进先见时机成熟,便说道:“你想想,土匪来了,你靠什么打土匪?靠人啊。人从哪来?靠钱来顾呀。钱从哪来?这就是问题的关健了”。 停了停,刘进先接着道:“按说知事大人应该给你拨款剿匪,现在他不给你钱,是在暗示叫你自己去筹。在当前的形势下,船帮、马帮、商会、豪坤最关心的是自己的安稳问题,说丑点,这些人指最望你去给他们看门护院,保他们平安。这就是你的强项了,你就可以明正言顺地组织一帮人来,加强民团的力量和规模。人多了,就天经地义地向这些大户人家摊派月份钱。你可以编个什么防匪捐什么的,正大光明地摊派,钱不就有了嘛,这有何难?哪个敢不给?给多给少还不都是你老的一句话?这样,烟馆、*院、有钱的大户都是你的钱袋子,想要去拿就是了。这不是知事白给你送银子不是?”刘进先眉飞色舞地说开了。 彭团总似乎对这些有些顿悟,脸上有了喜色。 刘进先乘机说道:“再说,对狗娃子一伙,还要大张声势去缉捕,但不是说真抓。每天把式子扎起来,派些人进山去晃一圈就行了,隔几天抓一个要饭的来,先一顿饱打,最好把相破了,逢场人多的时候,绑在镇公所前的石柱上,让大家都知道团总你劳苦功高,这样银子来的才块。在知事摧的紧的时候,弄一场大阵战,到没得人的地方,把雷子炮、二提脚放的振天响,再随便找一个替死鬼,说这就是狗娃子,把脑壳砍下来,敲锣打鼓,一阵游街,向知事报喜去,匪首已被我击毙了,乘机再捞一把犒赏,名也有了,利也有了”。 彭团总终于有了笑脸,拍着刘进先的肩膀说:“你娃子鬼点子还多的很”。刘进先见到团总高兴了,进一步开导道:“这个时候,你不要忘记知事的好处,知事给你的好处不会白给你的。你得给他送上他应得的股分红利,你这团总就成了全县的楷模了,你的官就算座稳当了。这样的买卖跟知事多做成几宗,恐怕给你个皇帝你也不要的”。 一番话说得彭团总矛塞顿开,心花怒放,喜不自胜,但又固作正经的说:“你要陷我于不忠不孝不仁不义?我彭某人是这样的人吗?常言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道之不存,义将焉在?咽?这样的话,今后不要再说了,小心割了你的舌头”。刘进先“哦哦”连声称,“小子不敢,小子不敢”。 彭团总勾着刘进先的膀子:“走,我们喝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