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一招胜】
张绣此言一出,邓由微微错愕,刹那之间,又恼火异常,大有被羞辱之感——他虽从未与张绣交过手,但洛阳五飞的战力,外界多有评定,心道:“就算张绣名不虚传,统系战法当真天下无双,但与我相斗,一招而胜,绝是痴人说梦!”想到此处,又有一个念头自心头掠过:“或许他萌生撤军之意,借此一战而败为落步之阶,向董老怪交差。嘿嘿,如此一来,我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这头凤凰击落,不仅为襄阳立下大功,更足以一战成名。” 一念至此,不禁热血沸腾,猛然回身,道:“一言为定!” 张绣微微点头,长身而起——他身形一动,至直膝立起,亦不过一眨眼间,然而身后二十二骑宛若淡烟微雨,随风飘拢,一霎之间,竟已拢聚在主将身旁。 蒋绩和薛遗一望之下,浑身冰凉;顾堤更是骇然变色,心道:“此人通马之力,当真高深莫测,一营骑速如此,适才若有意下杀手,蒋薛二人如何来得及相救?” 邓由双手握拳,缓缓后退三步,一营十一骑,扬蹄聚来。他聚营之速,倒也不失迅疾,但与张绣一较,立时大显缓拙,就通马之力而言,显然远逊对手。 邓由翻身上马,手挽长枪,朝张绣道:“张将军,请出手!” 天下“攻移统御”四系战法,统系战法最为繁复,有“刀箭链雨烟”五形之分。邓由所精通的“刀形”,原本利于狂攻猛击,但他此时面对张绣,抱定一个战术,既是严遮密守,令对手绝无可趁之机。 此时场上两位统系高手对决,围观众人均是凝神屏息,细观争斗。 张绣凝蹄不动,双手空空,但身后战骑,却如飘似洒,朝对手飘掩而至——此正是统系战法中的“雨形”。 邓由收敛心神,见对手这一招之出,阵型松散无比,处处漏洞,心忖:“若我此时猛然出手,其必招架无方。”但既有“一招之约”,却也无须冒险,只须抵得住他这一招,便是胜了。 然而张绣一营飘洒而来,却围而不侵,一营骑兵的站位,亦全然漫不经心,越来越散,越来越乱。邓由一瞥之间,见对手阵中处处是足以致命的纰漏,不禁杀意腾升,体内通马之力被这股杀气引导,渐渐变得凌厉,一营十一骑,均是低低嘶鸣,屈足欲冲——邓由心中一惊,心知自己既然抱定死守,则决不可在此时有突袭之念。 他心中一惊一乱,通马之力如水于缸中,一阵晃荡。 就在此时,张绣骤然出手。 雨电乱寒空。 邓由只觉天色忽变,霎那之间,忽而风狂雷轰,雨霰飞薄,一营二十二骑,从四面八方,似箭激射而前,正是统系战法中的一式“冰雨袭”。邓由大吃一惊,收敛通力,将十一骑急急收拢,却不料张绣一式甫发,又斗然变阵,凄风暗暗中,雨势消散。 这一聚一散之间,不见丝毫缓滞,如风吹叶落,瞬息而成,竟然未成一招。邓由阵营紧拢,又见敌兵散去,错愕之间,只闻张绣一声清叱,原本散去的骑营,聚成一线之芒,忽而爆裂而开,化作漫天花雨,清光湛然,纷纷堕下。 蒋绩惊呼一声,道:“悲秋漫漫!” 此正是“雨形四式”中最为精深之一式。霎时之间,邓由只觉眼花缭乱,风声簌簌间,敌骑乱入,回过神来,八柄长枪,已在距自己胸间不过半尺。 此时张绣心念一动,便将邓由击杀,但他通力一转,一营战骑,姿势凝固,静若冰封。 生死之间,邓由昂头挺胸,面不改色。“张将军,”他点点头道:”这一招之下,刘某败了!” 此言一出,张绣一营骑兵,转眼之间,闪退至十丈之外。 邓由毕竟是襄阳名将,虽逢惨败,风度不失。他深知通力战法,均难及张绣项背,而自己此前出言不敬,多次挑衅,对手便是趁机杀了自己,亦在情理之中——此时张绣手下留情,单凭这份胸怀肚量,已足以令人钦佩,当下抱拳躬身,朗声道:“多谢张将军不杀之恩!”此话说完,回头凝望顾堤,峻声道:“顾公,邓某今日此败,心服口服,此间之事,再与我无关。”言罢,引一营骑兵,疾驰而退。 邓由这一去,顾堤更是茫然无措,眼望张绣,哀声道:“张将军,事至如此——” 一言未毕,张绣面无表情,朗声道:“张某在此,静候佳音。” 顾堤张口欲言,蒋绩往他右臂轻轻一握,低声道:“顾公,多言无益,且回去细细商议。” 顾堤心领神会,当即闭口,转头再望去时,张绣却已身形骤隐,不知所踪。 ********** 随顾家去见张绣的这一众散兵游勇,此行有惊无险,大大松了一口气之余,便是添油加醋,将张绣如何一招速败邓由之事,说得玄而又玄——这些人中多有色厉内荏之辈,宁在顾家讨一口饭吃,绝不敢出城一步,日日在汝南城中枯坐瘫伏,唯以聊侃为乐,此番亲眼目睹这一场名局,怎能不一逞口舌之能?一时之间,满城议论纷纷,谣言四起,有人感慨洛阳之凤实在了得,洛阳军势难阻;有人则义愤填膺,振臂狂呼,拢聚众人,要助顾家死斗敌军;自然也有人暗暗收拾包裹,打定主意,形势一变,即刻潜逃。 “蒋叔,”顾先皱眉撇嘴,问道:“此人一营之力,当真一强如斯?” 蒋绩点点,道:“非我自夸,以营斗而论,汝南之中,我蒋半刀已无敌手;邓由乃江陵四色之一,虽远不及襄阳九大高手,其营斗之力,与我相比,仍要高出一筹——但他面对张绣,却是一招而败。”说道此处,摇头叹息:“寻常骑将,纵使练上千年万年,只怕也及不上张伯渊一成功力,唉!才之不可强也如是。” 顾先颇不以为然,笑道:“若邓将军自一开始便出狠招,逼张绣出手,岂会有如此惨败?” “这正是其可怕之处,”薛遗缓缓道:“以气势和智计,令对方战法失误,这比单凭武力致胜,那可又要高出一个境界。” “先别谈张绣,”杜弘摇摇手,转脸望向顾堤,道:“顾公,事已至此,如何应对?” 顾堤脸色深沉,抱臂垂肩,沉思良久,道:“董军所谋之事,必是胸有成竹,我若不杀袁曹二人,则不仅汝南要大乱,刘公信用所系,亦不得不在汝南投下兵力——如此一来,两强厮斗,成了一个不了之局!” “爹,”顾先道:“杀了袁曹二人,那还不容易?诳得他二人独处一室,我与蒋叔,薛叔三人先藏了起来,时候一到,齐齐现身,便可痛下杀手。”言罢以掌作刀,往下一劈,脸上是十分快活的神色。 “杀此二人,倒也谈不上麻烦。”薛遗道:“只是杀了之后,遗患无穷。” 这道理不言自明——因为纵使联盟军中强手甚多,且文丑,颜良,夏侯惇,曹仁,此四位皆更为一流高手,且忠心耿耿,主公被害,岂肯善罢甘休? “是以,”杜弘道:“张绣若待我等杀了袁曹二人之后,便撒手不管,则洛阳军不费一兵一卒,便可令汝南一城覆灭。” 正谈间,探兵急报,原本在城外蓄势的吕布,引五营之力,杀入城中。 “邓由退去,吕张入城,形势此消彼长。”薛遗低声道:“今日只怕非下杀手,无可渡关。” “以我之见,”杜弘阻拦道:“还须等刘公指示而行。” “若刘襄阳见死局已成,默然以对,则如之奈何?或许——”言至此处,薛遗摇了摇头,不愿再往下说。 顾先却张口一笑,道:“或许刘公也希望顾家给联盟军来个痛快,薛叔,我说对了么?” “小点声!”顾堤勃然大怒,满面紫金,压低声音道:“你就不怕被联盟军听了去,先下手为强?” “主公,我与薛将军,想法一致。”蒋绩断然道:“形势如此,须我等挺身向前,替刘公引刀断厄。” 杜弘大摇其头,抗言道:“若刘公本意非是如此呢?” “事后纵刘公有所怪罪,”薛遗仰面闭目,极深沉地道:“也必能体察顾家这数重苦衷。” 屋中众将,嗡嗡而议,顾堤脑中昏昏沉沉,有气无力地站起身来,挪步走到窗前,五指轻按,将窗户推开一道细缝,冰风如刀,嗤嗤窜入,刮在脸上,火辣辣地疼。顾堤迎着风刀,眯目咬牙,费力地朝这道细细的缝隙瞅去。 缝隙之外,依旧是那一片茫茫之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