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故人
卓燕忽然抬高声音，大声说了句：延廷，有客人来了，还不请客人入席！ 泉子的目光这才穿过众人，猛地朝卓燕看过去，卓燕的目光犹如利剑一般，直射而来，泉子忽然娇躯一晃，身体一阵颤抖，贞惠急忙扶住她！ 泉子难以置信的看着卓燕，十八年了，她没有想到，她们两在有生之年还能再见，犹记得十八年前，“卓燕狠狠的对她说：若是再见她，必会一剑杀了她”！她眼中的恨意，十八年都没有变，她知道自己当年对卓家造成的伤害，无法弥补！卓燕在此，难道她的猜测是对的，卓延廷真的是她的儿子，失散多年的儿子—卓弘！ 想到这，她的目光再向卓延廷看去，他额头的疤痕，已经说明一切，想起十八年前太湖畔那场厮杀，终结了她一生的幸福，她的眼中再度有泪！ 卓燕竟一改往日的犀利，带着盈盈的笑意走到泉子面前，说道：这位夫人，我是莫离的师父，也是延廷的长辈，不知道您是延廷的什么人？ 泉子不知道卓燕是怎么做到这样淡定，也不知道她的笑容下，隐藏着怎样的波涛汹涌，她甚至不知道，卓燕会不会笑着朝她伸出一把刀，我……我……我跟延廷有过一面之缘！泉子语气颤抖的厉害！ 一面之缘？卓燕语气满是嘲讽，一面之缘，您就登门拜访，看来您也是性情中人，泉子当然听明白卓燕的暗讽！ 您夫家姓卓？还真是缘分，那不知道尊夫何在？为什么没跟您一起来呢？ 我……我夫君……他……他已经不在了！ 卓燕步步紧逼，她几乎快要窒息，一颗心紧紧的揪着，隐隐作疼！她知道，卓燕是故意提起卓仕林！ 您夫君不在了，不好意思，提到您的伤心之事，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姑姑，卓延廷急忙打断她，他不理解卓燕为何这样一再提起别人的痛楚，而她自己好像还很享受这种折磨别人的感觉，在他眼中，她的姑姑不是这样的人！ 姑姑，我跟卓夫人的确有过一面之缘，又是本家，既然她赶上今天的喜宴，就请他入席吧！ 卓燕依旧保持着看似平静，却让泉子如履薄冰的笑容，那好啊，卓夫人！我请您入席！卓燕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泉子紧张的看着她，她被动地被卓燕搀扶坐下！ 卓燕看出她的不安，在她耳边轻声道：夫人何必如此惊慌，既然来了，何不坦然些，有些事，相必，你也不想让太多人知道？ 泉子无奈，她是想坦然，怎奈她一再言语相逼！泉子感觉到卓燕一直带着渗人的笑意看着自己，十分不安，原本喜悦的心情，也荡然无存，她知道，卓燕十分恨她！ 没有人看出卓燕与泉子眼中的暗涌，宴会正常进行着！ 没多久，又有人走进来，大门没有关，佟母冷着脸走进来，佟心跟曹锟在她身后跟进来！ 佟心跟曹锟一直在门外，看着母亲前来，她一阵紧张，急忙跟着母亲走进来，想到下午的时候，她跟曹锟去接父亲参加婚宴的时候，母亲激烈的反对，她就知道母亲“来者不善”！ 娘，佟心拉着她，你怎么来了，你回去吧！ 佟母甩开女儿，你别拉我，延廷成亲，我怎么能不来了？听到她阴阳怪气的语调，佟心更担心了！ 佟母寻视一圈，找到卓延廷的位置，大步走过去，来到桌前！ 师娘？卓延廷欣喜道：您终于来了，我今天最大的遗憾就是您不能来？ 佟母在桌上端起一杯酒，来到苑莫离面前，我怎么回不来呢，你不一直说当我是母亲么？那我怎么不来看看自己的儿媳！ 她说完就将手里的酒直接泼在莫离的脸上！ 苑莫离轻呼一声，急忙去擦脸上的酒…… 泉子与佟敬肖最先站起来，佟敬肖一把拉过妻子，泉子则伸展双臂，紧紧护在卓延廷与莫离面前！ 她本能的维护，在卓燕看来，十分的不屑！ 佟心惊呼一声，一把拉过母亲埋怨，娘你干什么？莫离姐怀孕你不知道么？你怎么能这样对她？ 佟敬肖也站起身，顾不得虚弱的身体，不由分说将妻子拖出门外！ 佟母临走前高声道：卓延廷，你害死我儿子，你有什么资格娶妻生子，我诅咒你，每一个嫁给你的女人都不会有好下场，总有一天你也会尝到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滋味！ 佟母的到来搅乱了一池喜悦的春水，每人个人都陷入了沉默，林清嫂也悻悻的坐下，不再说话，卓延廷为莫离擦去脸上的酒水，满脸歉意，对不起莫离，我让你受苦了！ 泉子拿出手帕，轻轻地为莫离擦拭，慈祥的表情让卓延廷一时怔忡，想起她刚才挺身而出的维护，让他一时间竟有种被母亲保护的错觉…… 佟心与父亲一路将母亲连拖带拉拉回林家小院，佟敬肖几乎一路强忍着身体的病痛，一进院子就跌倒在地上，爹，佟心急忙拉起父亲，将他扶进房间！ 佟母坐在他床边放声大哭，你们两个没有良心的，为什么要阻止我，他凭什么娶妻生子，过得快活，我的儿子却至今生死未卜，我就是要搅黄他的喜事，我恨不得杀了他才解恨！ 娘，佟心愤怒的吼，大哥没有死！你听清楚，大哥他没有死，她还好好的活着，你看看爹都病成什么样子了，你要气死他么？她说完，将父亲扶到床上！给他端来水杯！ 佟母跟在她身后追问：你说什么？你说，你大哥没死？你怎么知道的？你见过他？他在哪？ 转念又跌坐在地上，哭着说：我知道，你是骗我的，你为了那个卓弘，竟然骗娘，你哥已经死了，我的儿子再也回不来了！ 佟敬肖躺在床上，气息不匀，指着佟母语气艰难的说道：你这个女人，到现在还不肯悔改，你心知肚明，当年是你自己利欲熏心，我们固然都有错，难道你不是罪魁祸首么？ 佟母自知自己理亏，虽然他一直表面不承认，但心里却如明镜，是她不敢承认罢了！ 佟心继续说，我没骗你，大哥真的还活着，娘，现在大哥既然还活着，既然大家都有错，我们就别再互相埋怨，了好不好，大哥现在恨我们入骨，他也在针对师兄，师兄也受了那么多苦，我们就别再为难他了，我相信，只要我们用爱去感动哥，他一定会原谅我们的！ 你大哥真的没死？他在哪？ 佟母看了看床上几乎奄奄一息的佟敬肖说道：老佟，我们的儿子真的还活着么？ 恩！佟敬肖艰难的点点头！ 你们俩都知道？为什么瞒着我？他在哪，你们怎么不早说？我们现在就去找他，我的儿子真的还活着，我不是在做梦吧！ 佟心说道：我们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大哥活着，我们都很开心，可是他现在……现在恨我们，恨我们当年抛弃了他，他不肯认我们！我跟爹，怕你伤心，暂时才没告诉你！娘，既然大哥还好好的活着，我求你，你原谅师兄吧，别再埋怨他了！ 佟母眼泪直流，我知道，他一定会恨我们，哪有亲生父亲指认自己儿子是杀人犯，把他送进大牢的，只要他还活着，就让他恨吧！ 老佟，既然咱们的儿子还活着，那你一定要好起来，我答应你，我不再怪卓弘了，只要你能好起来，我什么都答应你！ 宴终人散，林清嫂强烈拒绝莫离帮打打扫战场的好意，一路推着他们夫妻二人回房，你现在可是有孕在身，以后什么都不用做，一切都交给我，佟心还小，也不懂得照顾孕妇，我决定明天就搬过来，专职伺候你，你呀以后的任务就是安心养胎，赶紧给延廷生个大胖小子！ 莫离脸颊微红，对于林清嫂的关心无比的感动，谢谢你嫂子！ 卓延廷也满心的动容，想想一直以来，虽然老天爷总是薄待他，让他失去了父母亲人，但是却补偿给他这么多关心感动！ 扶着苑莫离进房，莫离温婉的看着他，微笑道：你看你，这么紧张，我哪有那么娇弱！ 苑莫离四周看了看，他的房间没有特意的修饰什么，只有窗棂上贴着喜字，还有床上暗红的喜被！ 卓延廷看着她盯着床上的喜被出神，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都是嫂子准备的，我都说不用准备了，可是她一片好意，我也就…… 延廷，我……我现在有身孕，也不能……也不能服侍你，你要是觉得不方便，我想，还去自己的房间住吧！ 他知道，她是想给他一些时间，给他足够的时间淡忘绮珺！她总是这样，体恤别人，不顾自己！ 卓延廷嗔怪的看着她，握着她的肩膀郑重的说道：莫离，我们现在是夫妻，怎么能分房而睡？收起你的大度，我是你的丈夫，以后，我只属于你一个人，不要再胡思乱想，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安心养胎，知道么？从今以后，我一定要好好照顾你，我相信爹娘在天之灵，一定也为我们高兴！ 莫离转过身，透过敞开的窗，双手合十，轻声说道：公公婆婆，虽然儿媳无缘得见你们，但是你们生出延廷这么优秀的儿子，想必二老定也是人中翘楚，我向二老保证，我一定会尽到做儿媳的本分，好好照顾延廷，也希望你们在天之灵，能够保佑我们，保佑我腹中的孩子！ 卓延廷在她身后环住她的身体，抬头望天轻声说道，我相信爹娘一定能听到你的祈祷，轻合上眼，勉强忘却心中对绮珺的担忧，如今的他即为人父，他要强迫自己，彻底断了对绮珺的感情，他们真的已经不可能了！他知道，既然选择了莫离，就要全心全意爱她，她是一个不会屈居情感的人，在她的感情世界，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晚宴结束已是深夜，在武馆后山的林子中，卓燕与泉子相对而立，周围高大的树木，见证了两个女人不平凡的对话：泉子叹道：没想到，我在有生之年还能见到你？ 卓燕表情冷若冰霜：可是我却永远也不想见到你，？我大哥已经死了，可是你依然活着，还活的这么好，我真替我大哥不值，如果他当年没遇到你，或许他不会死，你为什么要出现在这里？为什么要打扰弘儿平静的生活！ 泉子黯然道：我也不想这样，可是我只想在有生之年，找到我的儿子，不能再看到弘儿，我死也不会安心的！ 卓燕冷冷一笑：你想安心？可曾想过我大哥是否死得瞑目？我宁愿当初你没有把我从官兵手里救出来，宁愿永远不知道真相，这样我就不会在面对弘儿的时候，带着不忍心，他恨你们这些日寇入骨，如果让他知道他亲娘是一个日本人，你让他情何以堪？ 我劝你，如果真的心疼你儿子，就赶紧回日本去，永远不要再出现，莫离的全家，都是日本人害死的，他们夫妻二人，都不会接受你，你也看到了，莫离已经怀孕了，如果她知道，自己的孩子，竟然是日本人的后代，你让她怎么面对这个事实！ 泉子垂首，说道：我来中国找他，可是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会找到他，我真的没想过，这辈子，我还能见到他，也没想到他有过那些遭遇，可是我只是一个母亲，我发过誓，如果让我找到他，就算是死，我也要跟他在一起，再也不抛弃他！现在看见他，我更加不想在离开他一步，燕子，我不奢求你原谅我，我知道我背叛你大哥，出卖复兴会，我罪该万死，可是我求你，你不要告诉弘儿，他若是知道，她会恨死我的！我不求母子相认，只求能在他身边，远远的看着他我就满足了！ 卓燕仿佛听到天大的笑话，别说的多么委曲求全，你的眼泪已经骗不了我了，一切都是你自作自受，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隐瞒身份嫁给我大哥，就算你有再多的目的，可是弘儿都那么大了，你一生的幸福都已成定局，为何还一手去破坏它？复兴会是我大哥一生的心血，推翻满清朝廷，也是他毕生的夙愿，可是这一切都毁在你手里！ 泉子半天才抽噎道：我从来都没想过去出卖复兴会，我没有任何目的，我真的是因为爱上了仕林，才不敢透露自己的身份嫁给他，可是我没想过，人有时候会有那么多迫不得已，燕子，我求求你，先不要告诉弘儿，让我能够跟他平静的呆上几天，哪怕几天也好啊？ 我不会答应你任何要求，我不告诉他，是为了他们夫妻二人着想，不是为了你，你就一个人忍受煎熬吧，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卓燕一路下山，一路陷入回忆，十八年前，她被官兵带走，交给官府，本以为必死无疑，却没想到在行刑之前，她被意外从牢里放出来！一出牢房，便被一个青年一路带到太湖畔的一个苍林，眼前出现一座石碑，她看的出来，这是一座新坟，坟茔的墓碑上没有名字，却有一首诗，这首诗她当然知道，是卓仕林所作！ 卓燕眼里渗满了泪水，痴痴地喊着：大哥！大哥！ 身后传来脚步声，卓燕回过头，那一霎，她真以为自己在做梦，她见到了她本意外再也见不到的人，她的大嫂梁玉，她竟然没有死，卓燕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梁玉脸色十分苍白，走路也是步履蹒跚，而他身旁，跟着的男人，便是武藤义，他紧紧地搀扶着她！ 大嫂？卓燕惊呼，你没死？ 梁玉含泪看着眼前的墓碑，良久才说：对不起，燕子，对不起，我没有死！我真的想跟着你哥去，他们却将我救过来！ 你没死就好，干嘛说对不起，只是，你是怎么逃出来的，他忽然看向武藤义，一把将泉子拉过来护在身后保护起来，对武藤义说道：有我在，你们休想伤害我大嫂！ 泉子克制不住压力的泪水，哽咽道：燕子，对不起，我骗了你们，他不是抓我的人，她是保护我的人！ 可他是日本人！卓燕陷入了迷茫！ 没错，他是日本人，因为，我也是日本人，燕子，对不起，我骗了你们，其实我根本就不叫梁玉，我的原名是竹冶泉子，我是一个日本人！我爹，是日本皇室贵族，竹冶健次郎，我哥哥是大日本帝国高级将领竹冶青横！ 你说什么？卓燕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你是……日本人？ 我知道，你一时接受不了，可是我不想再瞒着你，是我让李瀚章放了你，燕子，我求你告诉我，弘儿去哪了？你们把他带到哪里去了？ 日本人？卓燕看了看身后兄长的墓碑，又望着泉子，呆呆的念叨着，你是日本人？你说，你是日本人？你竟然……是日本人？怎么会呢？我哥一生，痛恨洋人，怎么会娶一个日本人呢？ 弘儿……弘儿竟然是我哥跟日本女人生的孩子？我哥知道你的身份么？ 泉子含泪道：一开始，他并不知道，后来，弘儿出生，我们相处的日子也久了，他也看出一些端倪，再后来，我就跟他坦承了一切！ 这么说，是你出卖了复兴会，你们跟李瀚章勾结，是你对不对，是你害死了我大哥？ 对不起，燕子，我对不起你们，我也是没有办法，我本是日本贵族，我们日本女子的婚事，向来不能自己做主，我遇到你哥，跟着他来到中国，以为这样我哥跟我爹就找不到我，没想到，还是被我哥哥找到，我哥答应我只要我将复兴会起义的时间地点告诉他，他就会放掉我们卓家，否则，他就要带我回日本，他要杀掉仕林跟弘儿！ 可是最后，你还是害死了大哥，卓燕嘶声吼道！你这个恶毒的日本女人，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这么自私，我们卓家世代清白，大哥怎么会被你蒙蔽了双眼，大哥好糊涂！我不会告诉你弘儿的去向，他去的地方，你永远都找不到，你这一辈子，都别想再见到他，我是绝对不会让他知道他的母亲，是一个心肠歹毒的日本人，还是害死他爹的凶手，如果弘儿知道了真相，也不会原谅你！ 泉子噗通一声跪在她面前：燕子，我愿意死，求你告诉我，你们把弘儿带到什么地方了，现在官府在通缉他，只有把他带回日本才安全！ 你要带他回日本？卓燕含泪大笑，那我更不会告诉你，你就在愧疚中活着吧，你害死我大哥，害死复兴会那么多人，我现在杀不了你，不过，不要再让我遇到你，否则，我一定会一剑杀了你！ 卓燕猛地走出回忆，这段回忆，时至今日，仍旧是她的噩梦，每每想到，她都感觉到痛心疾首，他以为卓弘的身世只要她不说，就会成为永久的秘密，没想到，泉子竟然找到了他，也许，她必须承认母子之间的确有着难以割断的缘分，不管她怎么恨她，她终究是卓弘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