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八魔（五）
仿佛远古妖兽獠牙巨爪一般的四方青山依旧挺立，弯曲锐利的狰狞轮廓上却可见“玄阳真印”爆炸之后造成的明显伤痕。“玄阳真印”由内而外的猛烈爆发让“四方青山”也受到了不小的损伤，原本密不透风的浑厚防御也出现了大量裂痕，青山笼罩下浓重的冰雾不断从缝隙中泄出，让众人最为关注的画面一点点变得清晰起来。 那四方青山所指方向，渐渐显露出一个模糊的直立的人影。随后在众人的困惑震惊的目光中，那模糊的身影忽然分开变成两个，如雾中相互纠缠的两道树影，最终在不断倾斜的夕阳中逐渐分离。随着视野变得清晰起来，那道削瘦身影依旧屹立，只是身上的一袭蓝衫又破旧了几分。而在他旁边，却是站着一个众人都未曾注意到的人，一个女人。 “好啦，妄障不想伤你，我也不会让你受伤。现在你自己离开吧，嗯？” 那人影轻声说道，众人离得远自然听不到他说些什么，只是与他面对面的那个女子却听得清楚。她抬起头一双呆滞无神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看向眼前这个不知为何一再放过她的大魔头，只见那魔头的目光中不见任何游戏嘲弄，唯有清澈温和。 之前两位界境大灵术师施术的时候，众灵术师都下意识地忽视了这个被妄障剑刻意放过的女子。也许梁程玉和青阳长老都曾注意到那个抱着夫君尸首伤心欲绝的可怜女子，但终究没有顾忌她的安危而放弃对八魔剑绝好的攻击机会。当那两个威力绝伦的界境灵术施放之后，众人只顾着为两位仙尊喝彩欢呼，为亲眼目睹两位仙尊的威风凛凛而激动不已，浑然没有察觉那个女子也会被波及，甚至因此命丧当场。 但距离女子最近的八魔剑没有忘记，或者说他之前手持妄障剑的时候之所以会出现变故，完全就是因为这个女子的关系。所以此时才会出现众人眼前所见的这一幕。 八魔剑居然救了那个曾经向他出手的女子？ 在场所有灵术师都陷入一片尴尬的沉默当中。如果八魔剑没有救下那个女子，他们大可以分辩那个女子是为了救自己的夫君不幸遇害，即便不能将责任完全归于八魔剑，也可以说是其在八魔剑与两位仙尊的战斗中受到波及不幸丧命云云。如此一来，事后除了那个女子的亲朋好友恐怕不会再有人记起这个女子，最多人们提起今日围剿八魔剑之惨烈战况，才会偶然想起有这么一个女子与自己的夫君同赴黄泉，换来一声贞烈女子、巾帼不让须眉的赞叹。 但如今却是八魔剑救了她，相比之下，自诩正义的众人一方反而有加害于她的嫌疑。 “不要怕，就这样走出去就行了。” 那个温和的声音再次响起，女子眼前出现了半个带着微笑的脸庞，尽管看起来十分诡异，但她还是能够感觉到对方的善意。在经历了亲眼目睹夫君惨死的痛不欲生，在界境灵术的威胁下依旧浑浑噩噩，最后不知为何被八魔剑救下的离奇际遇，女子终于恢复了一些神志，跌跌撞撞地离开了那个身影向外走去。随后她回头看了一眼那个依旧带着温和微笑的削瘦身影，心中不知为何已然没有了撕心裂肺或是痛恨的情绪，就连周围众人复杂的目光都没有引起她的注意。她张嘴欲语，想问出心中疑惑，然而最后还是紧抿着苍白的嘴唇离开了。 “这样好吗？心已死，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那留在原地的孤独身影似乎在自言自语，然后自嘲似地摇了摇头。 “我又不是疯子，怎么可能会懂妄障的想法，呵……” 那女子就这样艰难而缓慢地向外走去，众灵术师零零散散、三五成群地环绕成一大圈，然而她却对那些拦在前方的人毫无反应，只是麻木地向前走。 “清婉仙子！你刚才为何不出手？难道你忘了，你夫君就是死在那个魔头的手上吗？” 忽然人群中一个声音响起，看起来还是那女子的熟人，但女子对他的话也毫无反应，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百丈距离并不算远，即便女子走得缓慢也已经接近了“四方青山”的边缘，更远处的外围人群中开始出现一点sao动。 “清婉仙子！为何那魔头会救你？” “仙子！你为何不肯杀他！” “你是不是被那魔头蛊惑了？” “好像傻了……” “映清婉！！你可对得起你死去的夫君！” “将她拿下！” 女子的沉默终于引起了更大的sao乱，更多人聚集在她的前方，群情激奋中还有人拔出了刀剑。不远处的陆起冷眼旁观这一幕，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眼前发生的事情似乎越来越有趣了，被人围剿的大魔头出手救人，而本应是同道中人的众灵术师为了掩饰自己的愧疚和罪恶感，却要找借口害死这个可怜的女子，这荒诞一幕怎能不让他开怀大笑。 更远处，叶盈霜一脸焦急，看着那不断向前的女子，转头问道： “我们能不能救她？” “不。” 无邪认真看着她的双眼，对她格外关心这个陌不相识的女子并不意外，但他还是摇了摇头。他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好人或者坏人，他只是在乎自己身边的人，陌生人与他无关。 叶盈霜带着希冀的眼神渐渐黯淡，她也明白无邪不肯救人的原因，但她还是无法眼睁睁地看着这样一个可怜的女子在自己面前死去。叶盈霜紧咬嘴唇，神色变幻不定，无邪握着她的手掌都能感觉到她的手心忽然紧张得冒汗。他清晰感应到叶盈霜此时心中的挣扎，不过既没有开口为她分担的意思，也没有改变主意的念头。 也就在这个时候，无邪的眼角忽然瞥见一道银色闪光，他猛然回头看去的时候，就已经不见了那道闪光的踪影。而远处女子行进方向的前方，却多了一道深不见底的笔直沟壑。那沟壑紧贴着女子的行进轨迹，自那八魔剑身前直至挡在那女子前方的人群跟前，犹如一柄无形长剑，将坚实厚重的冰面划出一道笔直剑痕。 好快的剑！无邪眼神中出现难得的震撼之色，八魔剑刚才那一剑的速度超乎他的预测，以至于只能依靠本能直觉才能勉强看到那道剑痕飞出的的轨迹。若是刚才那一剑是冲着他来的，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避开那惊艳一剑。 “我说了让她走，难道你们没听到吗？” 略显轻佻的嗓音自那削瘦身影传来，此时众人才恍然意识到，眼前的八魔剑早已不是刚才手持妄障剑那般神情狂乱的模样。那张年轻的脸庞自中间分为两半，一半是眼睛微眯，嘴角带着弧度的温和笑脸，一半却是眼睛紧闭，眼角带着一道鲜艳血红泪痕的哀伤脸庞。 此时，他的右手中轻巧随意地倒拎着一把极为细长的银剑，那柄长剑如此单薄，看起来仿佛一束银光，在冰雪映照下寒光流转，自是不凡。方才那抹银光显然就是出自此剑。 八魔剑那带着笑意的半张脸庞环视一圈，看着脸上重新浮现恐惧神色的众灵术师，说道： “既然如此，那我只好用剑说话了。” 蓬蓬蓬！八魔剑带着轻松愉快的话语落下，人群中忽然响起几声诡异的响声。众人目光望去，只见那道深深剑痕的尽头，纯白湖面上多了几朵艳丽至极的硕大血色花朵，而原先站在那里的人却是不见了踪影。 “啊啊啊啊——” 距离那几朵生盛开的血rou之花最近的一位仙子忽然发了疯似地尖叫起来，刚才那几个人炸成血rou碎末的时候，没有防备的她来不及闪躲，身上溅上了不少鲜红之色。在意识到就在自己身边，那几个灵术师在忽然之间就变成一堆碎rou残渣之后，那位仙子终于承受不住，心神崩溃了。那位仙子的的尖叫声像是在人群中引燃了恐惧的火种，每个人都情不自禁地向后退缩，本就零零散散的包围圈立刻变得更加散乱。 “绝影剑……” 还在半空中，二十年前曾参加过围剿八魔剑还幸存生还下来的梁程玉颤声说道。 刚才那抹银光闪过的时候，他就已经猜到了八魔剑此时所施展的正是绝影剑。即便如此他也没有能够看清那道剑光的轨迹和去向，更没有察觉到那几个倒霉的灵术师何时被剑气刺中。二十年前，第一次亲眼看到绝影剑的时候，他就被八魔剑那手让人无法防备的快剑震撼得无以复加。如今的绝影剑依旧快得让人绝望，而且比二十年前更加隐蔽、精准。 但这还不是让梁程玉大为失态的最主要原因。正因为他之前见过八魔剑施展绝影剑之时的模样，所以他很肯定自己从未见过眼前八魔剑这般诡异的面孔。如果他猜得不错的话，先前微笑开口的正是绝影剑，而另一半，面孔却是属于他以前从未见过的某一剑的姿态。 难道眼下八魔剑已经可以同时驾驭两把魔剑了吗？ 一念至此，梁程玉恍然又看到了那令他终生难忘的一幕。 一人，一剑，夕阳之下，血海尸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