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灰色的夜幕已经拉开了,劳动了一天的人们往炕上一躺就沉入了梦乡。风息了,月亮更明,被夜幕笼罩着的塔子沟,除了时不时地传来几声斑鸠的咕咕声,四周显得分外宁静。 刘福余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想着连日来的安静,感到这并不是件好事。只要日本鬼子不滚出中国,人们想过安宁的生活是不可能的,看来,鬼子会有更大的行动。刘福余无声地抽了口气,他欠起身子看看躺在炕梢的大哥和三弟,他们都已经入睡了。只有刘大娘,还乍乍巴巴地在屋里屋外忙活。刘福余坐起身来,看着白发苍苍的老母,不安地说: “娘,您忙一天了,早点睡吧,再说现在天已经不早了。” “哎,娘上了年纪老了,没那么多的觉。你这孩子,坐起来干什么,快躺下睡吧。哦,余儿,娘看你的衣襟今天撕破了,快脱下来,娘给你补补。” 刘大娘拿过儿子的一件补丁摞补丁的白褂子,在昏暗的松油灯下,觑觑着眼睛穿针引线缝补起来。刘福余躺在炕上,双手垫在脑后,眼睛望着窗外的夜空出神。很快,刘大娘把衣服补好了,回头看看儿子还没睡,于是老人家走了过来,坐到儿子跟前的炕沿边,慈祥地说: “睡吧余儿,天不早了,已经四更了。还不睡,想啥呢” “娘,我们解放军的主力部队已经向朝阳、凌源、建昌和绥中等地挺进了。日本鬼子在中国横行的日子不会长了,娘,我们一定能打跑日本鬼子狗强盗!” “能把这些遭天杀的魔鬼都打走,那就好了。娘相信,这一天一定能到来。” 刘大娘说着用扇子给儿子轰了几下蚊子,拿起一只鞋底,又回到灯前纳底子去了。刘福余翻了个身,可还是睡不着,他又想起自己刚加入八路军突击队时的情景。那些一张张陌生却热情淳朴的面孔,是他们把他这个苦大仇深,目不识丁的粗人,带上了革命的征途,成为一名光荣的中国共产党党员。几年来,凭着自己对党的忠心赤胆,和不屈不挠的精神,与鬼子伪军作艰苦卓绝的斗争,特别是筹集给养,每次都能出色地完成任务。刘福余认为,他之所以能够全心全意为部队做工作,是与娘和大哥对他的支持分不开的。特别是娘,刘福余发现在老人家身上仿佛潜藏着一股巨大的力量。这股力量就是勇敢、坚强。这股力量同样感染着刘福余,他每次作战归来,回家看见母亲,他就感到无限幸福。 刘福余翻了个身,看见母亲还在灯下纳底子,催促说: “娘,您也该睡了。” “别管娘,你快睡吧,娘还没困哩。这只鞋底就剩点尾子了,娘把它纳完得了。” 刘大娘一边纳鞋底子,一边回想自己的人生。自从二十三年前丈夫死后,支撑她生活的全部,就是这三个儿子,儿子是她的命根子,是她心中的希望之光。因为有儿子,使她有了战胜一切艰难困苦的力量。如今,三个儿子都已长大成人,余儿还参加了共产党,当了八路军,现在又在武工队。总之,余儿所做的一切,都是为国为民的好事。村里人夸赞他,都说他是好样的,连张永平那样的财主,现在见了余儿也要先笑后说话。只是这孩子的命太苦了,几年前好不容易给他说了房媳妇,没想到过门不到三年,还没为刘家生育一儿半女就死了。现在,三个儿子都没有媳妇,唉,如果没有日本鬼子在这里烧杀掠夺,三个儿子也不能都打光棍。想到日本鬼子,刘大娘突然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呀!鬼子这么多天没有动静了,难道他们真是被八路军武工队打怕了吗还是在准备更大的反扑。这些不得好死的魔鬼,想到凶残暴戾的日本鬼子,刘大娘突然想起孩子们叔叔的惨死,心里不禁难过起来,眼里滚出两行清泪。老人家吸了吸鼻子,唉地一声轻叹,回头往炕上一看,听见余儿发出了细细的鼾声。于是老人家把麻绳缠在鞋底上,唿地一口吹灭了灯。 “喔喔喔——” “喔喔喔——” 晨鸡已经叫过几遍,天依然黑乌乌的。刘福余一骨碌翻身坐起,发现娘坐在他身边,于是不安地问: “娘,您一夜没睡” “娘睡不着,就坐在这里看着你睡,”其实,老人家对自己的三个儿子,最惦记的就是这个二儿子。儿子虽然干的是杀鬼子惩恶人的大事,但他是与凶残的魔鬼打交道。所以,只要刘福余一出门,老人家的心总是在嗓子眼里提着,“余儿,今天也要出门吗天还没有亮,你再睡一会儿吧,啊。” “娘,您怎么一夜没睡呢您不是哪儿不舒服吧”刘福余是个孝子,他看见白发苍苍的老母,可怜巴巴地坐在自己面前,心中顿时一阵难过,“娘,您哪儿不舒服可要告诉儿子。” “娘没有不舒服,娘真的是睡不着,就守在你面前,看着你鼾睡,娘心里舒服,踏实。哦,余儿,你还没有回答我,今天也要出门吗要到哪里去” 刘大娘说着递给刘福余一件褂子,刘福余穿好衣服,这时天已经开始放亮了。他一边下地一边说: “娘,您若没有什么事,我今天要出门,到明水去筹粮。大部队很快就要打回来了,我身为财粮助理,要保证大部队的军需供应。娘,您不用惦记我,每次我一出门您就到村口去望着。以后,娘您不必去,放心吧,儿子不会有事的。” “好,没有事就好,你等着,娘给你做饭去。” “娘,您一夜没睡觉,别忙乎了,快躺下睡一会儿吧。您不用为我做饭,我自己弄口吃的就行了。”说着刘福余走了出去。 “那怎么成,娘不困,娘给你们做饭去。”刘大娘也走了出去,老人家用泥盆装着高粱米,一边淘一边看着刘福余说,“余儿哪,你好久没给娘烧火了,今天你给娘烧火吧。” “好的,娘,我来烧火。”刘福余从院子里抱来一抱干树枝子,抉一把,往灶膛里一塞,用火石一打火,很快把火点着了,灶膛里立刻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刘福余一边烧火,抬头望着母亲满是皱纹的脸,心里很难过。因此说,“娘,是儿子不孝,儿子不孝。您偌大年纪,这里里外外的家务活,还要娘cao劳。娘啊,以后您要多注意自己的身体,少做些家务活。” “傻孩子,这家务活娘不做谁来做,再说人老了,这身子骨还真得活动活动才硬朗。”刘大娘是一位思想开明的母亲,她怕儿子因惦记她而影响部队工作,因此故意说,“娘这身子骨好着哩,余儿,记住,自古忠孝不两全。你做的是为国为民,除暴除jian杀鬼子的大事,是大孝。你能多杀几个鬼子汉jian,娘就大慰平生了,你爹在九泉之下也会为你感到高兴。余儿,你也不用老惦记着娘,有你大哥和你三弟在家,你忙你的工作好了。” 刘福余听了娘的这番话,心中十分激动。是啊,杀鬼子,杀汉jian,除暴安良,把日本鬼子赶出中国去,是全民族的大事。我决不能辜负娘的期望,作为中华民族的热血男儿,国难当头,奋勇抗战,马革裹尸,此吾志也。 刘大娘今天给儿子煮了高粱米干饭,还打了六个鸡蛋蒸了一大海碗鸡蛋羹。这样的饭菜,对他们这等贫苦家庭来说,只有逢年过节才会有的。刘福纯放上桌子,拿来碗筷,刘福余端来一大盆高粱米干饭。刘大娘把鸡蛋羹端来放在桌子上,在围裙上擦了擦手,爱抚地看着三个爱子,催促着说: “孩子们,快吃吧,都吃得饱饱的,好各自干各自的活。啊,余儿,你们都快吃。” 刘福良看见母亲今天为他们做了高粱米干饭和鸡蛋羹,高兴得像个小孩子似的嚷着说: “娘,您老人家今天是怎么了。今天又不是年又不是节的,给我们做这么好吃的饭菜,我太感动太高兴了。” 刘大娘听了小儿子的话,反而难过起来,是啊,我的孩子们太苦了。一年到头,除了咸菜,生菜大葱蘸酱,高粱米糊糊,包米糊糊,有时蒸点窝头,里面还要放很多榆树叶野菜什么的,吃鸡蛋对他们来说更是少见又少见。家里虽然养了几只鸡,可是一家人吃的油盐,全靠用鸡蛋去换。刘大娘心肠又好,谁家大人小孩有个病痛灾星,她都要拿几个鸡蛋去看看。部队里哪个战士有个伤病,老人家都要让刘福余给送去些鸡蛋。前段时间韩成武在朱庆林家养伤,她还让刘福余拿去十个鸡蛋给韩成武补身子。这次潘凯肺病犯的很严重,刘大娘听说潘凯吃不下东西,两次让刘福余送去五十多个鸡蛋,让朱庆林的妻子吴香云给冲鸡蛋花喂潘凯。是啊,该做的刘大娘都做了,只是苦了自己的孩子。老人家无声地抽了口气,慈祥地说: “吃吧孩子们,你们怎么不吃呢快吃呀。” “娘,您也来吃吧。”刘福余说。 “天还早哩,娘现在不饿,先不吃的。”刘大娘看见三个儿子一小口一小口在喝鸡蛋羹,老人家心里又是一热。多么孝顺的孩子,他们是看我没吃,而舍不得多喝。老人家上前拿起羹匙说,“这鸡蛋羹是要趁热喝的,剩下的凉了有腥味就不好喝了。”刘大娘说着把一碗鸡蛋羹都拨到三个儿子碗里。 和每天一样,刘福余吃完早饭,马上把盒子枪往腰间衣内一插,带上他的身份证件。在临出院门时,回头看着站在门前的母亲,亲切地说: “娘,回屋去吧,您不用惦记,我下午就能回来。哦,娘您别忘了,哪天有空,让大哥一定去把我爹的坟修理好。” “余儿,等一等,”刘大娘叫住儿子,把几个用布包着的窝头放在刘福余手上。目光慈爱地看着刘福余,声音低微的说,“拿着,在路上吃吧,余儿哪,路上要千万小心。” “放心吧娘,我会小心的。倒是您自己,千万要保重身体,年纪大了,家里的活尽量少做点,我走了娘。” 刘福余说完把窝头塞进衣内,大步朝外走,走了几步,他停住一回头。看见母亲靠在门框边,正用围裙擦眼泪,刘福余唉地一声轻叹,转身快步走出院子。不知为什么,今天刘福余的心情有些沉重,他放不下母亲那忧悒的眼神,他怜惜母亲一生历尽千辛万苦,这么大年纪,现在还要为他担惊受怕。唉!刘福余甩甩头,但是甩不掉心中的郁闷,甩不掉对母亲的牵挂。他知道,穷人要想过上好日子,必须打跑日本鬼子,翻身闹解放,因此他在心中暗暗地说: “娘,苦日子不会太长了,您等着,我们很快就会把日本鬼子打出中国去!到那时,儿子再不会让娘受苦受累了。” 刘福余这样想着,心情似乎好了许多,他是一位襟怀坦荡的共产党员,对革命充满必胜的信念。刘福余加快步伐走出塔子沟,太阳刚刚升起,他看看前后没有人,赶忙钻进山林里为自己换了装。这时的刘福余,穿一件浅灰色衬衫,唇角贴着胡子,戴一副茶色眼镜。当他从林中走出来时,刚好在山道上遇见了通信员周成。周成看见刘福余这副打扮,噗嗤笑着说: “怎么是你刘大哥,喝,你这副打扮真帅。” “你看我像啥,”刘福余打趣地问,“你看像不像个大掌柜的” “不像不像,”周成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冲口说,“刘大哥,要我看你这身打扮四不像。” “四不像,那你怎么还说帅” “这帅跟四不像没什么关系。你看你这身打扮,说像个掌柜的嘛,你没那份阔气;说像个汉jian特务嘛没那份匪性;说是地下党嘛还多了那么一点点俗气;如同说是老百姓嘛,老百姓根本就没有你这种打扮的。” “照你这么说,我这身打扮是啥也不像” “嗯不,除了这四不像,我看倒像另一号人。” “像什么人” “像好吃懒做的二流子。” “你这个小鬼,我打你,”刘福余说着举起手,佯装做了个要打的姿势。随后自己笑了起来,“咳,小周,说正经的,你怎么来了,要到哪里去” “刘大哥,”周成是个略带顽皮却很诚实的小战士,他忽然觉得,自己跟这样一位很受人敬仰的大哥哥开这样的玩笑很不应该,于是歉意地说,“刚才跟你开玩笑,请别介意。我是受于队长派遣,让我去找韩成武跟你一起去筹粮,可是韩成武随潘政委到康家房子去了,所以于队长让我和你一起去明水筹粮。” “哦,你和我一起去筹粮,好哇。小周,有什么介意不介意的,开玩笑嘛,不说不笑不热闹。你看我们这么说说笑笑的,连走路都不觉得累了。” 出了山口,前面就是盘龙沟,刘福余和周成刚要往山下走,突然从前方三岔路口走出几个身穿绸衫,头戴礼帽的人,正朝山上走来。这几个人说话拿腔作调,一看就不像是好人,这时对方也看见了刘福余和他身后的周成,其中一人大声喝问: “干什么的” 对方为什么问刘福余是干什么的,确实是因为刘福余这身四不像的打扮,把他们搞糊涂了,他们错把刘福余当成了汉jian。原来,这几个人是日伪特务。他们见刘福余只有两个人,而且后面那个还像个怕怕吓吓的小孩子,就算前面那个真是个土八路,可自己有六七个人,怕他们作甚。所以这几个日伪特务一点顾忌都没有,一个个挺胸腆肚朝前走,不过,别看他们走路晃晃悠悠,但今日身负重任,马虎不得。他们见刘福余没吭声,立刻警惕起来,心想这两个人好像不是自己人。于是还是刚才问话的那个特务暴声喝道: “快说!你们是哪一部分的再不说话,老子要开枪了!” “自己人,宪兵队的”刘福余高声回答着特务的问话,同时小声对周成说,“小心,碰上日伪特务了。” “宪兵队的”这时走在第二位的一个特务,别看他长得尖嘴猴腮,但气派足的很,看来是个特务头。只见他摇晃着脑袋跨前一步,然后一搂袖子,cao着沙哑嗓子说,“既是宪兵队的,那么快说,今天碰头口令是什么” “口令” 说时迟那时快,刘福余嗖地从腰间拔出盒子枪,说了句“是这个”,一勾扳机叭地一枪,特务头被摞倒了。周成一闪身来到刘福余面前也叭叭两枪,打倒两个。 特务们没想到这两个人的身手这么快,眨眼之间自己的弟兄倒下了三个。这些贪生怕死的狗特务来不及掏枪就地一滚,滚到路旁的玉米地里,开始叭叭朝刘福余周成射击。刘福余一边还击一边后退,他的身体已经退到灌木丛旁,刚要进灌木丛,就在这时,一个特务竟然站起身,举枪向周成瞄准射击。刘福余见了奋不顾身扑上前去,一把推开周成,同时“叭叭”两枪,特务应声倒下,而飞来的子弹射中了刘福余的右胸。周成看见刘福余负了伤,赶忙向特务隐蔽的玉米地甩出两弹手榴弹。在“轰!轰!”的爆炸声中,周成背起刘福余往大山深处跑。刘福余流血过多,伤势很重,他一次次要周成把他放下。周成也不出声,任凭泪水像决堤的狂洪,在脸上奔窜。周成知道,刘大哥这一枪是替我挨的,如果刚才不是刘大哥把我推开,那中弹倒在地上的人是我。是我害得刘大哥中弹受伤,我一定要把他背回去。周成无声地哭泣着,不管刘福余怎么说,周成就是不把他放下来。但是,他终究还是个孩子,太年轻,体力有限。特别到了后来,两条腿颤的不得了,一个下坡扑嗵摔倒,两个人朝山下滚去。周成哭着爬起来跑向刘福余,这时刘福余被一丛灌木挡住,他喘吁吁地说: “周成……小……小弟,你……你不要管我了,看……看来今天鬼子有更大的行……行动。他们……他们息……息战几日,今日又卷土重……重来了。你……你赶快回去向华……华书记和于……于队长,报……报告这个情况。我的枪和身份证件,我把它埋……埋在这堆树丛里。如果我……有不测,你以后来……来把它取走,交……交给组织……好弟弟快,你衣服上的血迹还……没干,快到下面洗……洗洗,你快走……” “不!刘大哥,我不能丢下你不管,我绝不能丢下你不管,我一定要把你背回去。”周成说着泣不成声,他赶忙脱下自己的褂子,把刘福余的伤口绑上。 “快……快走,”刘福余看见哭成泪人的周成,心中十分着急,他喘息了一会儿,抬头看着这个他一直视为亲弟弟的小战士,用他生命中最后的一点力气,大声说,“周……成,我以一个共……共产党员的身份……命令你……快……快走!” 周成望着浑身是血伤势严重的刘福余,有千万个不愿意独自离他而去。可是周成知道,刘福余是一位对党对人民无限忠诚的革命战士,他早把生死置之度外。更何况,今天鬼子卷土重来,必须把这个情报立即报给华书记于队长他们。周成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痕站起身来,急急地说: “刘大哥,你就躺在这灌木丛中歇着,我回去把这个情报报给武工队后,我会立刻带人来抬你回去的。” “不!周成,我命令你……回去后立……立刻去找华书记他们,亲口把……把情况报告给华书记……于……于队长,然后你……投入战……战斗,不许回……回来接我,快……快走……” “好好,刘大哥,我听您的话,我这就走。” 周成哭着把刘福余抱进灌木丛中,扶他躺下。他擦了擦眼泪,好好看看这堆灌木丛,又在灌木丛上放了一根干树枝作为标记。看看周围的地形,然后折下一根松枝,把地面落叶上的血迹扫乱,向着刘福余深深地鞠了一躬,哽咽着说: “刘大哥,你等着,一会儿就会有人来接你,我走了。” 周成说完,又向刘福余鞠了一躬,转身朝山下跑去。 袁茵茵怀抱一本书,闲适地靠在被垛旁坐着。 她根本没有看书,而是微闭双目,她的思绪在一个缤纷的感情世界里遨游。脑海中满是于海生丰神秀逸,气宇轩昂的图像,在他轶类超群的威仪中,自有儒雅一流的意兴。这一切是那么令她心动,令她迷失。她甚至感到,在茫茫天地间,仿佛他们是为彼此而降临人世。 想到于海生,袁茵茵心中就会产生一种奇异的感动。好几天没有看见于大哥了,袁茵茵无声地抽了口气,缓缓地睁开眼睛,走到桌前放下书本,随即拿出一方洁白的丝绢铺在桌上。略作沉思,然后提起笔,行云流水般在笔下抒发自己的情怀: 重门不锁相思梦, 脉脉绸寥望落霞。 东风伴我随意去, 化作飞蝶绕天涯。 袁茵茵刚写完一首七绝,忽然隆隆隆……天边传来一阵低低的雷鸣,晴朗朗的天空突然阴沉下来,带着雨意的风,刮得窗户啪啪作响。袁茵茵怕下雨,来不及收拾笔墨砚台,就赶忙跑到院子里去收晾晒的衣服。袁茵茵刚把晾晒的衣服从杆上取下来,这时,院门口传来咚咚的脚步声。茵茵回头一看,二皮狗穿一身破西服,歪戴着礼帽,手里还拄着根文明棍,大摇大摆地走进院来。袁茵茵看见他,从心里往外作呕,她抱着衣服跑进屋去,回身想关门,可是二皮狗已经来到门前,伸出两手把门推开了。 “怎么,表妹见了表哥就这么没有礼貌,我说姨娘姨父是怎么教导你的还有大学的书都白读了”二皮狗嬉皮笑脸地说,他那两颗被于海生打掉的门牙已经镶上了,镶的是铜的。一张嘴,像是两颗大黄包米粒沾在唇边一样,难看死了,“表妹,你这是怎么了你每次看见表哥总是一点笑模样都没有。表妹呀,表哥我可是时时惦记着你,想你呀。” “谁要你惦记谁是你的表妹我没有你这样的表哥,”袁茵茵满脸怒容,喝道,“郭启田你这个混帐东西,你出卖祖国,出卖良心,辱没祖宗。汉jian、特务,你给我滚!” “我说表妹呀,不要把话说得这么难听,你可是读过大书的人哪,咋就这么没有见地呢我看你那书真是白读了,”二皮狗往茵茵面前凑了两步。故意用文明棍咚咚的敲着地,大声说,“表妹,你知道现在是谁的天下是皇军的天下。像那些土包子成天跟大日本皇军作对,绝对没有好下场,他们是自掘坟墓,去死吧。表妹,你表哥我这叫择木而处,识时务者为俊杰……” “呸!狗汉jian!” 袁茵茵骂了二皮狗一句,转身抱着衣服直接奔进爹娘的东屋,这几天袁仲坤的身体又不太好,老夫妻俩都在炕头坐着。二皮狗随后跟进屋来,见了姨娘姨父也没吭句声。他进屋后一眼看见桌上放着一块有字的丝绢,随即拿起来一看,原来是首诗,好秀美的字,墨迹未干,二皮狗看着冲口念道: “重门不锁相思梦,脉脉绸寥望落霞,东风伴我随意去,化作飞蝶绕天涯。手帕题诗,有古风,妙!好诗,真是好诗。这化作飞蝶绕天涯,表妹呀,你我真是造物主的杰作,天造地设的一对。你表哥我就是那梁山伯,表妹就是祝英台……” 袁茵茵听着二皮狗那令人作呕的胡说八道,气得她粉腮猝变。茵茵用手指着二皮狗的鼻子,大声斥喝: “别碰我的东西,你给我放下!” “喝,怎么,我不能碰”二皮狗满脸邪气,色眼迷迷地看着茵茵,阴阳怪气地说,“难道你这怀春情诗,不是为表哥我写的吗真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表妹想表哥,你言语一声也就罢了,我立刻就来。何必写这些颠倒鸾凤……” “放肆!你这个混帐东西,”坐在炕头的袁仲坤听不下去了,刚才二皮狗念那首诗,他心里也在埋怨女儿,女孩子家不该写那样的艳词。可是现在不是教训女儿的时候,而是应该马上轰走这个黑了心肝的畜生。袁仲坤身子向前挪了挪,用手指着二皮狗,大声喝斥,“你给我滚,赶快滚,我袁家没有你这样的亲戚,滚!” 袁仲坤的暴喝,叫二皮狗滚,二皮狗闻言立刻竖起眼睛刚要发作,但他马上顿住了。袁仲坤这句叫他滚,倒是提醒了二皮狗,我今天干吗来了,有正事呀,因此他情急地说: “表妹,快,我今天是特意来带你走的。” “让我跟你走,休想!”袁茵茵恨恨地说。 二皮狗一看,不能在这里再耽搁时间了,他急忙走上前去用手扯茵茵,并着急地说: “表妹,我是为你好,你却对我这般无情。好,就算你有良心,你爱国,可你表姐吴香云的丈夫朱庆林,不也是干我们这一行的吗你怎么不说他们是汉jian特务呢还有,你为什么这些天常上他们家去你为什么不憎恨他们呢” “他……”茵茵想,以前大家都骂朱庆林是日本人的走狗,是汉jian,所以自己就跟表姐断绝了来往。是这次潘政委有病,于海生来找她去给潘政委看病,才释去了她对表姐一家的怨恨。原来表姐夫和表姐都是共产党的人,可是这些话不能对二皮狗说,因此袁茵茵把头一扬,平静地说,“他朱庆林是朱庆林,表姐是表姐,我是去看我的表姐,干你何事” “哼!去看你的表姐,恐怕没那么简单吧,不过此刻我没功夫跟你理论这些。闲话少说,表妹,你赶快跟我走,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二皮狗说着,又要上前扯袁茵茵。 “狗子,什么事情来不及了,”袁夫人叫着二皮狗的乳名,每次看见这个狗子心里就难受,心想jiejie姐夫死得早,留下他这个孽障,尽干些伤天害理辱没祖宗的事。但不管怎么样,他是jiejie留下的骨rou,袁夫人总是盼望着这个狗子有一天能变好,因此说,“狗子,你表妹的话是对的,咱们可是中国人,姨妈记得,你小时候,你父亲母亲常给你讲做人的道理,咱们不能做出对不起大家的事。” 二皮狗一想,哪来那么多废话,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皇军就到了。二皮狗一转身,猴脸一拉,毫不客气地冲袁夫人说: “老东西,你给我好好听着,今天我没空跟你闲扯皮。实话跟你们说吧,大日本皇军的大部队,马上就要来血洗塔子沟了!再不走,再不走你们就等死!” “什么鬼子要来血洗塔子沟”袁茵茵颤声问。 “不错,皇军马上要来血洗塔子沟!” 二皮狗狐假虎威地报出了这个惊天险恶的消息。本来,今天他受命去平顶山下,接应从山海关过来的关东军守备队,并为他们带路去攻打张家房子的。二皮狗接到命令是深夜一点多钟,心想离天亮还有几个小时,他耐不住寂寞去了黄岩沟郭寡妇家,两人风流过后误了时间,一觉睡到日上三杆才醒。二皮狗想平顶山是不能去了,那小野少佐看见我这么晚才去,还不一枪崩了我。二皮狗害怕了,他知道自己延误军机鬼子绝对轻饶不了他,他得为自己想一条避免灾难的妙策。于是他立刻想到皇军血洗塔子沟,他怕茵茵被鬼子掳去,他现在必须把茵茵带走,有茵茵在自己手上,等于自己有了护身符。如果小野少佐追究他,他可以把这个如花似玉的表妹献给山本太郎,从今后,我郭启田便是大日本皇军宪兵中队长的大舅子了,看他们谁还敢小看我。二皮狗正想着美事,再看袁家三口人,听说鬼子要来血洗塔子沟,那袁夫人吓得浑身筛糠似的抖了起来。 “哈哈,看把你们吓得,怎么样表妹,现在该痛快地跟我走了吧。皇军马上就到,塔子沟很快会血流成河。还有,”二皮狗说着眼睛审视地盯着袁茵茵,继续说,“实话告诉你们,朱庆林也跑不了,皇军已经怀疑上他了。” “什么,鬼子怀疑表姐夫了” 茵茵如同晴空霹雳,她惊恐的神态,让狡猾的二皮狗看出了端倪。其实,鬼子现在并没有怀疑朱庆林,因为朱庆林拉拢着翻译官秦家驹,常给他些小恩小惠。所以秦家驹在山本太郎面前,总是替朱庆林说好话,夸朱庆林能干,甚至把别人送的情报,说成是朱庆林的功劳。而朱庆林与二皮狗,他们两人之间,一个是真汉jian,一个是假特务,假特务当然看不上真汉jian,所以两人是针锋相对。二皮狗总想找机会报复,没想到刚才几句话,就从袁茵茵嘴里得到了足以至朱庆林于死地的情报。 二皮狗心花怒放,他断定,朱庆林肯定有问题,他家中肯定有*的线索。我将这个情报报告给山本太君,不但能要了朱庆林的命,以雪往日被羞辱之耻,同时,我还能领到重赏。到那时,佳人怀抱,美酒飘香,我郭启田算是真正出人头地了。二皮狗像是被鬼魂催的似的,得意忘形地说: “哈哈,他朱庆林和我作对,还缺了个心眼。现在,现在我有足够的证据,在山本太君面前告他个私通八路。朱庆林,你今天死定了,死定了,哈哈……” “什么,是你在怀疑朱庆林”茵茵吓得机灵打了个寒噤。 “不是我,表妹,”二皮狗猛地一转身,色眼眯眯地瞟着袁茵茵说,“是你那惊慌的神情告诉我,朱庆林私通八路。” “卑鄙!” 袁茵茵从喉管里挤出两个单音,随即嗖地从衣内掏出小六轮手枪,双手握着,枪口对准二皮狗。袁夫人一看,今天要出大事,袁夫人是位深明大义的妇人,自古至今,大义灭亲之事史不绝书,这个孽障是该死了。袁夫人在心中说:jiejie姐夫,休怪我袁家人手毒,如果今天不整死这个孽障,他马上又要去害人。袁夫人怕二皮狗去夺女儿的枪,故意情急地说: “茵儿,茵儿哪,你那没子弹的枪不管用。赶快扔掉它,去拿棒子打这个畜生,打死这个畜生。” 二皮狗看见袁茵茵掏出一支漂亮的袖珍手枪,听姨娘说枪里没有子弹。没有子弹好哇,他毫无防范地摇晃着身子向袁茵茵面前凑,还用手拍着自己的胸脯说: “好漂亮的一支小六轮手枪,没有子弹没有子弹好。好哇,千万别丢掉,玩玩多好哇,跟表哥好好玩玩。表妹,来,往我这儿打,就往我这胸口窝里打。” 袁茵茵手握着小手枪心里很害怕,握枪的手颤抖着,因为她从来没放过枪。心想这可怎么办哪还好,前些天她给潘凯治病时,潘凯教过她怎样打枪,并给她的小六轮枪上好了子弹,还教她关好保险机,说是一旦遇到敌人时随时可用。对呀,站在我面前的二皮狗不就是敌人吗他投靠日本鬼子出卖同胞,伤天害理,他的罪孽深重磬竹难书!袁茵茵知道,她现在必须打死这个汉jian,把鬼子要来血洗塔子沟的情报赶快送给于大哥他们。袁茵茵怀着对汉jian走狗的刻骨仇恨,怒视着二皮狗、大声说: “郭启田,你这个可耻的民族败类,今天我就打死你!” 只见袁茵茵玉指一勾扳机,“噗”的一声细微的轻响,没想到这竟然是支无声手枪。离得太近了,这一枪正好射中二皮狗的心窝。二皮狗身子摇两摇,这个出卖民族,出卖同胞的汉jian走狗,他万万没有想到这枪里竟然有子弹,姨娘欺骗了他。他用手指着袁茵茵,勉强睁着他那双死鱼眼,恨恨地说: “你……” 二皮狗说出一个你字,扑通一声栽倒,腿一伸没气了。 亲爱的读者,本人于4月25日去北京复查身体,近几日作品不能更新了,敬请大家谅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