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修） 拾荒老人
天阴阴沉的似要滴出水来，劲风卷起的飞沙犹如子弹般射在众人脸上，打得人面皮生疼。当前开路的汪东兴，带着几人先后从一处卷起的围挡下钻进了工地里。 满眼所及，尽是些沙土、砖石、钢材以及破木板之类的东西，几人猫着步子，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行在这片建材迷宫里，一面密切留意着四周的动静，一面心惊胆战地朝着教学楼的方向走去。 途径几间简易活板房的时候，汪东兴从包袱里抽了把尖刀握在手里，当先悄摸了上去，一番查探后，才长舒一口气，对众人摇了摇头，示意里面没人，几个人都跟着暗暗松了口气。 抵近岁末，工人们想是早已回家过年，所以此刻，活板房中空无一人，只剩下满床凌乱的被褥和衣物，证明这里曾有人居住过。既然如此，那么也就是说，这偌大的工地里，此刻也应该空无一人。 想到这里，汪东兴的胆气似乎更壮了几分，一面扒在窗户上张望，一面呼呼啦啦地拧着门把手，浑然没把自己当外人。只可惜门窗都已上锁，看样子一时半会也不见得弄得开，于是乎，汪东兴只得惺惺然住了手，跟着其余几人一并进了楼。 里面的情况要比外面好一些，起码面上看去更加整洁、干净。教学楼虽然仍未彻底竣工，但楼体已经基本成型，只等后期装潢。 四个人俱已累得气喘吁吁，而叶宇晨更是大汗淋漓，额前的发迹都已被汗水浸成了一团。 经过一夜的休养，他左膝盖上的伤，反倒比先前更疼了。如今又强撑着奔走了这么长的距离，饶是他毅力过人，此时也已是强弩之末。 每次抬腿，对他而言无疑都是对意志的一次莫大考验。但是为了不影响其他人，他硬是咬着牙忍住疼挺到了这里，连吭都没吭一声。是以一路过来，其他人竟都未察觉到他的异样。 直至走进了14号楼里，当其余三人已经顺着台阶上了二楼，叶宇晨的“硬抗”，才终于到了头。 “怎么了，叶老弟？” 已经爬了半层楼梯的汪东兴见叶宇晨站在原地没有动，不禁问道。 “没，没什么。” 叶宇晨本想勉力一试，奈何稍微一抬膝盖，一阵强烈到他无法抵挡的痛感立刻袭遍全身，冷汗瞬间便湿了后背，他的脸更是忍不住抽搐了几下。小小的一步台阶，对他而言却似天梯一般高不可攀。这一点，相信膝盖受过伤的人一定深有体会。平地腾挪，或许咬咬牙还能办到，可爬高上坡，却比登天还要难。 “宇晨……” 感觉到对方举动的异常，叶宇夕连忙关切道。 汪东兴的反应最快，见此情形，二话不说丢下包袱，跑下楼梯一把将叶宇晨搂住，起身就往楼上架。三人中，唯有他的身高与叶宇晨相仿，所以这活，也只能由他来干。 大楼尚在修建中，楼梯侧并未安装扶手，叶宇晨一手搭着汪东兴，一手扶墙，单腿用力，跳跃着一级一级往上蹦，姿势虽然不太美观，但好在十分奏效。 叶宇夕紧随其后，路过楼梯拐角处时，想要将汪东兴丢在地上的包袱拾起，但努力了几次，都没能成功。 “还是我来吧！” 已经上到二楼的庄子翰丢掉手里的东西，三两步跑下来，一把抓过地上的包袱，哼哧哼哧拎了上去。 叶宇夕咬了咬嘴唇，没有说话，默默跟在最后。 上了二楼，汪东兴直接将叶宇晨架进了楼梯口的一间教室里，而后招呼庄子翰一道，抄起家伙，开始了例行检查——虽然照目前的形势看，这个工地里应该并没有什么人，但眼下这种境况，小心些总不为过。 楼体刚刚竣工，地面上残留着一些粗糙的水泥块和凸起的钢筋条，冷风透过巨大的窗孔不断灌进楼里，刚刚还一身热汗的几人不由冻得直打哆嗦。 仔细在二楼探查了一番，汪东兴和庄子翰两人基本上便放了心，一座施工中的教学楼，想来也不会有什么暗藏的危险。大致将其它几个楼层看了一遍，见并无任何异常，两人便匆匆下了楼，开始在工地上翻捡些破木板、泡沫板之类的东西回来，以备今晚落脚。 叶宇晨趴在窗口，盯着远处，观望了许久，见并无丧尸追来，心下稍安。 “宇晨，我……我能做些什么……”叶宇夕道，语气里带着些许失落。 叶宇晨想了想，道：“那你就到工地里，捡些瓶子之类的东西，越多越好，一会儿用得着！” 后者应了一声，便朝楼下跑去。 叶宇夕啊叶宇夕，你要努力，不要成为大家的累赘……女孩咬着牙，脚下的步子不觉快了许多。 这次，汪东西和庄子翰两人倒是学聪明了，他们不再纠结于门锁，而是选择更加直接而粗暴的方式——敲碎玻璃。两人到了房间，除了窗外面见到的一些日用品，更是从床底下翻到了不少工具。 这可是意外之喜！ 这两人就像两个没见过世面的破落户，恨不得把房里所有的东西都搬空，从衣服被子床褥脸盆，到铁锹榔头锤子扳手，凡是能带的东西，两人一件也没放过，叶宇晨毫不怀疑，如果不是房子建的扎实，这两人估计连房子都会拆了抬走。 太狠了，叶宇晨咧咧嘴。 不过我喜欢…… 另一边，叶宇夕根据叶宇晨的交代，在工地里捡了些空的瓶瓶罐罐，用一条长绳把它们串了起来，布置在大楼入口处的位置，一旦有东西触碰到绳子，就会牵动绳上的物件，发出警报声。这个简单的报警装置，在白天用处可能并不大，但对于夜间防护而言，却是不可或缺的。 除此以外，汪、庄二人从房里找出的几个空啤酒瓶和易拉罐也派上了用场——纷纷倒扣在拐角以及楼体入口处，作为第二道警戒防线。一旦有东西越过第一道警戒线进来，不小心踢到这些瓶瓶罐罐，那么这些物件发出的脆响照样能提醒几个人——妥妥的双保险。 除此之外，汪东兴还突发奇想，将一些刚条钉进墙里，作为第三道防线。按照他的设想，假如有丧尸进来，在爬楼梯的过程中，多少会被这些钢条所阻。 “那，咱们上楼的时候，不是也……” 庄子翰没心没肺地嘟囔了句，瞬间令汪东兴石化。于是，这第三道防线嘛，最终也就不了了之。 折腾了大半天，汪、庄二人略感疲惫，于是便停了手里的活，凑到叶宇晨身边，三人有一搭没一搭的唠起嗑来。只有叶宇夕，还在楼上楼下忙活着，三人喊了她几次，可每次她都是笑着说一句“我不累”，便又接着奔走起来。 “叶老弟，那谁……挺勤快啊……哎，你该给我们介绍介绍了吧？！” 稍一得空，汪东兴话唠的本相便忍不住现出了原形，凑到叶宇晨近前，用一种“你懂得”的口吻，八起卦来。 “嗯……嗯？” 糊里糊涂应了一句的叶宇晨随即觉察出汪胖子话外的意味，连忙解释道：“你们别误会，我们俩，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们，我们……是姐弟。” “什么！姐弟！” 听到叶宇晨的话，两个人犹如遭了雷击！这下，可不光是汪东兴来了兴趣，连庄子翰也忍不住暗自吐槽：兄妹？我去，这也太狗血了吧！ “是真的”，叶宇晨恢复了平静，淡淡地说道：“我叫叶宇晨，她叫叶宇夕，我们是姐弟，就这样。” 不理会两人大失所望的表情，叶宇晨心里也是一阵纠结。 姐弟，没错。虽然，两个人，并无半点血缘关系。但从法律角度而言，两人却是姐弟不假。 回忆一旦开了闸，就再难停下。往事如烟，回想起当年的点点滴滴，叶宇晨渐渐握紧了拳。 那个女人！那个狠毒的女人！ 为什么，为什么她这样的人，偏偏会有叶宇夕这样善良的女儿？也不知道她有没有死在这场灾难中？ 突然，一声尖叫从楼上传来！三人俱是一惊，那是，叶宇夕的声音！ 来不及思考，叶宇晨立刻就向三楼冲去，速度甚至快过了汪东兴和庄子翰两人！然而刚到楼梯口，身体就不争气地摔倒在地！身后的两人没有防备，险些被他绊倒。 可恶！叶宇晨在心底怒骂一声，刚想往上爬，就听见楼上传来一个苍老的男声：“别怕别怕，我不是坏人……” 这是……还有人？ 三个人彻底傻眼了！叶宇晨更是瞪着汪东兴和庄子翰，那眼神分明在问：你俩刚刚到底有没有认真查探！ 汪、庄两人眼神的震惊之色更浓！虽然刚刚查看得不是太仔细，但在这无遮无拦的空楼里，眼底下能漏过一个大活人这种事，想想也知道不可能啊！ 就在三个人大眼瞪小眼之际，叶宇夕已经蹦跳着从楼上跑了下来，汪东兴一把挡在她前面，手里还握着一把明晃晃的菜刀，朝楼上吼道：“是谁！他奶奶的，给老子滚出来！” 几个人同时神情紧张地盯着楼梯口，庄子翰紧张的连吞几口口水。刚才跑得急，是以身上没带家伙，就在他纠结着要不要回去拿把武器时，却见楼梯口走出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任何人但凡看上一眼，就会主动卸下防备的人。 来者是一位老人。身量不高，瘦的皮包骨头，全身套在一件破旧的绿色军大衣里，露出一个小而糟的脑袋，一头卷疏的白发不知多久没有洗过，结成了一坨一坨的硬块。大衣的领口已经黑得发亮，胸前沾满了陈年累月的油污，两只手紧紧插在袖筒里，正朝几个人憨厚地笑着，眼睛几乎被眼屎糊住，一吊青黄的鼻涕像是过期的果冻，直接垂到了嘴角，仿佛稍一用力，就会落进那张藏着满口烂牙的大嘴里。 我去…… 几人心里同时膈应了一下，也同时松了一口气。 这样一个老家伙，别说是他们三个，就算是叶宇夕，哪怕稍微爆发一下，估计也能把他全身骨头敲散架。 “老……老师傅，你，你从哪进来的？” 见来人是这幅模样，汪东兴仿佛xiele气的皮球，菜刀也藏在了背后，语气还算客气地问道。 “我？哦，我啊，是个拾破烂的……” “……大爷，我不是问你这个，我是问，你刚刚在哪……为啥我们一开始进来的时候没看到你？”汪东兴耐着性子问。 “哦，刚刚嘛，我在楼顶上。”老人答道，始终保持着那副人畜无害的笑容。 楼顶上？叶宇晨不禁皱起了眉，问道：“老人家，你说你在楼顶上，那里风不小吧，你不怕冷吗？你一直都在楼顶？我们刚刚在楼下忙活了半天，怎么也没见你知应一声？” 老人看了他一眼，不紧不慢地说道：“后生呀，你们也别难为我一个小老头，我呀，就是个捡破烂的，这不工地停工放假，我就想到这里面拣点东西拿去卖，这不见你们来了，我还以为是工地的人回来了，我这一心虚，就躲楼顶了……哎妈呀，那风呼呼地，可把老汉我给冻惨了，我是实在受不了，才下来的啊……” 原来是这样！等等，好像还有哪里不对…… “老人家，你说你是捡破烂的，那你是什么时候来这个工地的？你捡的东西呢？”庄子翰问道。 “呃……我嘛，是前天来的，看见这里面好东西挺多，一下弄不走，我就准备先把这东西归置归置，等收拾齐了再一块带走，我的袋子还在楼顶呢，里面，里面装的都是我捡来的瓶子，没别的东西……” 合情合理！不过…… 见几个人不说话，老头有些局促地说道：“那个，你们别撵我，东西我不要了，我收拾收拾，马上就走……” “大爷，您别误会，我们没别的意思。” 叶宇晨叹口气，看老人的打扮，应该也是个可怜人。他心里明白，老人或许并没说实话。他所以藏在工地里，也许是想等没人的时候，偷点钢筋或别的什么去卖，只是不忍心戳破罢了。 “大爷，现在外面太乱，您还是先呆在这吧，我慢慢和您说，您别怕，我们不是坏人……楼顶还有你别的什么东西没？我帮你拿下来……” 汪东兴最是心软，见不得别人受苦。当下把菜刀丢到了一边，示意自己没有恶意。见此情形，老人脸上的神色这才稍微和缓了一些。 趁汪东兴帮老人拿东西的当口，叶宇晨在叶宇夕和庄子翰的帮衬下，艰难地上了三楼，拐进楼梯口的一间教室里——这里，是他们选定今晚落脚的地方。 另一头，汪东兴扛着两个大麻袋，领着那老人也进了房。汪东兴试探着和老人讲了讲丧尸的事，老人明显没听明白，汪东兴只好作罢，反正现在有他们照应着，老人暂时还算安全，以后再慢慢对他解释吧！ 劳累了一天，几人都有些饿了。于是便从包袱里取出些食物，分了分大吃起来。当然也不会少了老人的那份。 汪东兴将一袋卤鸡腿和一包方便面塞到了老人手里，后者立刻激动得连声道谢，直说遇上好人了。在四个人的注视下，狼吞虎咽地把一袋子方便面吃下了肚，抖了抖袋子，将碎渣一粒不剩地倒进了嘴里。而后又抓起卤鸡腿，好几次都举到了脸前，最后还是忍住了，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又把它塞回了自己的小布包里。 这一场景，看得几人心里都是一阵发酸。 “大爷，你就放开了吃，别担心，吃的我们有的是！”汪东兴道。 虽然眼下，食物对他们而已亦显得弥足珍贵，但看到老人狼吞虎咽的样子，汪东兴一时忘了自己的处境，忍不住脱口说道。话方出口，才意识到不对，嘿笑中，将自己手上刚刚开封的卤鸡腿递给了老人，同时悄悄将口水咽进了肚里。 叶宇晨注意到，老人的布袋里面装着几块干得变形的面饼和小半瓶矿泉水。心里的最后一丝怀疑，也就此消散。 唯有叶宇夕心里，始终保持着一丝对老人的隐隐戒备。 她还记得，当时自己在打扫教室时，老人几乎是无声无息地突然出现在房里，当时她并未听到半点脚步声，可一回头，却看见老人正笑吟吟地站在自己背后。 是自己太专心，没听到脚步声吗？叶宇夕可不这么认为。自从发生了这么许多变故，她的精神几乎一直出于亢奋状态，她不相信，一个正常人的脚步声会轻到自己无法察觉。 可是，这老人，似乎也没什么不妥。 是自己多心了吗？ 缓缓撕着手里的面包，叶宇夕双眉紧锁，心里纠结着：要不要把自己的担心告诉宇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