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青五】第6章 劝伊好向红窗醉
服装设计有T、P、O原则,下春药亦如是。 自从在那个秋雨的黄昏,听杜提及今年王朴的寿诞将大办,文武朝臣都会出席,那时,我便动了念头。 王朴位高权重,圣眷素厚,对于着意拉拢结交朝廷权贵的人----比如赵匡胤,这属于绝对不可错过的亲近良机。我想,但凡和王朴的关系不是恶劣到剑拔弩张的朝臣大约都会赶去贺寿,这点情商总该是有的。后来的情况也证明了满朝文武对这寿宴确实趋之若鹜。 而除了宴会这种聚饮的场合,我想不出还有什么机会可以让我和赵匡胤、荣哥同时出现且丝毫不显牵强。 荣哥一定要在场,要让他亲眼看到,所谓眼见为实,事实胜于雄辩。 能饮酒更是再好不过,所有人都会以为是酒精对人类自制力的削弱让赵匡胤暴露了本性。顺便说一下,当年在高平,我第一次见到赵匡胤时,他看我的眼神我就看明白了,记得那天我还对荣哥抱怨呢,荣哥当时只淡淡说了句“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话虽如此,可他说这话时的神色我一直记得…… 所以,这个寿筵我一定要参加,除了对荣哥明说的理由,还有这些说不出口的原因。时间场合人物俱备,接下来要考虑的就是手法和时机。 手法其实很简单,说起来我还是偷师小荼呢。 当初小荼首次登场,假装卖身混进府里,她和小弥“切磋”时是怎么做的?嘿嘿,她把那个什么什么粉藏在指甲里暗算小弥,结果被小弥一语喝破,是的,就是指甲!小弥一天到晚琢磨毒药,自然能一眼看穿。但别人就未必有他这本事了。女生出于审美考虑通常会把指甲留长些,我在家里偷偷试了试,自觉这是个比较好的办法。 在王家,我原是想寻个机会给赵匡胤递酒,借机把药粉洒进他的酒杯里,尽管我也知道。以我的身份,这种机会恐怕不太好找,不过还是怀了侥幸的心理,即便最终不能得手,总要尽力找机会试试,机会总是青睐有准备的人嘛,而这个时机确实也突如其来地出现了,多亏了助人为乐的王棠同学…… 我承认,这次是我利用了她。在她靠过来时我就有所察觉,她伸脚踩我地裙子我也知道,除了裙摆的意外。其他我都有心里准备……将计就计是因为看见赵匡胤就在台阶下,很近的位置,那一瞬我脑中飞快闪念,以赵匡胤的作风,如果见我立足不稳,一定会出手扶我的,而这药,小弥说过除了和酒服下,另有一种更快见效的方式。就是直接进入破损地肌肤,若是含酒精的血液效果就更好了,我想他在酒宴上必定会饮酒的,那么我不妨先让药进入他的体内…… 而且长指甲在仓促间划到人是很平常地事。不至于让人觉得突兀。 利用王棠并不足以让我感到内疚。因为若不是她主动坏心眼地凑上来。我也不会有这利用她地机会。赵匡胤呢。我有时想。认识他这么久。虽然我出于对荣哥地支持。出于对宋朝地厌恶。一直很反感他。但事实上。他到目前为止并没有得罪我地地方……这种反复地心态只能说明我没有做坏人地潜力。做不到心安理得地算计人…… 赵匡胤也还罢了。真正让我不安地是。荣哥也在被算计之列…… 刚才在马车上。听到他那样说。我忍不住流泪了。不同于之前半真半假地泪水。那一瞬间。心中最柔软地地方象被一把小锤敲了一下。倏地就震颤起来。冲动之下我几乎把一切和盘托出!他是真心对我地。而我。毕竟演戏给他看了…… 忽然觉得。在真诚方面。我不如他。 察己可以知人。我想。如果有人算计我。骗我。我会是什么感受?生气?失望?还是…… 可是荣哥对赵匡胤未免太有好感了,赵匡胤非常清楚该如何树立自己忠勇、豪爽、憨厚的武将形象,想离间他们谈何容易,普通进谗言的方式我不是没试过,但效果如何,很难讲,我也是迫不得已才用了最擅长又方便的美人计啊…… 和所有人类一样,我也执着于合理化自己的行为,执着于让自己的行为师出有名。 黑暗中我翻个身,暗暗叹了口气,自我安慰地想,好在这烦扰是有意义的,似乎,效果还不错…… 床畔画屏上的青绿山水在幽晦中看来是那么迢远,我出神许久,终于进入梦乡。 这件酒后无德事件几乎还没成为人们茶余饭后地谈资就悄无声息地湮没了,大约是荣哥下了封口令,我留神关注这事的后续进展,似乎一切都平静无波,嗯,如果荣哥这时公开对赵匡胤下手也就不是荣哥了…… 几场秋雨后,天气迅速冷起来,眨眼又到了“安排暖阁开红炉,敲冰洗盏烘牛酥”的时节。 地冻天寒不可避免地导致衣袍臃肿,普通裁剪的没腰身的厚衣服,为御寒还要层叠着穿,自然不可能有纤腰一握的视觉效果,而窈窕清丽的女性形象偏偏又是这时代审美所推崇的,所以每逢冬季,我的设计室地生意都很好,女人根本抵挡不了在一众臃肿的人群中,唯有自己腰肢纤纤、体态轻灵带来的心理快感。 可今年不知怎么了,自我在秋尽之时恢复营业,至今居然一个生意都没有!为此我还专门穿了漂亮的衣裙在公众聚会场合出没了几次,每回都能挂一身女眷们的眼珠子,可就是没有生意上门。 百思不得其解。 厚厚的门帘隔了北风,银鸭熏炉燃了碳,一室暖香,灯芯上的火苗噼噗地跳着,映得石榴红的纱灯罩子红影乱颤。我散了头发,斜倚在圈椅里,想着这莫名其妙的失败,郁闷发呆。 碧溪流云把新熏过地被褥铺好。被褥在熏笼上熏过,温暖松软且清香怡人,我不喜欢时下流行地香型复杂香气浓郁的合香,向来只用浸蔷薇水地沉香。 流云往被底塞了两只银熏球,就抱了撤换下来的被褥出去,碧溪走到香炉边。拿香箸拨拨炉中霜灰,从旁边的螺钿香盒里拈了小小一粒香丸添进炉中,我的视线随她手动,忽想起,这不就是古人酷爱吟咏的红袖添香的经典场景嘛,此情此景,我居然不是风流公子,真可惜了。 轻笑出声。 碧溪放了香盒,含笑道:“阿弥陀佛。小姐可算笑一回,这两日看小姐没个笑模样,奴婢和流云心下这慌。吃饭睡觉都不踏实呢。” 呃,有那么明显吗,我还以为我看起来很淡定呢…… “没那么夸张吧……碧溪我问你,你说……”真有些难以启齿,“嗯,那些女眷明明对我设计地服装很有兴趣,可为什么最近店里都没生意呢?”叹。 碧溪略迟疑,还没开口,正巧流云挑帘子进来。听了这话,笑道:“小姐竟是为这事愁呢?这可怨不得那些个太太小姐呀。” 咦,似乎弦外有音,“你说说为什么?” 流云嘻嘻笑着:“咱们店里卖的衣裙再好,她们也不敢让小姐给做呢!” “诶?什么意思?” “小姐不知,您去年忽地离了京,圣上为了找您,险些没把这京城翻了个底朝天!” 这事我知道,已经有N人次明着暗着跟我说过了…… “于是这京里哪位大人不知皇上是为了您呀。大人们知道了,大人家的夫人小姐自然也知道了,谁人不知您是皇上心尖上的人!奴婢估摸着讨好的心思她们有,若说要小姐给她们做裙子,嘻嘻,借她们个胆!” 居然是这样!! 忽想起,去年被老女人抓走,在半路的客栈里还听到有人在传这八卦呢…… 不会真的是路人皆知了吧…… 可是这和做生意有什么关系啊?!有关系吗…… 流云凑上前来,含笑的眼睛忽闪忽闪的。压低声音道:“小姐有所不知。那日您突然一走,圣上四处找小姐不到。哎呀,咱们圣上好生痴心,时不时就过来,把人都打发出去,一人就在这房里坐着,一坐老半天!丁寻说这叫睹物思人呢……” 我板着脸白她一眼,“小蹄子又做说客!”流云掩口笑着:“哎呦奴婢可不敢!”切,这表情哪象是不敢地,我叹,“我知道荣哥对我好,问题是……”问题是,这样,我这店还怎么开啊!可叹我这么长时间的辛苦经营,可叹我那些勾勒小蛮腰的应季设计啊 越发郁闷…… 既然找到了工作室门可罗雀原因,在接下来地几天里,我对某位“罪魁祸首”就没了好脸色,按说作为光明磊落的现代女性,应该是有话直说的,不过这事还真不太好开口……含沙射影、借题发挥素来是我鄙视的沟通方式,我总觉得这是情商低的表现,可现在居然成了我最常使用的表达方式,而且,我发现,人压抑越久越有变态的倾向…… 比如,当某次我又板了脸生闷气,荣哥伸手捏捏我的下巴,笑曰“这性子,除了我哪个受得了”,我居然很动物性的一口咬在他地食指上,心中颇有直抒胸臆的痛快…… 咬住,瞪他,我的下巴是随便可以捏的吗! 他丝毫没有抽回手指的意思,就那样任我咬着,眼波明亮,笑容可掬。 自觉无趣,我最后加力咬了下,悻悻松口。 在他的食指上,淡红色的牙印清晰可见。 他好脾气地笑着,“这回可出气了?” “诶?!你知道?……” 他不接话,只端详着手指头笑叹道:“可惜浅了些。”语气颇为遗憾。 看,变态是会传染的…… 服装店没生意,茶餐厅却生意红火,当然,这是荣哥给我找的经理人经营地好……我是做惯甩手掌柜的。这次受了刺激,便发奋研究新鲜的菜式饮品,聊作发泄。 这些年,京师的餐饮业、娱乐业日益发展,城市看着更加繁华富庶,百姓的生活方式和消费习惯也在潜移默化地改变着。这些都是以社会稳定、国泰民安为先决条件地。 其实在荣哥征南唐的时候,北方边境也不是完全太平,当时隰州刺史孙议暴毙,建雄节度使杨廷璋料定北汉必会趁这个机会发兵,若是奏请待报,肯定贻误战机,于是他就派都监、闲厩使李谦溥权理隰州事务,整饬守备准备迎敌。果然,没过多久。北汉来攻,因为隰州准备充分,北汉久攻不下。正是疲困无备的时候,被杨廷璋和李谦溥里应外合,派死士百馀人衔枚夜击,奇袭北汉军营,北汉兵惊溃,被周军追出数十里,斩首千余级,隰州之围自解。 北汉不同于其他割据政权,它和后周的宿怨极深。它地开国皇帝刘崇是后汉高祖刘知远地弟弟,后周太祖郭威地皇位正是从刘知远地儿子----后汉后汉隐帝刘承手里夺来的。郭威被刘承逼反,刘承死于乱军之中,当时任河东节度使的刘崇率军来讨,半路上听说郭威立了他的儿子刘为帝,刘崇大喜过望,不顾手下人劝谏,立时收兵回了并州,不再讨伐郭威。不想几个月后郭威稳定了局势。杀了刘自立为帝,刘崇错失良机,痛悔不已,遂据晋阳为都,称帝太原,建立北汉,自称侄皇帝谄媚契丹。因为有这些缘故,所以北汉对后周的仇恨远非南边其他政权可以相比的。北汉行酷法重税,民穷财匮。国力军力都没法和中原抗衡。全仗着依附契丹,屡屡靠辽兵援手才得以与后周对抗。 光阴荏苒。转眼又是新年。 我自广顺二年秋初穿过来,这一年,已是显德五年。 正旦日,照例是大朝会,周边诸国纷纷派人入贺。 荣哥励精图治,四海波静,尤其这回平定了淮南,声威更盛,久不附中原的回鹘、达靼、高丽、女真、占城均遣使来朝,可见在国际关系中,实力才是硬道理,国家强盛,自然就有邻邦归附,若是国势积弱----比如历来被评为“国弱民贫”的赵宋,便是年年给番邦上供,照样要提心吊胆地提防被武力进犯。 各种内政外交活动需要荣哥出席,他地忙碌是我意料之中的,但即便这样,他仍会抽时间来陪我,我当然少不了要建议他缩减出现在我面前的时间,满脸娴熟通达,深明大义,其实心情愉悦得象是偷吃了奶酪地老鼠。 在清贫时送人一朵玫瑰和发达时随手送人一百只玫瑰意义是不一样的,百忙中做一些与所谓的正事无关的事----当然前提是合理分配时间,才更让人感动。 这一晚,我们从夜市上回来,刚吃了热腾腾的儿,身上暖暖的,进了书房,荣哥挥退旁人,从怀里掏出一个yingying的东西放入我的手中。 咦?这是…… 一块巴掌大的金光闪闪地牌子,刻着篆字的“如朕亲临”,兀自带着他的体温。 “这是干什么?” 他微笑道:“这阵子朝务繁忙,怕是不能时时来看你,你可凭此牌随意出入禁中。” 我冲口而出:“我才不去呢!呃,我是说……有个歇后语叫rou包子打狗你知道吧……”我对入宫有心理障碍! 他淡淡道:“你尽可放心,我保你出入自由。”特意强调了“出”字。 被看破心思…… “也未必要天天见面吧……”我瞟一眼他阴云渐起的脸色,咳一声,“好吧,难得你这么民主,居然没派人把我绑进宫去,居然知道用这姜太公钓鱼的办法,承情承情,我收下这玩意就是啦收下并不是一定会用,嘿嘿。 他摸摸下巴,勾了嘴角。“把你绑进宫去?此计大善……” 呃,你在吓唬我吧…… 之后荣哥出现的次数果然略有减少,而京师也进入到每年最热闹的新春假期。 正月一日年节,京城照例放关扑三日,城中张灯结彩,士庶把酒宴饮。普天同庆。 而后是立春,这时代立春日有鞭牛打春的风俗,立春前一天用泥土做了春牛,放在衙门前,立春日用红绿鞭抽打,有劝农之意,州县及百姓鞭打土牛,象征春耕开始,以示丰兆。 到了正月十五上元节。城中放灯三日,宣德楼对面搭起山棚,全部以缯彩扎束。立了纸糊的百戏人物,金碧相射,锦绣交辉。御街两侧游人如织,击丸蹴,踏索上竿,歌舞百戏,不一而足,乐声笑声延绵十馀里,最是一时盛况。 待收灯后。才算真正入了春。京中居民争先出城拾翠,玩赏春景,我也带了碧溪流云小弥出城踏青,但见暖律暄晴,春容满野,芳草如茵,杏花如绣。寻芳选胜,花絮时坠金樽;折翠簪红,蜂蝶暗随归骑。香轮暖辗。红妆按乐于宝榭层楼;骏骑骄嘶,白面行歌近画桥流水。 疯玩了半日,将近申时才回到家里,小弥嚷嚷着饿了,一头钻进小厨房去找点心,有小丫鬟迎上来,施礼道:“陛下驾到,已等了小姐多时了。” 我笑,“他不是忙吗?叫他去春游也不去。这会儿怎么有工夫过来了。等我先回房更衣。” 回到卧房,洗手净面。换过沾了城外香尘地衣裙,正要往前院花厅里去,碧溪挑帘子进来,拦道:“小姐可是要去见陛下?陛下在后面的店里呢。” 诶,居然在我那没人光顾的店里?他比较喜欢待地地方是我的书房,其次是前面花厅,现在人不在书房里,我还以为肯定是在花厅呢,不知今天怎么肯换场地。 我穿过后园,向着水阁的工作室走过去,路上,我随口问道:“他今天怎么想起在那边等我?” 碧溪回道:“方才奴婢问了小萍,陛下原本在书房里看书等小姐,后来听说有客人到了店里,才专门过去的。” “诶?!居然有客人了?!哈哈,天呐,怎么不早说!什么人,打听了吗?”“听说是魏王家的小姐……” “嗯?魏王家的小姐……”我慢下步子,“先符皇后地姐妹?嫁进赵家地那个?” 碧溪摇头道“不是赵夫人,这位小姐还没出阁呢。” “没出阁……魏王家有几位没出阁的小姐?” “似是只这位小姐未出阁了……” 原来是她…… 这位符小姐,我是知道地,我在史书上看到过关于她的记载…… 上了曲桥,工作室已遥遥在望,透过轩窗,就见荣哥坐在依窗的椅子上,一个女子立在几前,看那女子,黛眉秀目,雾鬓云鬟,皓玉凝肌,红流腻艳,此时,她螓首微垂,粉面飞霞,纤纤素手里捧着一只茶盏,正含羞带怯地递向荣哥。 荣哥微微一笑,说了句什么,接了过去。 不觉停下脚步…… 柳风细细扑在脸上,带着淡淡的杏花香,呢喃燕语滑过云天…… “碧溪,你去对他们说,我今日身体不适,实在不好意思,如果可以,请他们改日再来……你先不忙去说,待一会再过去。” 说完转身,顺着原路走回去。 早春天气,暖律乍起,和风容与。 这位符小姐,我是知道的…… 她是荣哥的下一任皇后。注释: 古国名,故地在今越南中南部。古称林邑,唐元和后称环王,后又称占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