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故人
又是闹鬼?本来张震以为只是恶犬伤人,在村里所见所闻,还有赵磊现在这幅模样,实在没想到闹鬼的事会有如此大的影响。 张震看了看赵磊,道:“赵公子见过那东西?它长什么样” 赵磊本来是低着头的,听到张震发问,才抬起头来,却不看张震,而是有些出神的望向门外,像是那儿真有什么奇异的东西:“我、我……见过,它长了两个脑袋,一身黑黄的皮毛,个头很大,长得凶残丑陋,叫声也很吓人。” “两个头?”张震闻言一愣。 赵磊又道:“圣人不语怪力乱神,我以前对这个道理深信不疑,可亲眼见识过以后才知道,世上真的是有鬼的。” 张震心中暗暗苦笑,到目前为止,关于北辛庄鬼怪的描述,他已经听到了三个不同的版本,而且伤者血淋淋的事实摆在面前,整件事情越来越玄乎离奇了。 张震见赵磊神思不属,不忍对他再多逼问,于是转而对赵管家道:“贵府下人是在什么地方受的伤?是在土山么?” 赵管家摇头道:“我也不太清楚,是别人发现了他,把他送回来的。” 张震道:“那东西刚伤了人,应该走不远,先去土山看看。” 太阳已经没入地平线,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仅有西方还余小半边红霞。站在土山山脚向上看,山上凸起的岩石和草木形成了一个个千奇百怪的剪影。 三个人,三把火,在夜色中进了土山。 张震没想到赵磊执意要跟来,看模样他明明已经饱受鬼怪折磨,应该很害怕才对,可他偏偏硬跟来了。 火把的火光不怎么亮,只能照见脚下的一小片范围,三人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张震走在最前面,赵磊紧跟在张震身后,杨班头被吓得不轻,别管鸟叫还是虫鸣,他只要听到一点声响,都得左看右看,所以被落在了最后。 张震正走着,忽然听见身后一阵脚步声响,回头看时,见是杨班头快步跟了上来,他大约是看自己被落远了,有些慌神,脚步十分匆忙。 见张震朝自己看过来,杨班头煞白的脸上有些讪讪的意思。 张震又看了看闷头走路的赵磊,见他脸色也有些难看,有心缓和一下紧张的气氛,于是道:“赵公子,你不在通禹城里住,怎么搬到北辛庄来了?” 赵磊犹豫了一下,道:“不用老叫我赵公子,叫我赵磊就行。我父亲那个人你也是知道的,带着一帮流氓地痞胡作非为,把整个通禹城搞得乌烟瘴气。我不太认同他的做法,他也看我不顺眼,正好一个朋友说在这儿有出挺别致的小院儿,我就搬过来了,谁想到刚住了两天就碰到闹鬼的事儿。” 张震道:“看公子也不是个胆小怕事的人,怎么会被……烦扰的如此失魂落魄?”张震本来想说被吓得,考虑这么说可能会伤及赵磊的面子,所以用了“烦扰”一词。 赵磊道:“唉——说来话长,前一阵子一到晚上,我就感觉小院周围有异常响动,让财叔出去查看,又什么都找不着。财叔说我是疑心所致,就找郎中给开了副安神的药,喝了几天也不见效果。后来亲眼见了那东西一次,我就更寝食难安心神不宁了。不瞒你说,北辛庄我实在再待不下去,已经给我爹写信让他派人来接我,我准备回通禹城了。” 说话间,赵磊忽然抬头看了看,道:“这里就是庄上传闻闹鬼的地方了。” 原来三人不知不觉已经走进了土山山坳。 张震举火把看了看,天色本来就暗,西方仅剩的霞光被山峰和林木挡住,山坳里漆黑如午夜。 三人停下脚步,他们的脚步声也就消失了,山坳之中只有微弱的虫鸣不时响起,更衬得山坳里一片死寂。 就在这时,不远处火光照不到的地方突然响起一声野狼啸月式的长嚎。 杨班头一下子慌了神,赶紧靠到张震身旁,同时将手里的火把四处乱晃,将附近的山坳照的时明时暗。 “啊!”杨班头突然发出一声惊呼。 “怎么了?”张震急忙问道。 “捕头,你……你看!”杨班头颤声道。 张震顺着他火把的位置看去,见松软的泥地上有几个巨大的野兽爪印。 要照这样的爪印来看,野兽的体型起码得有牛马一般大小。 张震眉头紧皱:“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就在这时,长嚎声突然再次响起,而且声音发出的位置理他们三人更近了。 杨班头吓得几乎要坐倒在地上,赵磊死咬着牙不发出声音,他的身子也剧烈的颤抖起来,伸手紧紧的抓住张震的胳膊。 张震提神戒备,顺着嚎叫声举起火把,继而听见前方不远处的山坡上传来一阵低沉的嘶吼咆哮。 张震死死的盯着咆哮声发出的位置,直接将手里的火把朝那儿扔过去。 火把打着跟头划过一道弧线落在山坡上,随着火光照亮,只见一团漆黑的影子一闪而过,很快消失在树林深处的黑暗中。 “老天爷!老天爷!我哩个老天爷!”杨班头连声大叫。 “你看见没有!你看见它没有!”赵磊也十分惊恐的朝张震喊道。 张震神情凝重,忽然一把甩开赵磊正抓着自己胳膊的手,疾步朝黑影消失的地方奔去,人跑出去老远才朝杨赵二人喊道:“我去看看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你们二人先回村里等我!” 等杨班头心胆俱裂的想把张震叫回来时,张震早没了人影。 杨班头和赵磊两个人相互扶持着,回到竹林里的篱笆小院。 “你看见没有?你看见它没有……”赵磊不停的朝杨班头道,这句话他已经重复了一路。 杨班头脸色煞白,只一个劲儿的点头。 两人进了竹屋,却没看见赵管家,而且断了胳膊命在旦夕的辛三也不见了。 “有鬼!真的有鬼!咱们都看见了!真的有鬼啊……”赵磊进到屋里,依旧喋喋不休的道。 见到自家下人身受重伤血rou模糊,赵磊心里难过赌了一口气,所以才敢跟张震进山,想把真凶揪出来。可真当见着了让他寝食难安的东西,虽未完全看清真容,还是吓得他泄掉了心中的那股气,身上读书人的绵懦脾气又暴露出来,这会儿近乎崩溃。 杨班头终究是年龄大了些,又当了多年的衙役,见过不少稀奇古怪的事。所以除了事发当时他吓得不轻,一旦脱离险境,很快就镇定下来。 杨班头将赵磊扶到椅子上坐下,温声安慰道:“别害怕,张捕头不是去追那东西了吗。” 赵磊道:“张捕头太莽撞了,那可是盘瓠老爷!是天上的神仙!他不要命了!他……真是不要命了……” 杨班头心里也有些担忧,但他想起张震胸有成竹的模样,没来由的生出几分信心,道:“咱们还是安心等候吧,赵公子,你别太焦虑,且放宽心。对了,你那安神的药还有吗?看赵管家不在,要不我帮你熬一点,你先好好睡一觉,明天起来就没事了。” 赵磊忽然很诡异的笑起来,道:“这是好事,这……是好事,我没疯,庄上确实闹鬼了,真的有鬼!财叔还说我看花了眼,他哄小孩子么!我这么大人还能看花眼?现在咱们都看见了,真的有鬼!”他说话的时候一直有些神经质的不停点头,嘿嘿的傻笑了两声,可随后又闭上了眼,神情凄惨。 杨班头看着赵磊这幅模样,忧心不已,唯恐他再想不开,有心帮他熬些安神的药来,转了两圈没找着药放在哪儿。问赵磊,赵磊又不说话。 好在赵管家很快就回来了,说张震他们三人走后不久,辛三就断了气。于是他就找来几个人把辛三的遗体送到了村里的祠堂,又给辛三的家人赔了些银子,好歹安慰了一通,忙到现在才抽身回来。 杨班头把三人在土山山坳的遭遇给赵管家大体说了一遍,又嘱咐赵管家照看好赵磊。赵管家先是惊奇不已,后来看到自家少爷失魂落魄的样子,顿时着急起来,跑上去端水熬药忙个不停。 见这里没别的事,杨班头又安慰了赵磊两句,就起身告辞,回酒店去了。 杨班头一路心惊胆战的往酒店走,路上真是有点草木皆兵的意思,看见什么都哆嗦半天。好容易到了酒店,在酒店外见屋门紧闭,窗户却透着亮光,里面还有声音传来。 杨班头推门进去,刚看清里面的人,先“啊!”了一声。 只见大堂里,赫然站着先前去追那神秘野兽的张震,张震对面,酒店掌柜正一个劲儿的作揖赔礼,掌柜脚边跟着一条个头很大的狗。 杨班头抢到张震身旁,急声道:“张捕头,你追到那东西没有,那究竟是个什么玩意?真是盘瓠老爷显灵吗?” 张震抬了抬下巴,朝酒店掌柜旁边的大狗示意。杨班头眼神落在那条大狗身上,只见它个头很大,高至人腰,毛色漆黑里带着一些奇特的红色斑纹。大狗凶巴巴的盯着张震二人,龇着森森的牙齿,不时发出几声低沉的咆哮,声音跟先前他们在山坳里听到过的那个咆哮声很像。 杨班头也回过味来,伸手朝那条狗一指,恍然道:“难道一直传闻的盘瓠显灵,其实就是它搞的鬼?” 张震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只是朝酒店掌柜道:“掌柜的,还是你把事情的原委说说吧。我劝你最好别藏着掖着,要不老实交代,我就把你带回衙门,事关两条人命,够你掉脑袋的了。” 酒店掌柜一个劲的作揖,看神情几乎都要哭出来,忙不迭的道:“两位公差老爷,小人真是冤枉啊,土山闹鬼的事儿,真的跟小人这条狗没关系。” 土山闹鬼事件一直让杨班头担惊受怕,现在终于窥到真相,杨班头一吐胸中的憋闷,胆气一震,厉声道:“我们捕头亲自从土山一路追到这儿,你还敢借口推脱!先前我还以为你是个老实人,没想到竟敢装神弄鬼害人性命,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走!跟我去衙门走一趟,给你上点手段你就老实了!”说罢铮的拔出腰刀,想上前去抓人。 那条恶犬意见杨班头要对自家主人动手,“嗷!”的一声直接朝杨班头扑上来。 恶犬看样子得有百十斤重,猛扑之下气势汹汹,杨班头刚了却一桩大心事,整个人就放松下来,根本没有防备。 酒店掌柜看到自家的狗暴起伤人,想要阻拦已经来不及,闹鬼的事儿还没解释清楚,现在又要加一条袭击官差的罪状,店掌柜顿时感觉心如死灰。 眼看恶犬尖利森白的牙齿就要触及杨班头的面门,突然从斜刺里伸出一条胳膊,直接扼住了恶犬的脖子。 杨班头扭头看去,是张震出了手,他纹丝不动的站在原地,仅凭一条胳膊就将一只向前猛扑的百斤猛犬硬生生的拦在了空中。 杨班头冷汗了一脊梁,尤有后怕,酒店掌柜松了口气,瞠目结舌。 张震将恶犬往地上一扔,恶犬四肢着地以后凶性大发,又要朝张震扑上来。张震冷冷的瞪了它一眼,那畜生忽然呜呜的悲鸣一声,顿时没了凶悍气,夹起尾巴耷拉着脑袋,不停往酒店掌柜身后退缩。 张震道:“这是只草原獒吧?个头长得倒不小,不过据我所知,草原獒可没有它这样的毛色。还有,它为什么会大晚上的跑到土山那边去?说说吧,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要还不老实交代,我就真要动手抓人了。” 酒店掌柜垂着头叹了口气,道:“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了。两位公差大人,可曾听说过苛政猛于虎?” 张震道:“怎么讲?” 酒店掌柜道:“你觉得我这家店位置怎么样?” 张震不知道他想说什么,于是就事论事道:“北辛庄临着一条南北大道,又距离汉阳城不远,来往行人少不得要在庄上歇脚。在这儿开一家酒店,生意定然不错。” 酒店掌柜惨惨一笑,道:“可不瞒公差大人说,我这小店已经穷的连店小二都雇不起,很快就要关门大吉了。” 杨班头闻言,好奇的道:“为啥?你家的菜做的不好吃,还是客房里老鼠蟑螂太多了?” 酒店掌柜摇了摇头,道:“是因为黑虎帮……自从黑虎帮得势以来,就三天两头有人到小人店里收保护费。那些人收钱都没个准数,动辄狮子大开口,小人又不敢不给。两位差爷,就是再挣钱的买卖,也经不起这般暴敛盘剥呐……眼看生意就做不下去了,前一阵子忽然有人传言庄上闹鬼,说是盘瓠老爷显灵,传的沸沸扬扬,那几日黑虎帮的人就没怎么来过,让小人缓了口气,不至于拆了招牌。可随后传言就渐渐消失了,小人出去问了问,也没谁亲眼见过那鬼长什么样,只说像是条狗。正好小人一个亲戚家里养了条形貌威武的大狗,这才一时鬼迷心窍,将狗借来染成这身颜色,又在夜里把它赶去土山,想把闹鬼的事儿给坐实了,借此吓住黑虎帮的人。两位差爷,小人绝没有什么歹意,真的只是图个安安稳稳的做生意呐……” 张震沉默不语,杨班头听到黑虎帮,也有些气闷,倒对店掌柜生出几分同情来,犹豫了一下,道:“你纵然有苦衷,也不该纵容恶犬伤人性命。” 店掌柜急忙摆手,叫屈道:“冤枉啊公差大人!伤人的事儿真不是我家的狗干的,这条狗看着凶猛,其实出了门胆子小的很,在外面碰到人都是躲着走,更别提伤人了。” 杨班头还要说话,张震突然开口道:“土山山坳里那几个硕大的爪印,是不是你自己印上去的?” 酒店掌柜讪讪的点了点头:“公差大人真是慧眼如炬,那几个爪印子,是小人用手……摁上去的。” 张震“嗯”了一声,接着道:“以后别再耍这种见不得光的把戏了,虽然吓住了黑虎帮,也闹得村里人心惶惶,不是长久之计。你把狗送回去吧,以后还是老老实实的做你的生意,相信我,黑虎帮在通禹嚣张不了多久。” 见张震似乎不再追究,酒店掌柜喜形于色,连连点头答应,把狗牵到后院去了。 杨班头有些疑虑的道:“张捕头,没准儿伤人的就是这条狗,你不要轻信他一面之词啊。” 张震摇了摇头,道:“不会,草原獒牙齿最多一寸来长,它们攻击人的时候只会咬住皮rou来回撕扯,绝不可能把人的整条胳膊都咬断。行凶的不是这条狗,我怀疑,行凶的可能不是狗,另有别的东西。” 杨班头心又提了起来,道:“捕头,你意思是说,真……有鬼?” 张震微微出神,没有回答,过了片刻忽然道:“丢人。把一个老实本分的生意人逼到必须得用这种下三滥损阴德的手段才能把生意做下去,真是丢人!我虽然才披上了这身捕头的官服,都觉得丢人!” 杨班头张了张嘴,臊的面红耳赤。 隔了半晌,杨班头才讷讷的道:“捕头,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张震道:“今夜我要去探探镜玉山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