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道是故人来
自从鬼哭神刀落入邓府的消息传开,风铃来来往往的江湖客愈来愈多,虽不可与汴京城同日而语,但比之边陲重镇登天阁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一日丁谨与浊浑飞、文依梦、殷晓风结伴而行,在嘈杂的集市漫无目的地走来踱去。不巧顾盼之际,隐约瞧见白如轩带着那六个人远远地跟着。丁谨回首一笑道:“白兄。”白如轩依旧满面春风,含笑而答道:“实在巧得很,居然能在此遇到丁兄。”丁谨又道:“大概在下与白兄委实有缘,不如同行?”白如轩洒然笑道:“如此甚好。”不见他如何展开身法,只是白影一动,清风一拂,他的人已到了丁谨肩旁。那六个人倒是放缓脚步,慢慢地走来。 忽然马蹄声急,嘶鸣不已,一匹枣红色宝骏冲刺而来,迎面撞向众人。马上一女子形貌极为清秀,像是出在江南水乡,眉目如画而面生桃花,但凡男子皆神为之夺。 那马转瞬已逼近了殷晓风,殷晓风或许是看得痴了,竟一刹那忘记了躲闪,眼看便要遭遇横祸、徒死街头。马背上女子突然勒马,硬生生止住了进势。丁谨与众人见她骑术精湛,忍不住拍手喝彩。文依梦却是目露惊愕,眨着一双堪比源头泉水的美目叫道:“你····你是马芸”马上女子微微点头,一个翻身,便似标枪式地卓立于众人面前,银铃似的咯咯笑道:“怎么?文公子难道认不出小女子了?” 白如轩仰面目注风尘仆仆的太阳,低声笑道:“马芸,百笑帮三十三分坛主戚宗瑜的左右手。”丁谨附和道:“这么说马芸到了,鞠贝离此不远了。”白如轩背后一人冷声插口道:“白将军,吕某听说百笑帮从不遣两批人到同一地,前番边傲山已到了这里,莫非遭遇了不测?”殷晓风被江湖上称作风神盗仙,不但出手极快、轻功甚好,耳目也甚是灵敏,他们的对话一字不落地传入他耳中,他扭过脑袋,将食指贴上嘴唇,发出纹丝式的轻声:“边傲山一行肯定已遭了对手,下手的想必正是金风玉露楼。”丁谨默然不语,白如轩摇起折扇,慢条斯理地道:“在下始终觉得,金风玉露楼不可能在那一夜彻底消失。” 那边文依梦与名唤马芸的女子故人相见,本应喜极而泣,但文依梦却一脸阴郁,美目蒙上了一层雾色。那马芸却嘴角含春,继续咯咯笑道:“文公子,是否身体抱恙?”文依梦回道:“戚坛主也到了?”马芸嘴角的笑纹更深,清秀的面颊略显妩媚,问道:“怎么?文公子是想念戚坛主了还是对过去的事情耿耿于怀?”这句话如同一根鞭子在文依梦的心头反反复复地抽打,他浑身似遭电触,浑身剧颤,胸膛起伏不已,一贯波澜不惊、清静如水的眼波泛起了仿佛愤懑聚集的惊涛骇浪,咬着牙恨恨道:“文某·····文某当初就应该杀了他。” 马芸眨着眼,眸子里写满了开心与惬意,她喜欢看别人怒到极点又无可奈何的样子。她伸出一只春葱般的玉手,轻轻一挥,露出一口油然胜雪的皓齿,简直快要笑弯了腰。 文依梦奋力支撑着自己的身体,敛起眼中杀机,摇头叹了一口气,道:“文某其实晓得,自己万万比不上戚坛主的,她选择他确是明智。不过······”他眼中的光泽黯淡了下来,仿佛星月沉沦时的夜空,“可是他到底还是抛弃了她。” 马芸挑衅的笑道:“就算是被戚坛主像泼出洗脚水一样的丢弃,那女人也是心甘情愿、无怨无悔,最后她遭人*,含恨而终,实乃咎由自取。 文依梦脸色苍白,宛如一刹那被抽空了血液,他只感头晕目眩,嘴唇干涸欲裂,颤抖着倒退几步,不由得将有手按上了珠玉镶嵌的剑柄。 马芸笑得花枝乱颤,道:“怎么?你要杀我灭口?还是没有勇气接受事实?” 文依梦的脑海闪过那女孩模糊的身影,接着又被自己哥哥文依农的脸庞取代。他心中暗暗思量:我来风铃······我来风铃是为了给兄长报仇雪恨的,怎能如此冲动?他按上剑柄的手缓缓松开,霍然转身,背对着马芸,咬着唇道:“你再怎么激怒文某····文某也不会对你出手。麻烦你回去告诉戚宗瑜,躲得愈远愈好,莫要让文某碰见。”只是他的胸口有如针刺刀割般的痛,却无以诉说。 马芸又待开口,忽听得丁谨侃侃而谈:“马姑娘,故人相见,为何要提起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文公子不与你计较,只因他颇具涵养,但在下就不一定了。在下出身草莽,不知礼仪为何。本来我等出行图个开心,姑娘偏偏要让大家不快而归·····”他微笑着瞥了一眼白如轩,“白将军觉得是否应该如此?”他做出一个用刀的手势,目光鉴定如磐石的盯着白如轩。白如轩应声而笑:“丁兄要别人死,在下自当效劳。” 马芸脸上的笑意凝结,额头上香汗淋漓,她顿时华容失色,白皙的面颊变得土一般颜色,尖叫道:“你们一群大男人,欺负一个弱女子算什么好汉?” 白如轩阴诡地笑道:“你几时听过黑将军的属下有英雄好汉的?” 文依梦此时此刻不觉星眸渗出滴滴晶莹的泪珠,他左顾丁谨,右观白如轩,心里升腾起一股暖意,流入心扉,涌遍全身。 马芸已察觉到白如轩眼中的杀意渐浓,厉声而问:“你难道不怕我百笑帮的李大总管吗?” 白如轩大笑道:“怕,谁说不怕,实在是怕极了,可是就算他星夜策马来此,只怕你已变成白骨了。” 人群中传来一阵阴测测的怪笑:白如轩,你敢动马芸一根汗毛,老娘定叫你尸骨无存。即便黑将军莅临,也得给老娘三分薄面,你算什么东西,你敢恐吓老娘的人! 白如轩眉头深锁,旋又舒开,露出一脸恭敬的笑容,道:“原来是兔后鞠贝到此,失敬失敬!”他瞥了一眼丁谨,摊开双手一笑:“兔后来了,区区在下爱莫能助了。” 丁谨淡淡道:“白兄与在下非亲非故,能够如此相助,在下已是感激不尽。” 浊浑飞一直不语,这时吼声如雷,大喝道:“鞠贝,躲在暗处算什么武林前辈?有种的话出来与我一决生死!” 只听得鞠贝怪笑道:“后生小子,不知天高地厚,看来不给你点颜色瞧瞧,你不晓得老娘的手段!” 文依梦惊出一身冷汗,莫非马芸只是诱饵,而鞠贝才是真正的杀招。待自己冒然出击,必然会遭了鞠贝的毒手。可见百笑帮的人心思缜密、布局之深、设计巧妙,实在是独此一家、旁人莫及。 丁谨与浊浑飞却依然不慌不忙,一个懒懒散散地跨步向前,一个缓缓抽刀紧随其后,看样子是下定了决心要与鞠贝性命相搏。 可鞠贝究竟藏身何处?人海茫茫,集市纷乱,到底哪一个会是她? 猛兽已在暗处,何时会露出择人而噬的獠牙? 既然鞠贝号称兔后,那么狡兔定有三窟。 天上降下一片云,遮天蔽日的黑云。 这当然不是真正的云,而是鞠贝的武器,同时也是鞠贝的藏身之处——“云窟。” 丁谨与浊浑飞飞退,只一弹指便退到了五六丈以外。 黑云带着一种摄魂夺魄的怪笑往他们头顶便罩,浊浑飞的刀已完全出鞘,划过一道闪亮的弧线,向黑云劈去,仿佛一道霹雳闪现,又如一道电芒疾出。 鞠贝的怪笑丝毫不减,因为浊浑飞的刀并没有刺到她。 黑云中探出两只手,一只苍白如纸,一只漆黑似墨,显示鞠贝极其不凡的功力。当世能将白骨爪和黑风掌融为一体的人不多,只不过鞠贝正是其中之一。 说时迟,那时快,刺斜里闪出一抹褐影,冲入三人之间。褐色的人影左拍右挡,然后黑云消失,道光不再。 但闻空中飘荡起阴测测的笑声:“居然能眨眼间破掉老娘的“黑云窟”,小子很不简单!” 褐衣人向着天空施礼道:“晚辈不是有心与前辈作对,只是丁兄、文公子,白将军乃在下的客人。客人有难,主人不能坐视不理。” 那笑声渐渐遥远,却仍于众人耳畔萦绕:“今日今时,尔等鼠辈与百笑帮结怨,他日休想安心!” 褐衣人的嘴角露出一丝苦笑,回顾马芸道:“我等若以你为饵要挟鞠老前辈,不仁不义之举,非英雄所为,你还是走吧。” 马芸瞪视了他一眼,翻身上马,恶狠狠的目光扫过众人,冷声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话音刚落,骏马穿过一丛烟尘,渐渐地化了地平线的一点。 丁谨看着褐衣人,微笑道:“宦兄不救在下一命,纵然结草衔环亦难相报。” 那褐衣人正是手刃阴阳无敌的邓府管家宦喻楼,他路过此地,见丁谨等人遇险,便顾不得身份,挺身而出。 白如轩见他无畏鞠贝,想起自己因对鞠贝有所顾忌而袖手旁观,心中妒火熊熊燃烧。 宦喻楼不知他这般想法,仍冲他一笑:“白兄别来无恙。” 白如轩将折扇收起,平举当胸,姿势一气呵成,好似流水行云,翩翩佳公子的形象仿佛早已融入他的灵魂,令他举手投足都足以俘获少女的芳心。他盯着宦喻楼的眼睛,笑纹于嘴角绽开,道:“人言宦喻楼乃及时雨,在下此刻方知。” 宦喻楼似乎听不出白如轩的话里有刺,谦恭地道:“白兄抬举宦某了,宦某能为诸君尽绵薄之力,实乃三生有幸。” 白如轩打开折扇,柔和的目光登时变得有如刀锋一般,嘴角的笑意更是阴冷如风,只听得他娓娓道来:“宦管家,鬼哭神刀,区区在下可是要定了。”说罢,他仰面大笑,仍是一副浊世贵公子洒脱不羁的气派,他也不跟丁谨等人道别,便白驹似的展开身法,消失了人群中。那六人觉得与鞠贝一战之事本来就险些引起躁动,再于集市施展轻功更是惊世骇俗,仍是亦步亦趋,缓缓而去。 宦喻楼一眼望去,尽是六人高挑伟岸的背影。他低声自言自语道:“白公子乃盖世奇才,偏偏误入歧途,可惜可惜!” 丁谨离他较近,听得仔细,微笑道:“宦兄,人各有志,我等也无力强求。” 宦喻楼默默垂首不语,眼中尽是惋惜忧伤之意。 浊浑飞突然高声问道:“宦兄所为何事独自来此闹市?” 宦喻楼使了个眼色,示意众人随他而去,众人信得过他,便一路紧跟。待到了某个拐角,宦喻楼压低声音道:“实不相瞒,在下其实特地来寻诸位的。” “为什么?神刀大会不是还未到吗?” 宦喻楼的眼神里流露出哀伤之意,眸里似有泪水即将夺眶而出,但被他生生止住。 “宦兄是否与难言之隐?如果不方便透露的话,还是不说为好。” “实不相瞒,丁兄,神刀·····神刀失窃了” 丁谨等人大惊失色,尽皆手足无措。 “谁有这么大的本事?能从邓府夺刀而走?” “不是对方的本事有多高,而是我们信错了人。”宦喻楼的目光遥遥注视着远方,眼神里充满了悔与恨的交织,“在下万万没有想到,她会为了鬼哭神刀做出那般歹事。” 众人无言相对,宦喻楼深吸一口气,道:“诸位随我去一趟邓府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