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阴阳无敌为什么会死
月上高楼,银光熠熠,风铃客栈在黄沙中显得极为璀璨,彷如破旧的抹布上裹着一颗耀眼的明珠。 正值午夜,恰逢子时,据阴阳无敌死去已过了整整一个昼夜。丁谨每每想起前事,便辗转反侧再难入睡。他只觉得一切来得太过巧合,以至于自己无法相信阴阳无敌的生命会莫名其妙的终结于宦喻楼手里。 “唐千说的话真的句句属实?阴阳无敌真的就是所谓的金风玉露楼的主人?” 丁谨皱起眉头,疑惑地望了一眼明月。明月似害羞的姑娘,怯生生地将俏面藏于云后,不管是否有意,总之难以给他想要的答案。他叹叹气,转过脸来,映入眼帘的却是浊浑飞的面容。 “丁兄为何还不就寝?”浊浑飞道极目远眺,目注远方缥缈的幽云,道,“半夜三更不睡觉跑到屋顶上来观云赏月,丁兄雅兴十足啊。” 丁谨嘴角挤出一丝苦笑:“浊浑兄见笑了,在下只是有些问题想不明白,又怕打扰了他人休息,方至屋顶,求明月解我莫名之忧。” 浊浑飞哈哈一笑:“恐怕丁兄并非莫名之忧,而是深思熟虑吧,不然怎么连我到了你身后还未察觉?” 丁谨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浊浑兄有没有听过阴阳无敌的名字?” 浊浑飞先是一怔,又摇摇头,他来自塞外,对中原江湖之事,自然知之甚少。 丁谨也不理会,继续道:“想那阴阳无敌昔年纵横江湖,堪称打遍天下无敌手,整个武林无人能治,即便空相大师也得敬他三分····” 浊浑飞打断了他,问道:“他的武功,比轩辕王孙如何?” 丁谨的眼神里露出了惊恐之意,倒抽一口凉气,机伶伶的打个寒战,道:“在下从未见过一个人能够将内功发挥到那般田地,若非····若非他的手下反水突施冷箭,恐怕浊浑兄见到的在下,已然成了一具尸体。” 浊浑飞又问道:“那丁兄如何获生?” 丁谨不答反问:“浊浑兄是否还记得暗器王唐千?” 浊浑飞威如天神的面容露出凛冽如风的笑意,但在丁谨看来更像是杀机。 “何止记得,简直没齿难忘。” 丁谨道:“当日若不是浊浑兄以蹴鞠之法迫其现身,我等早遭了毒手。”他话锋一转,浅笑挂上嘴角,“可是那晚搭救我等众人的,却正是专施冷箭的唐门弃徒。” 浊浑飞吃了一惊,豹眼圆睁,道:“怎···怎会是他?” 丁谨微微点头,道:“他们四大狂徒均为阴阳无敌的属下,却给了阴阳无敌背后一击。” 浊浑飞冷笑一声:“阴阳无敌居然会将背后留给四大狂徒,如此说来他的死也是咎由自取了。” 丁谨的目光循着月光而去,月光冷凝,犹如铺下了一层复一层迷离的霜。他敛起笑容,两手叉腰,道:“鬼哭神刀,都是为了鬼哭神刀。” “那阴阳无敌既然能将丁兄等人一并迫入死地,还要神刀作甚?” “因为他苦等了三十年,就是为了毁掉这把刀。如果不是神刀的主人,他不会在如日中天的时候饮恨退隐。”丁谨目中尽是惋惜之色,仰面叹道,“可是他再出江湖以后,已迷失了心智,纵然得了神刀,又能如何?这···这到底是何苦由来?” “以四大狂徒的精明,怎么效命于一个心智迷乱的前辈?”浊浑飞不解道,“莫非·····”他心中一动,双眼绽出惊芒,脱口而出,“莫非他们想要待阴阳无敌夺得神刀后趁隙杀之?” 丁谨沉吟道:“他们若图谋神刀,何不待阴阳无敌将我等除去再动手?”他心念电转,忽忆及金风玉露楼,浑身一颤,浊浑飞虽稍感诧异,但仍无法料知丁谨脑中勾勒的金风玉露楼主面容与阴阳无敌差之千里。 一缕清风拂过,带动着游子的离思,牵走了少女怀春的美梦。 丁谨的脑中,忽飞过一个人影。那人影似近在眼前,又仿佛相隔万山、远在天边。他觉得那人好熟悉,好亲切,可是距离为什么渐渐变得遥不可及? “金风藏袖”——宦喻楼! 他为什么会突然想起了他,他的心念坠入湖底的瞬间为什么清晰地浮起他的印象? 温文有礼、不忍杀生,连唐千、杜问都可以放过的宦喻楼为何是给予阴阳无敌致命一击的那个人? 思绪愈来愈乱,丁谨伸出一只手按上自己的额头,好像要奋力将紧缩的眉头展开。浊浑飞瞧着他的样子,只是连连叹气。当年于塞外相遇的丁兄弟,义气干云、机警无双,可否这般憔悴揪心。 丁谨闭上眼睛,似乎忘却了身边还有浊浑飞,任由自己与无边的黑暗相融。 浊浑飞喊道:“丁兄,你以前可不是这个样子。” 丁谨慢慢睁开眼前,月芒流入他的眸里,他的双眼又闪烁着睿智的光芒。他回首冲浊浑飞一笑,只是笑容稍显苦涩:“我有些怀疑一个我不该怀疑的人,可我又不能不怀疑他。” 浊浑飞问道:“文依梦?” 丁谨勉强挤出一丝笑意,道:“在下怎么可能怀疑他?在下怀疑的另有其人。” 浊浑飞若有所悟,向前一步,低声问道:“到底是谁?” 丁谨轻声道:“我虽然怀疑他,可他并无争夺鬼哭神刀的必要。鬼哭神刀本来就应该属于他,或者说属于他的朋友。况且以他的为人,不可能行此苟且之事。” 浊浑飞恍然大悟,道:“丁兄说的是否乃宦喻楼?” 丁谨没有摇头,没有摇头的意思,与点头无异。 浊浑飞沉吟片刻,转瞬捶胸顿足而大笑,他伸出宽大的手掌拍拍丁谨肩膀,道:“就算丁兄怀疑的人是我也不足为奇,但宦管家,万万不可能成为幕后元凶。若果真是他,丁兄等人岂有生还的机会?” 丁谨展颜一笑,道:“如此说来,当真是在下多虑了。若在下主谋此事,必将众人灭口,一了百了。” 浊浑飞道:“我白日见宦兄其人,目光内敛,举止有度,实乃英雄之辈。因遭遇匪夷所思,是故丁兄所虑过多。” 丁谨无言以对,只是自嘲地笑,他无意月光清冷、风吹来去,自言自语道:“可在下始终想不通,唐千等人会放弃强夺神刀而飞速离去,他真的是为还恩?” 浊浑飞哈哈大笑不已,道:“想不通的事情,就不要想了。想多了会劳心伤神,不如借着明月当空大醉一场。” 丁谨摊开双手,耸肩一笑:“或许的确是我多疑了。” 明月愈发皎洁,丁谨的心却早已被阴云充满。他只觉得心中百万思绪难以理清,偏偏又无法诉诸于口,只好仰面对视明月,让无瑕无垢的明芒流入耳中。 可是明月,怎会是割断愁绪剪开疑云的那柄弯刀? 明月的脸庞,清丽脱俗而不染尘埃,岂非正如那散发着藏在匣中的鬼哭神刀,虽然无法接近,但依然令天下群豪飞蛾一般前仆后继地涌去。 究竟是神刀本身会给人带来不可思议的力量,还是神刀传说就像是吸引飞蛾的火焰,使得芸芸众生不顾一切地陷于了迷失当中? 鬼哭神刀,所有的种种都是因为鬼哭神刀。百笑帮,鲲鹏帮,四月神教,九天十三寇,四大狂徒,阴阳无敌,李梦夕,高箫·····若没有鬼哭神刀的重现,大家也不会聚到一起;若不是人人俱以夺得鬼哭神刀为目的,丁谨也不可能与多少素昧平生的武林高手相遇。 “今宵明月,饮酒当歌。丁兄夜半不眠,是否仍对鬼哭神刀念念不忘?” 丁谨与浊浑飞循声望去,便看到一个白衣胜雪、风度翩翩的俊朗少年卓立于月光之下,屋檐远角。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一言说罢令高箫与李梦夕自相残杀的白马将军——白如轩。 白如轩满眼含笑,作揖道:“丁兄,昨夜一别,如隔三秋。 丁谨虽有愠色,仍露出笑容,淡淡道:“白兄不是志在神刀吗?为何深夜独自来此?” 白如轩脸上笑容不改,挥挥衣袖,将手中折扇一旋一展,姿态甚是洒脱,道:“志在神刀的,可不止区区在下一个。依在下之见,丁兄也非风铃路过的商旅吧。” 丁谨道:“在下的确非商旅,却也只是个路过的人而已。鬼哭神刀的传说,在此之前可从未听闻。白将军若将在下视为夺刀敌手,那就大错特错了。” 白如轩道:“如此说来,丁兄当真不是为夺刀而来了?” 浊浑飞眼中厉芒暴涨,突然喝道:“便是为鬼哭神刀而来,你又能怎样?” 白如轩收扇垂首,直视浊浑飞咄咄逼人的目光,脸色不变,道:“若为夺刀而来,昨夜自当与在下联手,杀了宦喻楼,起码那时尚有五成把握。可是如今再欲图谋宝刀,已是难于上青天了。”他说着轻轻舒了一口气,嘴角一撇,笑纹更深,“从风铃第一大户邓府窃刀而返,恕区区在下难以想象。” 白如轩的一番话将丁谨的思绪拉回眼前,他凝注着白如轩,亦是满目笑意,只是笑容略显懒散:“白兄此言差矣,记得宦管家昨夜曾说过神刀大会举行在即,所以白将军还是有得此瑰宝的机会。” 白如轩盯着丁谨,笑眼闪过一线杀机,旋而逝去,他一字一字道:“丁兄,你当真如此想法?” 丁谨移开视线,望向苍穹高挂的明月,朗声道:“我心我意,明月可鉴。” 白如轩嘿嘿冷笑不已,举扇当胸道:“这么说,区区在下可是会错意了,原来丁兄与在下,绝非同道之人。”他说罢身形一变,宛如白驹凌空,眨眼之间就到了半空。只见他的身子悬于当空,恰巧明月正在侧面,显得他仿佛广寒宫下凡的天上谪仙,说不出的潇洒灵动。 丁谨心中暗暗称奇,又暗暗叹息,想这少年俊才已入邪道,便是九死而心不悔了。 白如轩霍然回首,月光下的英朗的面容露出似乎会心的微笑,道:“虽然丁兄拒在下于千里之外,但在下爱惜丁兄人才,固奉上良言一句。” 丁谨一怔,浊浑飞也颇感诧异。 但听得白如轩缓缓而道:“金风藏袖,好一招金风藏袖!”话音落下,犹如万籁俱寂的静默。白如轩就在他们一怔之间消失在了月芒里。 白马将军,到底是敌是友? 金风藏袖,宦喻楼会是怎样的一个人? 丁谨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明月,明月无声,明月无言,明月只是相思的寄托、难以捉摸的梦境、寂寞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