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回 嫌隙

    原来，那日为着小厨房的事，王夫人把凤姐叫了过去，话里话外无非是说现在为着娘娘省亲修园子，已经耗费甚多。若再像往日那边花起银子来，真是要寅吃卯粮了。虽说有些委屈姑娘们，但比起有些人家，咱们家已是不错了。现在园子还只刚刚开建，照这阵势，日后花的银子怕是更多，说不定各人还得再掏银子出来。

    凤姐听了这些话，也就闷不吭声了。因老太太发话免了自己两口子不用另拿钱出来修园子，俩人又没有上赶着来送银子，王夫人见到自己就有些不似往日般亲近。若再说些什么，那银子就得自家出一份了。虽说贾琏有其生母的陪嫁，自己的嫁妆也不菲，但这几年帮着管家，已经拿出来不少填了亏空，才博得了个能干的名声。贾琏却是个花钱大手大脚的主，自己背着人偷偷地放了高利贷，总算将自家的帐囫囵了过去。凤姐便打定了主意以后不再说什么，任由王夫人的意思行事。

    此刻见王夫人忽地这般，凤姐心中便明白了几分，知道躲不过去，像个锯了嘴的葫芦，只等着王夫人说话。王夫人道：“我虽不是你正经的婆婆，但你是我嫡亲的侄女。在这贾家，咱们自是比旁人亲密些，且一笔写不出两个王字。你嫁过来几年，知道你婆婆是个靠不住的。我虽是代她管家，但一直把你带在身边历练。如今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你也经了不少，以后这府里就是你们两口子管着了。若是能把娘娘省亲的事办圆满了，添的也是你们的光辉。你说是不是？”凤姐笑道：“老太太太太春秋正好，有光彩也应是长辈们先得着，我们小辈的不过是借借光罢了。”王夫人道：“以后爵位终究是琏哥儿的，就不必谦虚了。这次的事办圆满了，好处能少了你们。且你现在管着家，也该分分忧了。如今修园子的钱已是差不多了，后面置办摆设帘幔等物的银子还没有着落。虽说老太太已经发过话，你们两口子算在大房里不用另出银子，但是现在到了这个地步，多少转圜点，把事情度了过去，其他的以后再说。”

    凤姐听了，心中不岔，合着自己拿了银子出来就是白出的。管家这么几年，遇到多少周转不过的刚口，不都是自己拿了体己出来贴补，太太每次都说得好好的，过了那时候就闭口不提了。上次贾琏提到为孩子留点嫁妆，在凤姐的心里落下了颗种子，慢慢地生根发芽。今见王夫人又这般说，嫁过来这么久，凤姐第一次对自己的姑姑有了怨艾之心，道：“太太，我那里你是知道的。这几年我手头的那点金子都当得差不多了，琏二爷那里也没有多少进项。虽说领着个缺，可那点子俸禄还不够我们院子里的用度。不如这样，我回去清点清点，然后再来回太太的话。”王夫人听得这样说，也不好再说些什么，放了凤姐回去。

    待回了自己的院子，凤姐解了外面的衣服，气闷地倒在床上。正好贾琏回来了，掀了帘子见她这样，问道：“今儿是怎么了？好端端地倒像是生了谁的气了？”凤姐从来在贾琏面前都是好强争胜的，且王子腾这几年圣眷不断，王家又富豪，便自得王家从人到钱财都比贾家强。如今被自己的亲姑姑这般算计，又是贾琏的婶婶，这气话便不知从哪里说起，翻身背了过去。贾琏就问帘外的平儿道：“平儿，你们二奶奶刚从哪里回来的？”平儿立在帘外道：“二奶奶才从二太太那里回来，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回来就这样了。”

    贾琏听了，也歪到凤姐身边，掰过她的身子，面朝自己道：“这就奇了。二太太是你亲姑姑，难不成她给你气受了不成？”听了这话，凤姐心里更是酸胀难言，忍不住道：“是啊，让你琏二爷看笑话了。如今我们姓王的都欺负起自己人了。”贾琏笑道：“我可什么也没说啊。这话又从何说起？”凤姐气道：“太太说娘娘省亲的银子不够，让我这边再出点。可是这几年我已经填了不少的陪嫁进去了，难不成全都掏了出来？再说了，太太管着银钱的总帐，她那里不比我这里宽裕。”贾琏听了，收了调笑之色，正色道：“你答应了？”“哪能那么爽快。”凤姐瞪过来道：“我在太太面前哭了半日穷，只说回来看看，还没有应下。”贾琏起身，在房内踱步道：“你先装病，能拖几日是几日。过几天江南甄家那边有人要过来，说不定到时候这银子就有了。”凤姐道：“这样能成吗？”又奇道：“这和甄家又有什么关系？”贾琏道：“甄家的事你就不要问了。不管成不成，拖得一时再说。”

    凤姐欲再说什么，外间传来****哄孩子的声音，大姐儿嫩稚的声音仿佛是划过水面的柳枝，在凤姐心头泛起阵阵涟漪，想到自己的嫁妆终是要留给自己孩子的，便止了声。贾琏又叹道：“可惜老太太最终定了史家，不然有林meimei在，咱们哪能这般烦心。”凤姐哂道：“没有史姑娘，也不一定是林meimei。太太心里想着可是宝meimei呢，只怕薛姨妈也出了银子。”贾琏回头道：“此话当真？”“我也是猜猜，照太太的性子，八九不离十吧。”凤姐说着，坐起来靠在床廊上，贾琏坐过来道：“这趟浑水你就少掺和了。老太太疼咱们，以后咱们还是靠着老太太的多。倒是薛姨妈家，那么多银子的家底，薛蟠又是那样，不知道便宜了谁去。”凤姐斜了贾琏一眼，轻拍了一掌道：“怎么也轮不到你去。”

    正是午歇的时候，贾母的院子里鸦雀无声。当值的丫鬟媳妇子各寻了荫凉处或坐着打盹，或干着手中的活计。贾母躺在平日歇觉的软榻上，鸳鸯侍立一旁，此刻房间里没人，就主仆两个。贾母道：“我看上次给玉儿的鹦哥这次也跟着过来了，她老子娘还在咱们府里，回来必是要回家去看看的。你寻个空，去她家里走走，问问玉儿去庄子里的时候有没有带上她，有没有遇上什么事？唉，这不问问，我心里老是放心不下。”鸳鸯笑道：“老太太真真心疼林姑娘。”贾母道：“我通共就这么一个外孙女，怎么能不心疼？若不是定了史家，府里还有些不省心的，我早就把她接过来拢在自己身边了，还能让她一个人在外住着。你早去早回，不要惊动了旁人。”鸳鸯应道：“是。奴婢这就过去。”起身唤了几个二等丫头进来侍候，回房换了一身平日里少穿的衣服，从侧门出去，往府后奴仆们住的一条街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