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镜映前尘
白小三一夜未眠,捧着梦回坐着看,站着看,躺着看,翻来覆去看小凡跳崖。 小凡跳一次,白三的心就抽一次,没法子,不看心里更抽。 整整一宿,白三瞪着眼睛,捂着心肝,看小凡跳了七七四十九次,终于在天明之际,幡然顿悟了。踹开房门,一路杀向崔珏书房。 小安照例守在房门外,睡眼朦胧,白小三冲过去的时候,小安愣是没反应过来。待回过神,白三离自家主子只有三步之遥,小安慌张上前阻拦,自家主子摆摆手,却是将他拦了出来。 崔珏悠闲的端了茶杯,轻抿一口,眼眸扫了扫白三那黑黑的眼圈,布满血丝的双眼,淡然道:“何事?” 白三道:“珏儿,夜梵之前所历的情劫,和我有关。” 崔珏道:“你既已肯定,又何须来问我。” 白三撇撇嘴:“所以你不准我在夜梵沉睡的那院落种桃树?” 崔珏道:“是。” 白三挤挤眼:“所以你在夜梵醒来之时调我去寻那地缚魂?” 崔珏道:“是。” 白三皱皱眉:“所以你千方百计的不让我接近夜梵?” 崔珏道:“是。” 白三委屈道:“珏儿,你好狠的心~” 崔珏拿茶杯的手一顿,抬眼看他:“怎么?莫不成我再给你个机会让你去折腾五殿下?” 白三哭丧了个脸:“我……我前世的确忒缺德了。” 崔珏微眯了眼,问:“你都想起来了?” 白三愁容更深:“没有,我管孟婆借了梦回,可只能瞧到一点,多的却是半分也无。” 崔珏用杯盖撇撇茶末,道:“那是自然,五殿下岂是凡胎rou体,梦回若不是取材自三生石,便是这一点也瞧不得。”说罢看着白三悠然一笑:“说到三生石,当年你用自家头骨去撞,失忆实属正常,若是突然好了,反倒是件奇事。” 白三大惊,道:“什……什么?” 崔珏放下了茶杯,道:“当年你就恼人得很,想不到对着三生石一撞之下,性情大变,将一身傲骨撞散了不说,还变得如此贫嘴泼皮,倒是那惹人嫌的功力,不减当年。” 三百年前,夜梵将自沉睡,冥府上下一片混乱,饶是崔珏再是精明能干,也是不免搞得焦头烂额。 正值多事之秋,有下人来报,一游魂飘荡于地府,已断其善恶,应是再入轮回,投胎成人,可他却久久不肯离去,还请判官大人定夺。 崔珏埋在文书宗卷之中,头也未抬,只道:“此等琐事何时须我过问了?带去奈何桥,孟婆自会处理。” 那人有些犹豫,低声道:“可是,大人,此人……此人命格甚怪,与冥王殿下似有牵连。” 崔珏太阳xue突突跳了两下,只得扶额去看。 白华初来地府之时,已是一头华发,半倾了下来,发髻凌乱,挡了侧脸,露出来的容颜白中泛青,阴气森森,却还是挺顺了脊背,笔直的站着,周身莫名透出一股子贵气。 之后就如白三所梦到的一样,崔珏苦劝,他抵死不从,崔珏大怒,直接发落到奈何桥。 白华被压着硬灌了半碗孟婆汤,忽的发力,将两旁的人甩脱,摔了那汤碗,一头撞向了三生石,血溅当场。 何其悲凉,何其凄惨。 当下众人被吓的缩了手脚,唯有孟婆现出泼妇本性,两手叉腰:“我呸!喝老娘碗汤至于自杀么!把这小子给我拖走!别放这里碍老娘的眼!” 一干人等这才回了神,哆嗦着将两眼一翻,昏迷不醒的白华拖了回去,崔珏见人又回来了,还是横着回来的,额角太阳xue跳的更厉害,只得摆摆手道:“罢了罢了,暂且留下吧。” 白华在地府昏睡了七天七日,终于挣了眼,从此那个贵气浩然的皇子白华一去不复返,多了个自诩风liu的泼皮白三,混吃闲散,危害四方。 白小三恍然大悟,桃花扇吧唧一敲掌心:“原来如此,怪不得孟婆总看我不顺眼,原来梁子结得这么早。” 崔珏淡淡看他一眼,白三复又感叹:“哎~这可怎生是好,死之前就已经够缺德了,死之后还玩这么虚伪的,人都死了才来珍惜,早干嘛去了。” 说罢偷偷看崔珏一眼,崔珏还是淡淡的看着他。白小三轻咳了一声,道:“珏儿,你看,我现在补救还来得及么?” 崔珏微敛了眼帘,道:“白三,他不是寻常人,他是地府冥主。” 略顿,崔珏又道:“白三,你可知五殿下因何去历情劫么?” 冥府鬼差众多,绝大多数都是地府生,地府长,未曾去过人世间。而像白三、染春这种原是凡人,死后入府的游魂,极少能留在地府,除非是执念超强,情况特殊者。而夜梵作为地府之主,平时自是不可随意离开冥府,不通人间冷暖,不知情为何物。 冷酷的冥王身披一袭黑裘,鸦发散落未曾束起,一手托腮,一手敲案,人间多少恩恩怨怨,是是非非,皆由冥王评判定夺。 案台之下,那披头散发的女鬼哭着喊冤,一双眼流出了血泪,声嘶力竭,断人心肺。 冥王丝毫不为所动,寒声道:“你害了人命,又何来怨气?” 女鬼满面狰狞,嗓音嘶哑:“他当年只是个落魄子弟,穷困潦倒,若不是我,他早就饿死街头!谁知他后来攀附上那富家小姐,弃我于不顾。” 女鬼顿了一顿,复又咯咯的笑开了,阴测测的笑声环上殿梁,那女鬼道:“若是如此,我自当认了,只作我瞎了眼!可他……可他居然找人来灭口!放火烧了我的屋子……”
女鬼一手捂上了脸,手掌下一块烫伤的疤痕几乎漫过了整个右侧脸颊:“我从此人不人鬼不鬼,我如何不恨,如何不怨!” 冥王靠坐在桌案之后,姿势未变,形容未变,只道:“你依旧是害了条人命,此乃不争事实。”说罢一摆手,将女鬼打入阿鼻地狱。 女鬼凄厉的哭声响彻冥府上空,正巧一位掌管司法的上仙来冥府办事,听见了,暗地里记了一笔,之后送转玉帝老儿处,玉帝老儿做事不含糊,一个玉玺盖上去,夜梵直接发配去人间历劫。 崔珏冲着白三温和一笑:“如何?你还要继续么?” 依稀记得很久之前,白三在忘川岸边溜达,河边风大,呼呼的吹。白三一头银丝和脚下成片的曼陀罗华一起摇摇摆摆,飘飘荡荡。染春也陪着他一同站在这里,赏风景,闻花香。 那天的染春穿了一身草绿拖地长裙,发髻上垂了一弯翡翠步摇,簪头垂了三小颗玲珑珠,在月光下波光流转。染春一动头,那玲珑小珠便随之晃动。 染春眼眸中的墨绿浓的好似化不开的雾,她拔下那步摇,拿在手中轻轻的抚,对白三说,这是夫君送她的定情之物。 饶是白小三再粗的神经,也看得出,染春满脸的幸福几乎要溢出来。 染春说,她死得早,比她夫君早一步来了地府,但因缘既定,君心我心,即为人妇,终生不悔。 所以染春便弃了转世机运,甘愿终生守在地府,为奴为仆,静候君音。 白小三内心小小激荡了一把,颇为羡慕染春,起码人家还有个念想,可自己呢?连前世是谁都不记得,又如何谈得上思念眷恋。 桃树下品茶煮酒,以前可曾有人陪着自己把酒言欢,畅所欲言?夜色浓孤枕难眠,以前可曾有人陪着自己秉烛夜谈,烛影映窗?半月弯思绪离伤,以前又可曾有人陪着自己温语排忧,轻言一解千古愁? 没有过去的白小三就犹如那无根浮萍,一颗心里长满了蒿草,不拔毛躁,拔了却又空空落落。 白小三就于这毛躁和空落之间漂泊摇摆了三百年,直到遇见了夜梵。 夜梵就好似那夏夜中的一记火星点点,呼啦一下,点燃了白三那颗杂草蔓生的小心肝。星火燎原,火光冲天。 崔珏说,夜梵乃是冥府之主,不识****,生性凉薄,如何?你还要继续么? 白小三眯起一双桃花眼,手中的桃花折扇摇的缓慢,银色流苏一荡再荡。胸腔内的一颗心火势不减,翻腾依旧。 “冷情亦好,凉薄也罢,夜梵终究是夜梵。白三心里能装下的,也只这一个夜梵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