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洗三(下)
却说润娘茫然回头相询,喜哥儿她们还不及开口,就见铁贵走了来,道:“西厢已备下了酒菜,请娘子、姑奶奶并阿哥移步过去坐席吧。” 润娘“扑哧”一笑踱到喜哥儿身边,挽了她的手,眼睛瞟向铁贵,取笑道:“哎哟,果然是做了爹的人,说话都变得文绉绉起来了。” 铁贵蓦地红了脸,站在那里甚是局促:“娘子快去吧,我到外头招呼大奎兄弟去。”言毕落荒而逃。 喜哥儿从手筒里拿出手来,温热的食指往润娘脑门上一戳,笑斥道:“你啊,嘴里再不肯放过人一点去,太要足了强也不是甚么好事。” 润娘挽着喜哥儿的胳膊出了房门,且行且辩:“我分明是夸赞他,他自己面皮薄倒来怨我。” 喜哥儿道:“你那张嘴,我是说不过的!” 妞儿本已拉着周慎跑到后院门口边上,周慎却要站住了等润娘她们,妞儿只得回身催促道:“阿娘,快些快些!” “来了,来了。”喜哥儿答应着,脚上不由加快了些。 润娘依旧慢腾腾跟在后头,冲妞儿道:“你再跑快些个呀,回来跌来了,再把门牙磕了,看你再同我抢吃的!” 喜哥儿听了,回身在她身上连拍打了好几下,嗔道:“你还真跟她一般大呀!” 先前妞儿还会被她气得掉眼泪,如今却是炼出来了,当下她那水嫩嫩粉嘟嘟的小嘴一翘,奶声奶气的顶道:“磕了牙我就替小阿舅抢,总之就是不让给你!” 周慎飞红了脸,嘟喃着道:“我,我,我不要。” 喜哥儿却是哭笑不得,指着润娘直向易嫂子道:“你看她,你看她,把个妞儿教的,哎,教人说甚么好-----” 易嫂子微微笑着,润娘突地拉了喜哥儿小跑了起来:“赶紧的,赶紧的,抢炒面喽----”说着还向妞儿做了个鬼脸。 妞儿也不恼,也拉了周慎跑,道:“小阿舅,快些,别让她们抢了先。” 易嫂子跟在后头,直嚷:“娘子慢些,慢些-----” 华婶在西厢门口候着,远远的就听到她们笑闹,也是一脸子的无奈,又见润娘拉着喜哥儿从后院跑了出来,赶紧就接了上去,“娘子这是做甚么,怀着身子,自己也不注意些!” “不碍的,不碍的!走得快了些罢了。”润娘说着已进堂屋,只见地当间一张圆一张八仙桌,都摆满了碗碟,润娘走到大圆桌边,拿起筷子先就夹了片切得稀薄的卤牛肚,占了占华婶秘制的酱料,送进口中,闭上眼睛,摇头晃脑的赞叹道:“真是好吃啊-----” 喜哥儿道:“你啊,俩个小的都比你懂规矩。” 润娘转头看去,果见俩个小的都乖乖的站在地上,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放下筷子,脑中突地灵光一闪,摸着肚子道:“这也不能怨我,都这肚子里的小家伙闹的。” 说的一屋子的人都笑了起来,连妞儿也拿手指划着脸羞她,润娘正不好意思呢,听得外头道:“鲁mama来了。” 秋禾扶着略收拾了一番的鲁妈款款的走了来,后头还跟着大奎那一群小子,华婶迎上前,塞过去一个小红布包,道:“一点薄礼,大妹子别见笑。” “嫂子,这是做甚么!”鲁妈沉了面色推让道。 易嫂子、喜哥儿都劝道:“今朝mama做收生婆婆,这也是规矩,不收倒不好了。” 鲁妈听了这话,只得勉强收下了,润娘小声问喜哥儿道:“为甚要给收生婆婆送礼呀?” 喜哥儿奇道:“你竟连这个也不知道!” 润娘“嘿嘿”傻笑两声,心道,这具身体的本尊不知道的事我又怎么能知道! “小儿洗三,都是请收生婆婆主持的,本家自是要给些喜钱的,收生婆婆可是主客,要坐正坐上的呢!” 喜哥儿话音未落,华婶、易嫂子便拉着鲁妈往主座去,鲁妈再三再四的推却:“娘子同阿哥都在呢,哪有我坐主座的道理。” “mama只管坐吧。”润娘一把将她摁到椅上,“只管这般推让,可把大奎他们急傻了。” 喜哥儿笑道:“也不晓得是谁着急,借着大奎的名在这里说嘴!” 众人说笑着,都坐下了,惟有华婶同秋禾依旧忙进忙出的上菜,润娘眼角瞥着秋禾,悄悄地向喜哥儿道:“你瞧秋禾殷勤的,倒真是他们家媳妇了。” 喜哥儿在桌底下拍了她一下:“小声些,当着这么些人,秋禾该臊了。” 诸人在升腾的白雾中推杯换盏,欢声笑语盈于室内,酒过数巡,已是杯盘狼藉,众人正歇饭气,秋禾走来道:“mama,艾蒲汤已经熬得了,你看是这会洗去,还是再歇一歇。” 鲁妈问道:“东西都齐备了?” “mama放心,早就备好了。” “那时候也不早了,就洗去吧。”鲁妈一面说一面就起身,秋禾忙上来搀扶,惹得润娘又躲后头一阵哧笑。 众人进了屋,见地当间儿摆着个方桌子,旁边小几子上摆满了零碎物件,润娘细看了看,不过是花样儿、升斗、锁头、秤砣、梳子、铜茶盘、鸡子、大葱,并染红胭脂的各式果了,还有一洗衣用的棒槌,再有就是一片大姜上托着个小草团子,润娘很想问喜哥儿那是甚么草,却见鲁妈万般虔诚的在香案磕头跪拜,一屋子人都悄静无声,也不好意思问了。 鲁妈拜罢,铁贵端着一铜盆的艾蒲汤进来放在方桌子上,知盛跟着后头提着一小桶子清水进来,华婶抱了小家伙出来交到鲁妈手上,鲁妈便道:“请娘子添盆。” 润娘估摸着“添盆”就是送礼的意思,心道还好准备了,伸手往袖里摸出一贯钱,还不及送出去,喜哥儿拦道:“先添清水呢!”润娘感激的看了喜哥儿一眼,拿起小桶子里的长柄勺,舀了点清水添到盆里。 鲁妈唱道:“长流水,水流长,好日子长到头。” 润娘待她唱罢,将一贯钱放进铜盆里,华婶华叔在旁看着自是哆嗦着嘴。 润娘之后,依次是周慎、喜哥儿、妞儿、易嫂子、大奎、秋禾、并那阿大他们三个。周慎、妞儿、阿大他们往盆里添的是桂圆、栗子之类的喜果,鲁妈唱词是“早儿立子,连中三元。”其余的人,喜哥儿是一贯钱,易嫂子、大奎都是两络钱,惟独秋禾添了三络钱,还有一双虎头鞋。 润娘本想说“秋禾今朝是又出钱又力”,终是见人多,怕秋禾急了,便忍了下来只笑了笑便罢。 待众人都添了盆,鲁妈拿起棒槌正要下盆子,忽见知盛领着孙家的一个婆子走来,那婆子先给润娘、喜哥儿行了礼,方添上一贯钱:“这是我家娘子的一点心意。”
华叔华婶忙上前还礼道:“怎么还惊动了孙娘子,又破费这些咱们怎么当得起。” 那婆子笑道:“咱们娘子说了,一是差我来道个喜,二么,华婶子前儿给的那些香肠已经吃完,想跟婶子再讨一些。” “孙娘子几时也学着咱们娘子的样,就爱打趣人,一点子香肠也正儿巴紧的当回事,待我取几挂子来,不够时只管来拿。”华婶一面说一面便出去拿香肠了。 润娘却向那婆子笑道:“你们娘子倒会算帐,不过是一贯钱,她倒先要拿几挂子香肠回去!” 那婆子亦笑回道:“咱们娘子还说了,待周娘子洗三的时候,定要来讨洗三面吃的,礼却是没有的!” 听了这话,喜哥儿先就拊掌笑道:“这会连孙嫂子也炼出来!总算有两个人制得住润丫头了。” 润娘撇了撇嘴,向鲁妈道:“这么就洗完了么!” 鲁妈横了她一眼,道:“还没洗呢,完甚么完!”说着拿了棒槌在盆子里搅了搅,口里唱道:“一搅二搅连三搅,哥哥领着弟弟跑。”唱罢,放下棒槌,右手抱着孩子,左手撩起些水淋在孩子脑门上,水还没滴上去,那孩子便“哇”一声大哭了起来,鲁妈抖着他道:“响盆喽,响盆喽!” 易嫂子她们都笑赞道:“哥儿真是机伶,水还没淋着呢,就知道哭了。” 润娘摸着微凸的肚子,小声嘀咕道:“闺女,你可看仔细,到时若出不了声,招人笑话。” 喜哥儿睨着她,道:“你一口一个闺女,要是个小子怎么办!” 润娘睁着那双并不太大的眼睛看着喜哥儿,道:“你少乌鸦嘴!” 孙家婆子也在旁凑趣道:“咱们娘子时常跟咱们说,周娘子就是与别个不同,人人都盼儿子,周娘子倒是想女儿想得不行。” 润娘笼着手,做出三姑六婆的样子,道:“俗话说,生儿子是名气,生女儿是福气。我想来想去,慎哥儿也当得大半个儿子了,名气我算是有了,再添了些福气就齐全了。” 旁人听了这话都只是笑,喜哥儿眼中却隐隐的浮起泪意,世间上有几个寡嫂会把小叔子当儿子养!周家祖上真是积了德,叫自己同慎哥儿遇上了她! 诸人说笑间,秋禾把大姜片上的草团子点燃,鲁妈拿到手上,浮在孩子脑门转了转,“姜艾炙一炙,灾病全不至!” 润娘这才知道那是艾草团子,又见鲁妈拿起大葱往孩子身上打了三下:“一打聪明,二打伶俐,三打有出息。”唱罢将大葱交给铁贵,让他扔到屋顶上去。 润娘眨了眨眼睛,问喜哥儿道:“这又是甚么意思?” 不想却是周慎回身,看着她道:“把葱扔屋顶上,聪明绝顶呗!” 显然周慎是把这个当谜语猜来的,润娘摸了摸周慎的脑门,意味深长地的道:“但愿将来你别聪明绝顶!” 喜哥儿正要斥责,见知盛又走了进来,还沉着脸,行至润娘跟前压低了声音道:“悛大官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