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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洗三(上)

    因着小外孙的降临,华老夫妇成日都乐呵的合不拢嘴,开口闭口都是我家小子如何如何。秋禾对知芳就更是上心,当日吃了晚饭,她便把那条养在水里准备留到十五吃的鲫鱼给丢冷水里,上灶小火慢炖,她在灶前守了一晚上。

    次日一早,华婶还没进厨子,就闻着一股子香味,推开厨子门一看,见秋禾裹着件大氅守在灶台前打盹,她赶上前往秋禾背上下死劲拍了几下,嗔道:“你作死呢,在灶上炖甚么呢,走了水怎么好!”

    秋禾一惊而起,迷着双眼叫道:“该搁盐了----”直待瞧见了华婶才清醒了些:“我给芳jiejie炖了鲫鱼汤。”说着拿起灶台上的旧棉布垫在瓦罐盖上揭了起来,又用长柄的小汤勺勺了点子汤,吹了一吹,送到华婶嘴边:“婶子帮我尝尝咸淡。”

    华婶怔怔地望着眼前这个才刚十五岁的小丫头,好似心底被甚么给拨了一下,接过秋禾手上的小汤勺尝了尝味道,皱眉瞅着她问道:“你搁了几次盐啊,可是咸了!”

    “我------”秋禾亏着脸,抢过勺子勺了点汤尝了一尝,“真是咸了-----”

    华婶见她两道柳叶眉都要拧成结了,小脸上尽是哭相,睨了她一眼道:“今朝教你个巧儿,这汤若是稍稍咸了些搁些糖就好了。”

    “噢。”秋禾听了忙去翻糖罐子,华婶见她急手毛脚的忙拦了下来,推她出去道:“好了,好了,你少在这里碍手碍脚的,看你那鸡窝似的头发,赶紧去收拾干净了,差不多也该给娘子她们烧洗脸的热水了。”

    鲁妈恰走了来,听了这话心里很替秋禾高兴,嘴上却道:“嫂子怎么了,昨儿才添了小外孙子,今朝一大早的又皱甚么眉头。”

    华婶见了鲁妈,越发板起了个脸,道:“还不是秋禾那丫头,这么冷的天,她大晚上的不睡,在这里炖甚么鱼汤,自己偏又熬不住困,我来的时候见她正守着灶台打盹,你说这要是走了水可怎么好。且又不会做事,熬个汤,问她搁了几次盐都不清楚------”

    华婶虽然嘴里说的都是埋怨责备的话,鲁妈却听出几分亲近来,颇有几分母亲教训女儿的意思。

    “她好好的熬甚么汤呢?”

    “也不知她发甚么癫,说是给芳姐儿熬的鲫鱼汤。”

    “她有这份心就算不错,做的好不好的,只领她这翻心意就是了。”

    华婶揭开瓦罐盖子,又再尝了尝,道:“她也只是借花献佛,说到底这鱼也不是她买来的。”

    鲁妈听了笑笑,不再搭言,自去洗米熬粥。

    润娘直过了辰时才起,洗漱了同喜哥儿坐在炕上用早饭,鲁妈瞅着秋禾并华婶不在跟前,便把这事学给她两个听。

    喜哥儿正拿帕子给妞儿抹嘴,听了鲁妈的话赞叹道:“看不出秋禾小小年纪倒这般贴心贴肺的。”

    润娘夹了一片又红又薄的香肠送进嘴里,与鲁妈相视一笑,道:“阿姐不知道,秋禾这是在讨好未来的婆母呢!”

    “讨好婆母!”喜哥儿一时没弄明白,顿了顿神,方笑道:“那俩孩子还真是一对呢。”

    正说着,华婶端了两只青瓷的小盖盅进来,众人便掩了话头,润娘瞥了眼盖盅,皱眉道:“那阿胶怎么还没听完呢!”

    华婶一面把盖盅搁炕几上,一面道:“这东西本就该天天吃的才好。”说完,拿着托盘站到一旁。

    润娘眼角的余光瞟见她吞吐着似有话要说,与鲁妈互视了一眼,心道该不是秋禾给知芳炖了盅鱼汤,她便来提亲了吧,“婶子,有话只管说就是了。”

    华婶红着脸,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娘子知道,咱们一家人也就盛小子识得两个字,当年他姐弟俩的名字都是太翁取的,如今,咱们想着请娘子给芳儿的小子取个名字。”

    润娘听了,问道:“这合适么?”

    华婶道:“虽然因着芳儿嫁了铁贵算不得咱们的家生子儿,可铁贵他也是大字不识一个,哪里取得来名字,咱们商议着请娘子赐名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如此,你让我想想,虽不敢说定能取个好的,总不差了去。”

    华婶笑道:“娘子这话说的,谁不知道娘子读了一肚子的书,取个名字还能不好么,就是再不好也比咱们睁眼瞎取得要强。”

    喜哥儿吃着阿胶笑道:“莫说我没提醒你,取了名字,可是要做干娘的,到时那礼可不能轻了去。”

    妞儿早是扭闹着要下炕的,趁着喜哥儿说话的功夫,眼错不见就跳下了炕,扯了周慎嚷道:“小阿舅,咱们看宝宝去。”

    周慎虽也很想去看新出生的小宝宝,然毕竟大着妞儿几岁,又是当着喜哥儿的面,越发摆出一个稳重的样子,任凭妞儿怎么吵闹,他只说:“你自己去吧,我陪阿嫂阿姐再坐一会。”

    喜哥儿见他这副小大人的样子,心里自是欢喜,道:“过了个年咱们阿哥越发是懂事了,真像个长辈的样子了。”

    润娘见他红了脸,也笑道:“罢了,在我跟你阿姐面前,还装甚么规矩,带妞儿玩去吧,也省得她闹得我头疼。”

    喜哥儿赶着他俩个的背影嘱咐道:“别给你芳jiejie添乱-----”

    两个小的早去得远了,只有周慎隐约应了一声,润娘歪着头向华婶笑道:“话我可说在前头,我只管取名的,做干娘也行,只是却没礼送的!”

    华婶激动道:“哎哟,我的娘子!你真肯认他做个干儿,可是芳姐儿的福气,哪里还要娘子的礼哟!”

    “话不是这么说的。”喜哥儿拦断道:“哪有认干儿子不送见面礼的,别人行得出这事,润丫头断是做不出来的!”

    “罢了,罢了!”润娘坐直了身子,手往案几一拍,道:“看来今朝我是逃不过去了,鲁妈去把那对金锞子拿来,算是给我干儿子的见面礼!”

    鲁妈应着转身就要往里去,华婶忙拦下来道:“这可怎么当得起。”

    喜哥儿拉了华婶坐下,道:“这有甚么当不起的,这么些年家里多亏了你和华叔照看,我同润丫头也是真把你当婶子看,我是没甚好礼送的,心里愧都愧不来。”

    润娘也道:“且不论你同华叔为这家cao了多少心,就凭着我跟芳jiejie的情份,一对金锞子算得甚么。”

    说话间鲁妈已拿一只银红缎童子执莲的荷囊出来,递到华婶面前:“这荷囊是秋禾的活计,可是下了功夫的。”一面说一面又从里头倒出到一对金锞子出来:“这对金锞子,娘子早就预备下了的,嫂子你也莫推辞了。”

    华婶接过荷囊,眼泪都要出来了,颤声道:“娘子这样待咱们,咱们拿甚么报答-----”

    润娘本不想说甚么,因见喜哥儿也在旁边,想着趁这机会把自己的立场表白一通,免得她将来又说出甚么糊涂话来,“婶子这话见外了,阿姐有句话不错的,我实是拿婶子当婶子看待的,并不只是嘴上称呼。我早也就说过,咱们这一屋子的人,在我眼里就是自家人,并没有分甚么主仆的。”她说着话眼角向喜哥儿瞟去,果然见她微微皱了眉头,知道她听明白了,怕再说下去,她心里存芥蒂,当下话锋一转:“我也不求别的,咱们一家人和和美美就比甚么都强!”

    华婶听了越发眼泪汪汪,鲁妈赶紧劝道:“嫂子快别这样,大节下的,又是大喜的日子。”

    华婶抬着手掌在眼睛上按了按,道:“正是呢,我也是老糊涂了,大节下的当着娘子的面倒抹起眼泪来了。厨子里还有事,我且去了。”

    润娘也不虚留她,“婶子忙去吧。”

    因明日是“洗三”的日子,吃罢午饭,鲁妈、易嫂子并秋禾便忙了起来,亏得是在年下,一应的糕点果子都是齐全的,只需用胭脂把莲子、干桂圆、干荔枝、栗子等染红了就得。只是请神像花了些功夫,虽然家里都有,可也多年没用了,华婶翻箱倒柜的找了出来,都灰蒙蒙的,秋禾她们直用整个后半晌才算抹干净了。

    次日吃过早饭,女娘们就往知芳屋里道贺来了。润娘还没进屋,便笑嚷道:“炒面可备下了?为了这顿炒面早上我可留着肚子呢!”

    华婶早接了出来,笑道:“放心,放心,别的不敢说,面条管够!”

    喜哥儿牵着妞儿,向华婶笑道:“婶子不知道,何止润丫头,连大奎那几个小子,都惦念着这一顿炒面呢,听鲁妈说,早起饭都不曾好好吃,婶子趁这儿去厨里再瞧一瞧,等会不够可不好呢!”

    “看姑奶奶说的。”华婶横了一眼,佯嗔道:“别的没有,这洗三的面条还能没有么!”

    一面说着,一行人已进屋坐下了,妞儿一进了门就跑到里头去了,周慎虽规规矩矩地跟在润娘身旁,可眼神却直向里瞟,润娘向他一笑道:“你也进去看小宝宝吧。”周慎都不及应声,就进去了

    看得润娘同喜喜儿不住的笑,华婶先给他姑嫂二人奉上茶,又让易嫂子道:“大妹子今朝也做一回客。”

    易嫂子推却道:“这可怎么敢当呢。”

    润娘道:“咱们都是来做客的,有甚么敢不敢的。”

    喜哥儿也道:“就是呢,图个喜庆热闹。”

    易嫂子这才接了茶盅,在小杌子上坐了。润娘吃了几口茶,两只眼便在屋里四处瞟了起来,只见屋里上首已设了香案,上头列了一排的神像,她在心里数了数共有十三位,不过她是一个也不认得,香案两旁的蜡扦上插着手指粗细的羊油小红蜡,正中间摆着香炉,炉内盛着小米替做香灰,一柱清烟细细,炉底下压着黄纸、元宝、千张等全份敬神钱粮。

    润娘看了一圈下来,向喜哥儿叹道:“哎哟可不得,洗个三,竟要请这么多的神么!”

    “这有甚么,富贵人家这一日还放粥呢----”话说了一半,她语调忽的低了下来。

    润娘见她神情黯然,便知妞儿定是连满月满周都没办过,更不用说洗三了,当下指着案上的神像问道:“阿姐,那些菩萨,你认得几个!”

    喜哥儿忙把她的手拉了下来,教训道:“神像也敢乱指的。”说着,往案上看了看,道:“我也认不全,中间儿的碧霞元君,右首头两尊是送子娘娘和豆疹娘娘,左首第二尊是催生娘娘----”

    润娘听了咂嘴道:“敢情一屋子的娘娘呢!”

    喜哥儿横了她一眼,啐道:“你嘴里胡沁甚么!”

    润娘也知自己失言了,问道:“这会儿我能去瞧瞧芳jiejie了吧!”

    易嫂子道:“虽说按规矩要洗了三才算去了污秽,反正娘子都进了这屋了,也不计较这些了。”

    润娘早就想去看小宝宝了,只碍着规矩没敢来,这会听得这么说,忙搁下茶盅,挑帘往里去,喜哥儿与易嫂子自也随她进了内室。

    知芳披着大氅靠在炕上,目光柔和地看着睡在边上竹篮里的儿子,两个小的爬在篮边不时的用小手戳戳宝宝的小脸蛋子。

    知芳一见她们进来,忙要起身,润娘抢上前按住了:“你可不敢乱动的。”

    “昨儿娘子送了一对金锞子,又说要认这孩子做干儿子,我心里已是万分的过意不去了,今朝娘子同姑奶奶又亲自来了,我------”知芳红了眼圈,哽声说不出话来。

    “你说这样的话,倒把咱们俩素日的情份都撇开了,就是阿姐,也是与你自小儿一处大的,你添了儿子咱们来贺贺喜,还有甚么话说的。”

    润娘这里人还没劝了,身子已经歪过去瞧小宝宝了,见他眼睛似闭非闭的睡着,小脸虽还是红皱红皱的,但比前日长开了许多。润娘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小脸蛋:“干儿子,我是你干娘。”

    喜哥儿捂着嘴向知芳笑道:“我劝你这会且别忙着伤心,润丫头可没心思安慰你。”

    知芳看着挤在篮边的三个人,也笑了起来:“看她这样子,倒跟阿哥、妞儿差不多年纪,再不想到也是快做娘的人。”

    易嫂子道:“芳姐儿这话不错,阿哥都知道要让着妞儿,偏娘子爱欺负她,说起来也奇怪,俩人吵起来她能把妞儿气得骂人,转回头倒是她俩个最要好。”

    “这有甚么奇怪的。”喜哥儿道,“俩个差不大多,自然是一时恼了一时又好了。”

    喜哥儿一语未了,其余二人皆笑附道:“不错,不错。”

    润娘这会正跟妞儿抢位置抢得火热,自是没听到三个排暄她的话,忽听见三人齐声笑了起来,不由诧异的回头问道:“笑甚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