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盯视
“好儿媳！可别这么想不开，”柳氏招手让郭世充到身前，催促他：“她说什么你先应了便是，眼下可不是怄气的时候，拖延不得！” 郭世充点头，好声好气对屋内道：“柔娘，你说不接便不接，为夫抗旨便是！” 曾氏气道：“白日里是谁先应下，转身就忘记了？口说无凭，我要你白纸黑字写个明明白白，明日一大早就去回绝圣上！” “我写！我写！” 郭世充擦擦汗，命婢女取文房四宝来，不消半刻钟，便把纸书写好，念了一遍给曾氏听，又承诺一遍，“柔娘，明日一早，为夫就去回绝皇上！” “好儿媳，充写也写了，保证也保证了，再僵下去可就是你的不对了。”柳氏又劝了几句，曾氏这才稍微将息，没有什么话说，但是也未肯出来。 “好儿媳……” 柳氏也没有话说了，在儿媳前头加个“好”字，自己唤起来真真难受得很：她一头掐着亲儿的脖子，以饿他来为自己助焰；一头不知道体恤我这个做母亲的，给她台阶下她还蹬鼻子上脸；最可怜是我儿，大丈夫做到如此地步，若传出去，颜面何在，以后在府上威严何在？ 柳氏看着满院子的人，心口更加堵得慌，柳妪扶住她，让人都散开些，柳氏喘了两口气，一副不想再管这件事的模样，“回吧，回吧。” 郭世充为老母亲抚背，安慰道：“母亲莫气，儿已经写好回绝书，答应了她，再好生劝劝，她就抱着小郎出来了。母亲还是回西院歇下吧。” 柳氏指指几个孙女，“让她们也都回，夜深了，别都杵在这里。” 在回西院的路上，柳氏好长时间才吐出一句话，“我这个做婆婆的，还得求着儿媳妇……以后他们的事，我是真的不想再插手了，有了媳妇忘了娘，说的就是我儿。” 柳妪为她扒开拦路的枝叶，“老夫人看开些就好，常言道，儿孙自有儿孙福。” 柳氏想起很久以前的事，感慨道：“还是前一个儿媳好啊！”思索片刻，她吩咐柳妪：“明日你去问问车夫，她们母女现住在何处。” “老夫人是想亲自去看看？” “我就不去了，你走一趟吧。” 今日就因一道圣旨，在郭府闹起了不小的风波，郭府还真没个舒坦的人，本来不关老夫人的事，因来东院劝了这么一趟，心口疼的毛病又犯了，折腾她半宿没睡着；郭小郎就更不用说了，生生地被亲阿娘拉着挨了一顿饿，此时的曾氏是最闹心的，当然，还有独自徘徊在院中的郭世充，多了一项抗旨的风险，其实皇上派人传这么一道圣旨，又没派人盯着他做不做，为何柔娘非要他去回绝了圣上，圣上登基这么大半年，他连皇宫都没去过，第一次去就是抗旨，这是轻松的事吗？ 郭府的三个小姑子也不舒坦，东南院的烛火燃了大半夜，郭蓉几乎问遍了院中的婢女，她想知道阿爹的前夫人是什么来历，自己难道还有个jiejie？婢女们大都是曾氏进门后进来的，年纪也不大，没一人知道她想知道的事。 她也问了郭蕙，郭蕙正在拆发，她用木梳轻轻梳着发尾，想了一下才说：“我来叔父家的时候虽然她们还在，可那时候我还小……真记不太清了——” 郭蓉一阵风似的卷出门去，丢下一句话，“要让我知道她们现在在哪里——哼！一定要为母亲讨回公道！” 郭蕙轻轻地放下木梳，吁出一口气。 夜深了，月儿格外皎洁，照得窗纸上一片白。 郭蕙睡不着，她知道，郭府还有很多人也没睡着。 第二日一大早，她便起床了，往窗外看了一眼，郭蓉与郭芳应该还睡着，她们房里的婢女还在外间趴着呢。 郭蕙轻手轻脚出了东南院，她穿过一片林子，到了下人住的后院，此时郭世充应该还没出门，车夫应该还在后院。 她还没想好为何要向车夫打探的理由，便藏身在一片窝竹的后面。想了一会儿，有了主意，刚拎起裙摆要走出去，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进了后院的门，吓得退了回来。 是柳妪。 幸好晚了一步……她方才想的主意就是打着祖母的名号来问，没想到祖母真来问了，要抢在了前头……不知道祖母知道后会怎么看自己。 等了一会儿，看见柳妪出来，她也不想去问车夫了，远远地跟着柳妪，出了郭府。 一路来到云府前，她看见柳妪进去了，她还不敢肯定是不是阿荃与她母亲住在这里。若是柳妪只是来为祖母问病求药的呢？ 在巷子内等了好久，云府的门开了，柳妪先出来，她连连回头，让身后的人留步，身后的人却一直将她送下台阶…… 郭蕙死死地盯住那送柳妪出来的两个人。 没错，真的是阿荃的娘，她的容貌与以前无二，只是多了些风霜，怀抱——应该也不如以往那么香软了吧……那个高高瘦瘦的女子便是阿荃吗？ 她看上去——郭蕙只觉得有些怪怪的，她虽是笑着却神情淡漠，她的举手投足间，为何有股镇定自若的气质？ 她在西陲蛮荒之地受刑，再回京城，应该是怯懦的才是。 感觉到郭荃的目光看过来，郭蕙受惊搬地转过身子去，心里默默想着：她这些年不见我了，应该不知道这身影就是我的。想着想着她快步走起来，拐到巷子的另一边去了。 郭荃看着匆匆离开的女子身影，勾起一侧嘴角：郭蕙，你也寻来了么？ “阿荃，进来吧。”李氏已经回了府门内。 郭荃转身，顿了一下，再次转身，对着一个虚无的地方笑了笑：盯着自己的，可不是只有一人呢。我便让你知道，我已知晓你的盯视。 李氏有些纳闷，她问郭荃：“不应该是你父亲派人来接我们回府吗？怎么是你祖母遣妪来看我们？” 郭荃轻描淡写地道：“阿娘，若是阿爹很快就能将我们接回去，祖母不会那么心急就遣柳妪来看我们。阿爹的新妇是个不依不挠的人，哪能允许阿爹轻易就将我们接回去。” 柳氏觉得也是，一想起昨日见郭世充的事，又懊恼起来，“我本是只想你爹将你接回去，昨日竟忘了这事。让你随他昨日回去就好了，那妇人也不会对你怎样，回去了，还有祖母照应你呢！” “娘，不说这些了。”郭荃搂着她，肯定地说：“爹会将我们风光接回去的，只是他需要点时间。” 她在心里道：我们都需要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