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父亲
章素眉离开后不一会儿,冬蓝捧着一盏新茶进来,讪讪的凑到案几前,道:“太子下,夏姑娘其实可怜的,是吧。” 谢玄墨只做没听到,冬蓝等了一会儿,见他并未责怪,胆子便壮了几分,开始絮絮叨叨的说起之前在锦州见到青歌的事,一边小心翼翼的观察着谢玄墨的神色。如果谢玄墨有什么不耐的神色,他就会立刻躲开。 “你很喜欢夏青歌?”谢玄墨放下笔检查刚完成的工作,仿佛随口般淡淡问了一句。 冬蓝说得正欢,突然被打断也只是“啊”了一声,便立刻应道:“是啊。夏小姐长得好,脾气子也与我相和呢。分明受了那么多苦,却还能笑得那么好看……” 冬蓝说到一半停了下来,打了个寒战,忙抬头看去,正好迎上谢玄墨一双黑黝黝的眸子。虽然好似一如平时,冬蓝却本能的感觉到危险,忙打了个哈哈告退。 谢玄墨起离开案几前,走出书房时瞟了冬蓝一眼,成功的让对方背心一寒,整夜也别想睡个好觉,然后漫步没入暗沉沉的后院树荫里。 深夜的凉意让他感觉舒服,每天都很忙碌,也只有这半夜时分处理完事务后的片刻能够有一分宁静安逸。谢玄墨缓缓吐纳运转真气,缓解体的疲劳,大脑却依旧快速运转着。只是不知为何,青歌的脸却总是浮现,打断他的思考。 为何不相助于她?笑话,是她自己拒绝帮助的。分明不止一次的提醒帮助她,可她那么固执,竟然一再拒绝一再视而不见。既然如此,难道堂堂一国太子,还要去求她不成?人家分明不需要,何必多事呢? 谢玄墨折下一条树枝握在手中,却不知不觉间被他捏得枯焦碎裂。既然以礼相待无用,那便让她吃点苦头好了。等她想明白了,再出手相助。 不过,这女子到也有些本事,让自己边的人如此回护。谢玄墨随手扔掉树枝残骸,颇有些不快。这些事其实和他完全没有一点儿关系,出手相助虽然简单,可他有什么必要如此做呢?偏偏边的人,一个两个都想自己帮她。 谢玄墨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这种绪并非一贯冷静理智的他会有的。一开始对青歌的宽容礼待是因故人之由,但如今的怨尤不甘则完全不正常。谢玄墨从不否认自己有些欣赏喜欢青歌,想将之占为己有。可也仅只如此而已,这对所有贵胄子弟而言并没什么大不了。很多人会用些手段bī)迫威胁,谢玄墨不屑如此,不过也不会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在皇宫里长大的人,早见惯了那些弱强食的算计,尤其没有母亲庇护的孩子,又占据了这等人人渴慕的位子,遇到的各种谋算计哪里能少得了?可如今,他竟生出了恻隐之心。 尽管谢玄墨不承认,但他确实不忍了,不想青歌因此丢了命,所以才会派出章素眉去保护,所以才会再繁忙也时时关注那边。只是谢玄墨下意识便回避这些异常的心,让自己冷眼旁观站在局外。其实若不是章素眉和冬蓝出言相求,只怕他自己反而会忍不住出手。 子过得极快,五之期眨眼即将到来。整个重华的气氛都有些异常,参选的小姐们见到青歌眼神都有些复杂了起来。她们已经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也隐隐感觉到青歌的决绝,那少女纤弱孤独的影不论什么时候都立得笔直,眼神也总是坦然坚定。这些小姐们多少都有些负疚的感觉,对那些流言已然丢开了大半,开始反省自己是否有些过分。 当然,并非人人都这样觉得,段蓉蓉仍然坚持认为青歌不配与她们同,不配获得女史的参选资格。如她一般想法的也不少,不过想着明便能结束了,是以这几天都隐忍着没有为难青歌,到让青歌多了几天安静。 上午的礼仪课结束后,冬嬷嬷叫住准备离开的青歌:“夏青歌,你随我来。” 青歌温驯的跟着冬嬷嬷穿过侧耳房,来到一间独立偏僻的竹屋前。 冬嬷嬷在翠色的竹门前停了下来,做了个请的手势,道:“夏小姐,请进吧,丁嬷嬷和钱嬷嬷在里面等你。” 来的路上青歌已经猜到几分,是以并不吃惊,对冬嬷嬷行李致谢后,轻轻将手放在凉爽的碧色竹门上,慢慢推了开。 屋子里铺着青色的石板,打磨得很光滑,隐刻着竹叶的花纹,四壁都是翠碧滴的青竹,几样简单的桌椅案几也都是青竹编就,淡雅清爽。若是炎夏之时住在这里,想必会很舒服。当然,余未消的秋末时分呆在这样的屋子里也是很舒服的。 “夏青歌小姐,这边请。”钱嬷嬷站在一扇竹帘后,掀起一角对还在四处打量的青歌招了招手。 外面看着到不觉得,走进屋子里才发现面积颇大,青歌跟着钱嬷嬷走了好一会儿,穿过数个房间后,终于来到最里头临水的一间雅室。或者应该说是一处平台。单独凸出来的一小块二十来平米地儿,只有三面竹壁,临水的一面是完全敞开的,大半建在了水上,一眼便能看到湖对面隐隐的山石树木,视野极开阔。 钱嬷嬷引青歌在一方竹榻上坐了,然后退回对面竹榻上,坐在丁嬷嬷边。 自青歌一出现,丁嬷嬷便不错眼的盯着她,待她行礼坐下后,才收回目光,亲手给她沏了一杯翠色淡淡的清茶。 “夏小姐,令尊……令尊已经过世了吗?”将茶水递给青歌,丁嬷嬷有些迟疑的开口,似乎害怕得到答案般。 青歌悄悄留意两位嬷嬷的神色,确定她们并无恶意才开口道:“是,家父在我尚未记事时便已过世。说来惭愧,青歌连家父的名讳相貌也不记得了,只听娘亲说起过少许家父的事迹。” 钱嬷嬷忙直起关切道:“能说给我们听听吗?” “自然可以。”青歌将两位嬷嬷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一边慢慢说了几件柯氏讲起过的父亲的事迹。 钱嬷嬷听着听着,忍不住举起帕子掩了面轻泣,丁嬷嬷也红了眼眶,一脸眷恋的望着水光粼粼的湖面。 青歌话音一落,钱嬷嬷尤带哽咽道:“真的是公子,真的是公子。雨连jiejie,没想到十多年过去了,还能得到公子的消息。只可惜,只可惜……” 丁嬷嬷拍了拍钱嬷嬷的手,转头看向青歌,眼中满是怜惜怀念:“青歌小姐,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青歌点了点头,期待的看着丁嬷嬷。这两人显然是认识自己这体的父亲的,只不知这位夏公子究竟是什么份来历? “青歌小姐不要着急,您尚不知晓公子的名讳吧?”丁嬷嬷笑了笑,只是那悲怆遗痛之色却怎么也掩不住,“公子姓夏,名讳思庚。二十年多年前,年仅十四的公子便已是响誉京城的少年天才。不知有多少闺阁小姐魂牵梦思,只求能见公子一面,得他一眼关注。” 丁嬷嬷神色恍惚,双眼却光彩熠熠,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青歌亦有瞬间迷惘,父亲,竟是这般了不起的吗?一直以来,自己所期盼的伟大父亲和温柔母亲,竟真的实现了吗?只可惜,却没能见过父亲一面。 这一刻,青歌已完全融入这体的份感,对丁嬷嬷和钱嬷嬷两人也生出了亲近之。很显然,这两人与父亲是很熟悉的、很亲近的。
丁嬷嬷絮絮说了一些夏思庚年少时的细碎往事,时而欣喜,时而激动,似乎那一幕幕就在眼前。钱嬷嬷也止住了哽咽,不时补充几句,让整个叙述更加生动。通过她们的描述,青歌已经可以勾勒出一名风采绝伦、嬉笑无畏的少年公子形象。他聪颖、开朗、正直、善良、宽仁,还很俊美,几乎就是所有女子梦中的那个人。青歌简直不敢相信,这世上还有这样的男子,这男子还是自己的父亲。可是看两位嬷嬷的神色,似乎并非虚言。 青歌突然觉得自己很幸福,就算那位父亲已逝,可至少有这么一个伟大的父亲可以怀念可以憧憬。比之根本不知生父母是何样貌,连怀念都没有对象,真的幸福太多了。 可是渐渐的,青歌却察觉到有些不对,这两人虽然一直在叙述父亲当年的事迹,可却一句也没有提及他的家世份。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丁嬷嬷很快发现青歌的疑惑,无奈一笑,道:“青歌小姐是想知道公子的份?只是这件事,既然公子从未提及,还远远到了锦州,至死也没有只言片语,那我等便也不能随意说起。公子,终究是那样骄傲固执呢。” 青歌默然,片刻后轻声道:“那么,两位嬷嬷当初与家父又是什么关系?这个可以告诉我吗?” 丁嬷嬷点头道:“这个无妨。我与雨悦,也就是钱嬷嬷,原是犯官之女,被充入教司坊为奴,幸而遇到公子,得他怜悯周旋,辗转离开那处腌臜地,跟了与公子同姐弟的小姐。之后,小姐获选女史,并一步步得进琅邪女史、凤藻女史,最终入主东宫,并成为皇后。” 将青歌一脸震惊,丁嬷嬷淡淡一笑,道:“我两原是皇后边的大宫女,十六年前皇后逝世后,我两便自请留守重华。因为这里,是我两最初遇到公子与小姐的地方。” 青歌离开竹屋时还有些恍惚,由冬嬷嬷引着来到园子里才精神起来,只是心里还有些疑惑烦乱,便辞谢了冬嬷嬷,独自在园子里漫步而行,整理思绪。 父亲的份应该不低,能与皇后同姐弟,能从教司坊里捞人出来,怎么可能是普通人?这样一个人,突然抛开一切跑到遥远的锦州去,然后隐姓埋名留在一个小山村里生活,也不知是什么缘故。看两位嬷嬷的样子,似乎不是犯了事逃亡,至少现在已经没事了。听两人的意思,似乎还要引荐自己去见太后呢。这可得好好琢磨琢磨,说不准不用选这什么女史,也能得到想要的东西,或许效果还更好。 原本因为这次流言事件,青歌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甚至已经找了贺章夫人帮忙,请她传信回锦州给柯氏和虎子,让她们立刻秘密入京,然后一同离开这里,寻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安安静静的过子。谁想峰回路转,又有了希望。 突然,一声尖叫传来,那惊恐的颤音直叫人汗毛直竖。青歌呆了呆,立刻拔腿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听那声音应该不远,就在湖边。那竹屋也建在湖边,大概在声音传来处的对岸,刚才离开竹屋时隐隐约约看到有几名少女正在对面太湖石旁戏耍,该不是她们有人出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