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九十一)(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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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步步逼近,语中的凄厉之意越来越盛,终于在接近我的那一刻,伸出手狠狠扼住了我的脖子。涅筠一时不防她如此,立刻伸手去拽,口中大呼道:“来人!快来人!” 不想苏嫔人虚弱至此,力气却极大,涅筠根本拉不开。我只觉得喉头一阵阵痛得发紧,几乎喘不过气来了。我拼命伸手去掰开苏嫔的手指,好容易和涅筠一起用力掰开了她一只手,却见苏嫔一把拔下头上的银钗狠狠向她刺来。那银钗的一头磨得极其锋利,显然苏嫔是有备而来,眼看那银钗的锋尖避无可避,朝着我面门直刺而下,涅筠伸手一把挡住了钗尖,将自己的手臂横贯其下。 沉闷的一声痛呼,有鲜红的血一瞬间迸开,落在我的面上,温热而芬芳。 苏嫔似乎也被那血吓住了,一时行动有些滞缓,便被扑进的宫人们一拥而上拉开了。我赶忙握住涅筠的手臂细看,只见雪白如藕的臂膊上,一条深深的血痕从手肘到手腕直划而下,鲜血涌出处皮rou翻起,触目惊心。 我慌不迭地喊起来:“传太医,快传太医!” 苏嫔被簇拥的人群拖了出去,口中犹自念念不绝,不住地咒骂哭泣。涅筠手臂上不断有鲜红的血液滴落,纤巧忙捧了纱布来,我急道:“太医不知什么时候过来,我先替你缠上止住血。” 涅筠痛得眼中泛起泪光,却极力忍耐着道:“娘娘别怕,一点皮rou伤而已。倒是娘娘你,没被怡贵人吓着吧?” 我心疼道:“你都这样了,我能比这个更怕么?” 涅筠强笑着安慰道:“没事,一点皮rou伤而已,没有伤及筋骨就好。” 我的泪一滴滴落下。洇在纱布上,衬着不断沁出的鲜血,似绽出一小朵一小朵艳色的梅花:“可是伤得这样深,一定会留疤了。” 涅筠忍着疼,微笑道:“即便留疤,也比伤了娘娘的性命值得,是不是?” 我的喉头隐隐还残留着被苏嫔扼过的痛,然而此刻,却被更深更重的感动填满了。是,这几日来的风波迭起。让我身心俱疲,无力抵抗,可是还有涅筠。幸好。还有涅筠,容得她在凄苦的宫中有人相依为命,彼此依靠。 苏嫔的死是在三日之后,因为积郁过度,加上腹中孩子的残体没有完全清除。过量催产残余的红花牛膝汤让她的身体再也承受不住,撒手而去。 据说,她死的时候,眼睛都没有闭上,只以布满血丝的双眼,无语望向苍天。 她的死。让原本稍稍平静的后宫再度沸腾起来。 消息传到养心殿的时候,皇帝正在批阅奏折。惠儿换了御前宫女的服饰,虽然不比在景仁宫时华贵。却别有一种在御前伺候的气韵隐隐透出。 惠儿见皇帝只是奋笔疾书,便捧了一小碟点心和茶水进来,不动声色地向乐子努了努嘴。乐子知道她在御前伺候之后颇得皇帝另眼相看,也不知姝贵人情形到底如何,一时也不敢轻举妄动。便退到了殿外。 惠儿小心翼翼将茶点放在皇帝跟前,便悄无声息地替皇帝研起墨来。她的手势极轻,手腕运力,墨汁磨得浓淡恰到好处,一星也未溅出来。皇帝蘸了蘸墨笑道:“难怪古人说要让闺秀少女来磨墨,红袖添香自然是一种乐趣,但也唯有你们才能用力适度,磨出不涩不枯带光泽的墨汁来。” 惠儿盈盈一笑:“皇上夸奖了。奴婢不过是为姝妃娘娘……不,是为姝贵人磨墨久了,熟能生巧而已。”她自悔失言,有些畏惧地看着皇帝:“奴婢失言了。” 皇帝只是一笑:“是么?朕喜欢听你说话,更喜欢你的熟能生巧。” 惠儿羞涩一笑:“奴婢笨笨的,怕说错了话惹皇上不高兴。” 皇帝的眼角带了轻俏的笑意,是薄薄的桃花色,如同窗外的春色一般明媚:“怎么会?你说什么,朕都喜欢。” 惠儿脸上浮起红云,还是忍不住道:“皇上这么说,可是因为爱屋及乌?” 皇帝微微一怔:“什么爱屋及乌?” 惠儿绞着手指,低低道:“皇上爱惜姝贵人,不舍得重责。因为爱惜姝贵人,所以连昔日在她身边伺候的小乌鸦,也就是奴婢,也连着得了些怜惜。” 皇帝的笑意微微淡下去:“当日你仗义执言之后,宫里还会有人把你当做是姝贵人身边的小乌鸦么?你就是你,穆氏就是穆氏,彼此早不相干了。” 惠儿低首道:“是。那皇上不觉得奴婢是背主弃信之人么?” 皇帝眼底有深邃的墨色,几乎能望到人的心底去:“只要你是仗义执言,不违背本心,没有人会觉得你背主弃信。” 惠儿暗暗地松一口气,朝皇帝露出一个极明丽的笑容。她正盈盈望着皇帝,乐子进来道:“皇上。” 皇帝从他的面上探寻到一丝惊慌的意味,沉声道:“什么事?” 乐子战战兢兢道:“暖熙宫来报,苏嫔产后失调,死胎余毒未清,方才已经殁了。” 皇帝的神色变了又变,末了眼角沁出一点泪意,叹息道:“真是可惜了。去告诉皇贵妃,苏嫔追封为苏妃,一切丧仪按嫔位安置,让皇贵妃好好cao办。” 乐子答应着去了,惠儿忙递了茶到皇帝手中道:“苏妃娘娘真是可怜,孩子没了之后情绪还那么激动,想跑去杀了姝贵人,结果累了自己红颜早逝,真当是可怜。” 皇帝淡淡道:“穆氏是咎由自取,” 惠儿乖巧道:“皇上别生气。幸好现在彤答应也有了身孕,在臻祥馆养得好好的,皇上放心就是。” 皇帝嗤地一笑:“你总惦记着别人,那你自己呢?” 惠儿痴痴一笑,别过身去道:“皇上取笑奴婢呢,奴婢有什么好惦记的。” 皇帝取过她捧来的糕点咬了一口:“好甜。” 惠儿忙道:“奴婢记得皇上喜欢吃玫瑰花瓣糖蒸的菱粉糕,所以特意下厨做了一盘,不知皇上喜不喜欢?”
皇帝笑吟吟望住她,一把捉住她的手道:“你还说你不惦记着,连朕喜欢吃什么都记在了心上。” 惠儿羞得满面绯红,忙低下头娇怯怯道:“皇上……” 皇帝在她手上轻轻一吻,笑道:“好甜。” 惠儿越发不好意思,只觉得一颗心怦怦地跳着,几乎有些晕眩。她盼了那么久,渴望了那么久,原来只要稍一用力,就可以伸手攀到了。殿外的花香无孔不入地钻进来,带着甜腻而熏人欲醉的气味,不依不饶地缠上身来。皇帝吻着她的耳畔,低声道:“朕不想在宫里委屈了你……朕打算封你为常在,就住在启祥宫。封号……为侞。” 惠儿受宠若惊,只觉得身上的力气一点一点都被抽去了,只是娇慵无力地瘫在皇上怀中,双手一点一点攀上他的颈,像在寻着最后的依靠似的:“有皇上的眷顾,臣妾一点也不委屈。” 圣旨传遍六宫的时候,便是说因彤答应有孕,晋封为彤贵人,惠儿因在养心殿照顾彤贵人有功,又能柔顺侍上,封为侞常在。 皇贵妃看着圣旨只是一笑,向陪坐一旁赏花的陶妃道:“不承想这个丫头这么有出息。” 陶妃微微有些不悦:“祖制宫女册封要从官女子起,她倒好,一步登天了。” “那不是也要有meimei抬举么?”皇贵妃折下一朵暗红瑞香花别在衣襟上,“姝贵人宫里出来的能不伶俐吗,一个眼错没看见,就被皇上调到了御前伺候,指不定怎么伸着胳膊扑棱着翅膀在皇上面前飞呢。祖制也是从前的皇上定的,如今的皇上改一改,也没什么了不得。” 陶妃替皇贵妃正了正衣襟上的瑞香花,狠狠掐下一片多余的花叶:“再怎么会扑棱,也不过是一个常在,臣妾不信她还能飞上了天去。真要不识好歹,翅膀是怎么安上去的,就怎么给她卸下来。” 皇贵妃微微一笑,拈过一朵瑞香递到陶妃手中,笑道:“古语云瑞香花,始缘一比丘,昼寝磐石上,梦中闻花香酷烈,及觉求得之,谓为花中祥瑞,遂名瑞香。有这样祥瑞的花在手,meimei已然是胜券在握,不必做无谓的担心了。咱们还是花点心思,将苏妃的后事料理妥当,也让皇上可以稍稍安慰吧。” 次日面见太后的时候,皇贵妃将苏嫔身前死后所有事一一叙述,无不详尽。太后倚在暖阁的榻上,伸手抚摸着青瓷美人觚里插着的几枝新开的粉紫色丁香花:“皇贵妃看看,紫株替哀家插的这一盆丁香花,如何啊?” 皇贵妃正回禀宫中事宜,突然听得太后这一句,忙赔笑道:“紫姑姑伺候太后多年,深知太后心意,这盆丁香花一定很合太后的心意。” 太后微微摇头,淡淡道:“紫株,拿剪子来。” 紫株奉上银剪子,太后剪去多余的几枝,道:“如今看着便清爽多了。” 皇贵妃忙道:“臣妾的眼力远不及太后,所以竟看不出来那几枝花枝多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