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归契
次日清晨，我刚起床梳洗，芸娘的身影便再次出现在小院的门口。她的脸上没有如常的妩媚笑容，有些神情复杂地看着我，一言不发。 “芸娘，今日怎么来得这样早？”随意地拢了拢头发，从妆奁镜前移开身子。朝芸娘欠了欠身，小晴会意地离开，细心地掩上了门。 屋内只余两人。芸娘眸色沉沉地看着我，仿佛要在我脸上看出个洞来一般。我自如地笑着，闲适地理着漫漫青丝如墨，似是不曾看见她的存在一般。 时间静静地流淌着，屋内的气氛安静得有些诡异。 良久之后，芸娘长长地叹了声气，终是打破了平静的局面，道：“我该说你什么好？” 停下了发间婉转的指：“芸娘有话直说便是，心尘洗耳恭听。” “你可知道，昨儿十爷找我做什么去了？”芸娘笑了，只是眼底的笑意却是一丝也没有，“他要替你赎身，你知道么？” “赎身？”我挑了挑眉，嘲弄道，“不晓得他为我这个货物，出了怎样的价呢。” 芸娘也不计较我言语中淡淡的讽刺意味，露出一个说不上味儿来的笑容：“他任由我出价。只要我开口，他便应下来。” 我笑眯眯地问道：“那芸娘会出怎样的价码呢？十两卖身钱，该配上多少的赎身钱，才衬得上当红名妓的身份，才能让芸娘你不赔本。” “都这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开玩笑？”芸娘没好气地白了我一眼，“十爷的事，你预备这么办？或者说，那几位爷的事，你心里有什么打算没有？” “几位？”我有些哭笑不得，“芸娘，你还真当我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畅销货啊，哪来这么多的多情种子啊。” “你就别跟我打马虎眼了。”芸娘也不生气，只是径直说道，“我在这坊子里混了这么多年，怎么会看不出那些个公子哥儿，成天往你这头跑的，都存了什么心思。男人来这里，本就是寻乐子的，瞧见合意的，自然是想要弄回房里去。我知道你的心性高，那些凡夫俗子，都入不了你的眼。” 芸娘看着我的眼，认真地劝道，“但是，心尘，女人这一辈子总是要嫁的，倒不如趁着年轻貌美的时候，选一个对自己好的，也比一年一年熬下去，熬到人老珠黄的时候才想起来后悔，女人的岁月很短，青春也是不等人的。” 听到这里，我便明白，八面玲珑的芸娘已然清楚，那些纷纷扰扰、纠纠缠缠，叹了口气，道：“芸娘，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是，我有我的底线，也有我的原则，若是随便的托付终生，那我情愿孑然一身，无牵无挂地离开。反正，这个世界本就不属于我。” 那淡淡的语气，怅然的叹息，带着刻骨的寂寥苍茫，仿佛一张不堪重量的叶子，又像是一叶无根的浮萍，在风雨中萧瑟，翩跹着绝美而凄艳的舞姿。 芸娘突然觉得，一年多的相处，自己还是不了解眼前的女子，或者说，是一点也不曾了解她的心思。她的心里，锁着一把牢牢的锁，将自己和这个世界隔离，偶尔漏过的几点炫目的光华，却让人误以为，那就是她的全部。直到最后，才能发现，自己错得离谱。 她的心锁，将清冷的秋锁在了里面，只余下温暖的春，展示在世人的面前，漫天的思绪，只属于她一人。 有些怜惜眼前这个纤柔的身子，芸娘心中一叹，道：“我同十爷说，你的赎身银，有时千金难买，有时铜板也够，我不会替你做决定的。”说着，便从袖中取出一张薄薄的纸，递给我。 看着手里的纸，和纸上那个鲜艳的指印，心里无限的感慨。这一张薄纸，让真正的柳玥魂断护城河，将异世的我锁在了丽春坊，也将我带进了这滚滚红尘纷扰之中，带进了情与爱的无尽漩涡里，更将我推向了那个黑暗冷漠的风云诡谲里。 “三年之约才过了一年，芸娘就把这个给我了？” “你还记得那件事啊。”芸娘摆了摆手，言语中隐隐透着些许欢喜，还有晦涩的忧郁，“你给我寻一朵解语海棠，我便还了你的自由身。如今的你，难道还称不上么？就连这丽春坊，也因为你，怕也真能成为京城一绝了。” 起身取下案旁的灯罩，看着契约在火苗里扑腾了几下，湮灭成一团了无生机的黑色，如玉的侧脸隐在闪烁的火影里，若明若暗：“我既应允了你，便会做到。这座小院，也算是我如今的家了。” “谢谢。”芸娘也站起身来，心中暗自松了口气，虽然此举，有些挟恩求报的意味，但为了丽春坊，为了这座凝结着自己全部心血的园子，自己选择前来，也终是获得了这样珍贵的保证。只要眼前的女子安心地住在这里，愿意护着园子，那些贵人们，便不会如何过火，其他的青楼，也不敢轻举妄动。 只因她的存在，只因她身后如海深沉的君宠。 芸娘离开后，我的心有些烦躁，坐在书案前，握着纤柔的笔，却是胡乱的涂鸦，染了一纸的墨，却不见画的踪迹。 “心浮了，如何作画？”进屋之后，便看到如此情景，邬思道也有些心疼，这个时常含笑的女子，但开口的语气仍是淡淡的。 看着笔下纷乱一片的画纸，我有些歉然：“先生……” 邬思道缓缓行到我身旁，取过那张惨不忍睹的画纸，忍不住笑了起来：“那时你跟我说，教你作画，也不是简单轻松的活儿，我还不信。如今，我收回当时的话，你还真有点‘朽木不可雕’的潜质呢。” “先生莫不会后悔收了我这么一个学生了吧。”搁下手中的笔，歪头莞尔一笑，“不过，后悔药可是没地方买的哦。” “你呀。”邬思道摇头失笑道，“真不知该说你些什么才好。心里头有事儿，也不会找我这个师父说说，压在心里，也不怕闷出病来。难怪小晴整天叨念着，说你不会照顾自己，整天cao心这个，cao心那个的，什么时候，也cao心cao心自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