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山东

    一路上，陈洙屡次提起趵突泉、大明湖，言语间兴致勃勃，大有恨不得立即飞到济南之意。柳铭风看着她摇头苦笑：“我有点后悔带你来山东了。”

    陈洙奇问：“为什么？”

    柳铭风说：“我刚看到的邸报上说，吴桥兵变了，如今山东的局势，恐怕比陕西更为不堪。”

    陈洙心里一紧：“怎么回事？”

    柳铭风说：“登莱巡抚孙元化派孔有德北上支援被围困于大凌河的祖大寿，结果军队行至吴桥县时哗变了，孔有德于是索性反了，一连攻克了济南府内几座县城。”

    陈洙大惊：“那我们此刻前去济南不是自投罗网吗？”

    柳铭风摇头说：“我看他的行军路线，应该是想从登州出海，回辽东去。”

    陈洙定了定神，略略一想，大叫道：“不好，那孔有德是去投建奴的。”

    柳铭风惊奇道：“何以见得？”

    陈洙反问他：“难道不是吗？他反了大明朝，除了投敌，还能去哪里？”

    柳铭风说：“还可以回到东江，自成一国。”

    陈洙睁大了眼睛：“这样也可以？”

    柳铭风说：“孔有德是毛文龙旧部，毛文龙经营东江多年，兵精粮足，等他一死，部下争权夺利，斗得不可开交，孔有德就是在先前的斗争中失利，被排挤出来的。此刻见朝廷也容不下他，他便打算杀个回马枪，抢回东江当土皇帝算了。唉，如果让他成功，东江那边就废了，我有点明白当初皇上为何要杀袁崇焕了。”

    陈洙闻言点头，早知道杀了毛文龙有如此严重的后果，袁崇焕何必多事，还白白搭上了自个。她想了一想，又问：“那依你看，朝廷那边该如何应对才好？”

    柳铭风苦笑道：“朝廷中还在争论不休，互相攻讦，依我看，应该赶快安抚孔有德，迟则生变。山东兵不堪一击，哪里是精锐的辽东兵的对手，再加上孙元化那里还接收了不少其他的毛文龙旧部，此番有变，他们不起兵响应就不错了，若想依靠他们镇压孔有德，只怕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孙元化此人，虽然精通西学、熟稔火器，但究其根底，还是书生一个，只怕应付不来这种场面。”

    陈洙又问：“那孙元化又是何人？”

    柳铭风解释说：“他是徐光启的学生，当年曾助其师翻译《几何原本》等西学著作。天启六年的宁远大战中，袁崇焕就是采用了他的建议，于城楼上多置火炮，才杀了建奴个措手不及。他还入了天主教，与汤若望交好，前日他去登州赴任，身边还带了一群佛朗机火枪手，充作武术教习。他若是不保，朝中倾向于西洋人的势力，恐怕要一蹶不振。”

    陈洙闻言十分惋惜，以她后世的经验看来，东西方文化交流、互通有无才是富国强兵之道，明朝重用西人，总比清朝闭关锁国要好。此时的明朝，还能与西方列强并肩而立，据说台湾那边已经跟佛朗机人打了好几场，一会儿争过来、一会儿夺过去，谁也没占到太大的便宜。明朝若能继续存在下去，未尝不能改变后世西强东弱的格局，炎黄子孙也不会经历一段屈辱的历史。陈洙第一次有了改变历史的想法，但她本就对明末的历史半通不通，想要改变也无从着手，再说她一个女人家，说出来的话恐怕也没人肯信，连柳铭风都做不到的事，她只能痴心妄想罢了。

    似是看出她的沮丧，柳铭风笑着说：“夫人倒是个忧国忧民的奇女子，莫不成想学秦良玉，当一位巾帼不让须眉的女英雄？”

    陈洙顿时来了兴趣，忙问他秦良玉是谁。柳铭风介绍说，秦良玉是四川土司之妻，丈夫死后接任石柱总兵，于奢安之乱中屡立战功。崇祯二年建奴围困京城，朝廷命十八路诸侯进京勤王，结果他们走到北京附近，见敌势汹汹，吓破了胆，全都按兵不动，只有秦良玉一个女将挺身而出，力战敌军，使得敌军首尾不能相顾，才不得已引兵退去。战后崇祯皇帝召见了秦良玉，对她赞赏有加，一连作诗四首，表彰她的功绩，有诗云：“世间多少奇男子，谁肯沙场万里行？”

    陈洙听了羡慕不已，心想这位秦良玉恐怕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实打实的女将军了，什么杨门女将、梁红玉都是戏文里编出来的。她居然有幸与这样一位奇人同时代，将来有机会一定要亲近亲近。

    一来到济南，柳铭风就立即忙碌起来，经常几天不回家，陈洙知道前线军情吃紧，也不便过问。她一个人在家里百无聊赖，写了好些信给远方的家人亲友，并逐一收到了回信。

    远在金陵的大伯母回信说，家里一切安好，只是前年建奴围攻京城，陈家在通州的庄子叫骑兵踏了个稀烂。幸好陈家本来就不指望那点田租过活，所以生活倒也无碍，只是事后修整田庄、抚恤佃户花了不少钱，银子一时不趁手，不得已挪用了二房陈冲的财产，秦氏心里过意不去，特意向陈洙道歉，并信誓旦旦将来一定还上。陈洙回信说，此事大伯母不必愧疚，只要好好抚育陈冲长大，就算是圆了老太太的临终托孤了，些许钱财不用放在心上，再说蒙大伯母来信指点，救了柳家夫人所生的长子，她还没有谢过。

    远在杭州的郭秀莲回信说，她的儿子很好，身体健壮，刚满了周岁，抓周时拿起一个海船模型不放，看来日后是个继承家业的。她又怀上了第二胎，至于陈洙之前说的她好生养之类的话，她照单全收。另外，值得高兴的是，大嫂陈沅经过一年的调养，身体大有起色，前不久也怀上了，婆母严氏乐不可支，日日小心伺候，陈沅自己也是心头大定，满面红光。

    京城的柳夫人也来信询问柳铭风的近况，还说了一件稀奇事。原来天气渐凉，柳夫人便学着宫中的做法，在番茄田里搭了暖棚，果然在寒冬腊月里结了果，一时间供不应求，大赚特赚。好景不长，前些日子竟然出了个偷菜贼，身手不凡，来去无踪，搞得田庄上下一片紧张。此贼每日偷窃虽然不多，不过十几个果子，但架不住他每夜都来，日日积累下来，竟叫他偷走了一箩筐还多。此刻京城菜贵，一箩筐番茄能卖不少钱，柳夫人心疼不已。另外有个佃户说，他偶然在月光下看到了贼人身影，似乎穿着黑披风、戴着铁面具，但那人动作太快，他没看清楚。别人听了都笑话他，说他草木皆兵，人家偷几个番茄而已，犯得着跟江洋大盗一般打扮吗，柳夫人也觉得好笑。陈洙看了信，却想起当日在教堂看到的那位铁面绅士来，却不知他偷番茄做什么，再说也不一定是他，没的冤枉了好人，于是也一笑置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