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品梅

    回府的路上，柳铭风问陈洙：“你怎么对《金瓶梅》这么感兴趣？莫非你以前读过？”

    陈洙啐了他一口说：“这种书哪里是女儿家看得的？我不过听说它是‘四大奇书’之一，有点好奇罢了。”

    柳铭风又问：“既然没看过，怎么知道它看不得？”

    陈洙对他怒目而视，柳铭风败下阵来，笑着说：“好了好了，我开玩笑呢，夫人何必生气？”

    陈洙扭过头去不理他，柳铭风只好逗她说话：“这么说来，‘四大奇书’中的其它三本，你都读过了？”

    陈洙骄傲地说：“那当然，《西游记》、《水浒传》和《三国演义》，我早就读过了，连《红楼梦》我也读过。”

    “《红楼梦》？那是什么书？我怎么没听说过？”柳铭风疑惑地问。

    陈洙心里暗叫卖糕的，她怎么把《红楼梦》在明朝人面前说出来了？她心思急转，装出一副傲慢的样子说：“本小姐博览群书，读过一两本你不知道的，又有何稀奇？比如说，《射雕英雄传》，你知道吗？”

    “那个呀，”柳铭风笑着说，“不是你们姐妹几个自己写的么？有机会一定要拜读。”

    “咦？你也知道？听谁说的？”陈洙不解地问。

    柳铭风呵呵一笑，说：“我上次在你房里看到了，又问了春桃，才知道的。”

    “哦，原来如此。”陈洙说。

    又过了半晌，陈洙悄悄地说：“刚才跟丁先生说话间，我怎么觉得，《金瓶梅》是他父亲写的？”

    柳铭风笑着说：“你也听出来了？夫人果然聪明！”

    陈洙得意地说：“英雄所见略同！”顿了一顿，又问：“却不知他为何要藏着掖着？”

    柳铭风说：“《金瓶梅》明写闺房之事，暗中却隐喻朝政，丁老先生不让后人扬名，也是怕人打击报复之意。”

    陈洙闻言点头，却又问他道：“那你为何自愿接下校订的任务？不怕别人知道了，也对你打击报复吗？”

    柳铭风摊手道：“我当然不会让别人知道是我校订的，丁老先生能起个笔名叫‘兰陵笑笑生’，我难道不能起个‘红楼哭哭郎’之类的名号？”

    陈洙哑然失笑，听他又绕回《红楼梦》上去了，连忙岔开话题说：“你就知道不务正业！这些日子老见你提早回家，也不知道你在衙门里到底做不做事。”

    柳铭风无奈地说：“我哪里会不愿意为朝廷办事？你不知道，今上虽然勤政，却是个耳根子软的，听谁的话都觉得有道理，又偏偏多疑善变，经常朝令夕改，叫我们下面的人无所适从，当真是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错。我既不能多做，又不能不做，只好少做了，正好省下时间，回家校订《金瓶梅》。再说，不是还有夫人你帮我吗？”

    两人于是相视而笑。

    马车快到柳府时，陈洙掀起车帘往外开了一眼，却看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物：“咦？这不是王公公吗？”

    柳铭风也探头看了一眼，说：“是他呀，你怎么认识他的？”

    陈洙于是把自己在杭州游湖落水蒙他搭救的事情说了一遍，又说：“后来听说他被召回京城了，却不想今日在这里看见他。”

    柳铭风说：“这位王公公倒是个妙人，他出身内书房，吟得一手好诗，却偏偏进了东厂，做了个记账的管事。后来阉党当权，东厂炙手可热，他也水涨船高，被派往金陵，当了织造府的主事。江南织造府名为织造，其实暗地里充着皇家耳目，可他倒好，竟真的管起纺纱织布的勾当来，倒把探听消息、弹劾官民的任务丢在一边。上面看他实在不像话，就把他调到杭州市舶司，担个闲职。再后来今上登基，阉党倒台，他本来也要受处置，可他人缘不错，回到宫里，也没人为难他。圣上看他风雅，就派他管了司苑监，专门伺候宫里的花草树木。他在宫外置了处宅子，就离柳府不远，他既然对你有恩，改日登门拜访一番也可。”

    陈洙听了点头说：“如此说来，他倒是个正派人，可当日我三弟赴了他的文会，回来还叫我大伯父打了一顿呢。”于是就把元夕夜陈洺上船赴会、回到家里吃了一顿“不教而诛”的事情说了一遍。

    柳铭风说：“你大伯父也不无道理，他那时还是东厂的人，你陈家子弟自然不好与他来往，现在却是不妨的。”

    回家没几日，丁某人就送来合作协议书，还附上《金瓶梅》手稿，厚厚的一大叠。陈洙愉快地签了名，捧起《金瓶梅》就读。

    陈洙前世对《金瓶梅》也是久闻其名不见其书，此刻读来自然兴致勃勃。她在那里“品梅”，柳铭风却在一旁品她，看她一会儿拍案叫绝，一会儿丢下书大骂“该死”，一会儿又红着脸捡起书继续看，不禁莞尔。陈洙不忿，瞪着他说：“明明你是编校，干嘛叫我看书，你自己却不看？”

    柳铭风笑着说：“我不是读过了吗？此刻看你读来，也别有一番趣味。不知你有何感想？”

    陈洙红着脸说：“那潘金莲也太不要脸了，西门庆夜里内急，她居然张口含了尿去，还吞进了肚里，真是恶心，删了删了！”

    柳铭风说：“这个却删不得，至yin至恶正是此书的优点，将来此书要大卖，还得靠它。依我看，该删掉的是《水浒传》中的情节，什么武松打虎啦、吴月娘被劫清风寨啦，抄得太多，反而不美。另外还有许多拉拉杂杂的情节和无关紧要的人物，不如一并砍掉。原文是词话，其中多有山东俚语，今人看了恐怕不喜，我想不如改作小说体，将山东话换成吴地方言。”

    陈洙愤愤地说：“既然你都想好了，还问我做什么？”

    柳铭风忙说：“我万万没有小瞧夫人的意思，我只是提个大致想法，若要落到实处，少不得夫人帮忙。对了，夫人那本《射雕英雄传》，不如也拿出来，叫为夫评校一番，既然做了书坊的东家，自己写书自己出，岂不方便？”

    陈洙闻言大喜：“我倒没想到这遭，那就有劳你了。”

    柳铭风装模作样地拱手说：“替夫人办事，为夫不胜荣幸。”

    陈洙“扑哧”一笑，心想他倒有后世老公“三从四德”的风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