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空棺
祭祖大典这日,陈氏老少男子三百多口,一大早就由族长领着,整整齐齐地排列在陈氏宗祠门口,族长拈香祷告了,又请出族规来诵读一遍,然后让各房依次序入祠堂内参拜祖宗。等忙完这些,又捧出族谱来,各房有添丁进口、红白喜事的,一一上前禀告,族长并不刁难,只略为询问几句,就提笔添上,记完一家再换下一家,有条不紊。陈家老十那个小儿,一大早被秦氏抱着在外面等候,早已不耐,哇哇大哭起来,慌得秦氏连劝说带恐吓,好不容易才止住啼哭,一时间众人侧目,族长竟也不以为意。 好容易轮到金陵陈家,老太太上前行礼,然后将近年来家中人口变动,一一说来,包括小十出生,以及老二一家横死。族长叹了口气,依言添改,完了又问老二可有继嗣,老太太回答尚未,族长皱眉。 忙到中午时分,诸事已毕,族长命人抬上席面来,就摆在祠堂外,又取了供奉在祖宗灵前的祭rou,切割成小块分发下去,不论男女老幼人人有份,连老十都被喂了一小口。 吃完“祭祖饭”,才终于算是礼成,各家自回去休息不提。 昨日赶路太急,老太太略有不支,睡了个午觉,然后让人备好香烛纸钱,点齐各房人等,前往陈氏祖坟。 陈氏墓园规模不小,远远望去,大大小小的坟茔层层叠叠,约莫有上千个之多,其间三三两两散布着前来扫墓的陈氏族人。众人先去了陈老太公墓前,奉上祭品,烧香磕头,然后才去找二老爷一家的墓。入土是三老爷经办的,由他带着众人,很快就找到了三座新坟,其中两座稍大些的墓碑上刻着“先兄陈公于宁之墓”、“先嫂周氏之墓”,一座稍小些的刻着“先侄陈洛之墓”,后面均有“弟(叔)于海谨立”的话。照样奉上祭品,老太太先命大老爷、三老爷上前鞠躬,然后让陈洙和大房三房的子女一一叩头,又烧了纸钱,就算完了。 扫墓回来,老太太有些精神不振,天又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更添愁闷,不到晚间,竟然病了。 晚饭前,下人报福建陈氏一家来访,正是救了陈澈的那家人,老太太不得不强撑着病体起床待客。这家人口不多,只有一位老太太,一双老爷夫人和两个孙女,孙子却是半个也无。老太太先道了歉,说本该由他们登门道谢,不想却让对方先来了,失礼之处还望见谅,对方连说不妨。接下来两家人叙了些话,不过家里如何、年成可好等等,又把陈澈获救那日的情景说了一遍,对方话里话外对陈澈十分欣赏。老太太让陈澈上前磕头,那家老奶奶忙一把拉住,亲热地跟他说了许多话,竟有些想认他做孙子的意思在,老太太只装作没听见。老太太又留这家人用晚饭,对方推说老太太身体不好,就不叨扰了,告辞而去。 到了深夜,雨下得越发大了,陈家住的是老宅子,本就阴森潮湿,下雨天更显憋闷,老太太睡得十分不踏实,连带陈洙也没睡好,一夜起来好几次询问老太太的病情。 第二天一早,老太太头疼欲裂,请大夫来看了,说是染了风寒,开了方子,丫鬟忙去煎药,由于陈家住的院子没有厨房,只得在外面走廊上煎,弄得满院子都是药味。 众人正为老太太的病发愁,又有人来报告了一个不好的消息,昨夜雨下得太大,导致祖坟那边山体滑坡,葬在边缘上的几座坟遭了殃,其中就有陈洛的墓。 老太太一听,又气又急,叫了三老爷来一顿好训,大老爷为他辩解,说坟地都是族里划定的,不关三老爷的事。若是平时,依三老爷的性子,少不得要为自己辩解几句,这次却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一声不吭。 老太太又挣扎着要去祖坟看看,大老爷连忙按住,说由他去就够了,请老太太安心养病。大老爷一去,大半日不见回音,族长却派人来,又将三老爷叫了去,老太太心中越发不安,派了张氏去打听消息。 不一会儿张氏回来,满脸惊慌,说大事不好了。原来陈洛那墓刚巧不巧,竟从中裂开,棺材都露了出来,叫雨水泡酥了。大老爷禀告了族长,族长派人抬来新棺材,叫收拾一下择地再葬,可打开原来的棺材一看,里面竟全是石头,别说尸骨,连件衣服也没有。族长震怒,唤三老爷去回话,还说要开宗祠,请族规。 老太太闻言几乎晕倒,却强撑着起身,不顾众人劝阻,一叠声叫来轿子,往族长那边行去。陈洙既关心名义上的大哥的身后事,又担心老太太的病情,连忙打着油纸伞跟上。 到了族长屋前,老太太命人进去通禀,自己却下了轿,站在雨里等着,陈洙见状连忙给她打伞。很快有人来请老太太,陈洙连忙扶着她走进屋里。 只见三老爷跪在地上,族长坐在堂上,满脸怒容,旁边站着些不认识的人,正在窃窃私语。见老太太来了,族长让人看座,又对她说:“老弟妹,陈家竟出了这等欺上瞒下的事情,惹得祖宗震怒,山崩地裂,我忝为一族只长,少不得要给族人一个交待!” 老太太定了定神,问:“老哥哥,不知此事来龙去脉如何?”
族长说:“你且问他!” 三老爷忙说:“去年京城大变,我闻讯赶过去,只见陈府一片瓦砾,二哥一家死伤殆尽。我买来棺材,一一收敛了,当时看得清清楚楚,棺中人确是我那大侄子无疑。可雇了船只扶灵回南,送到祖坟下葬之前,有个下人来找我,说棺中有异,一晃就哐啷作响,我命他打开棺材一看,里面竟是一堆石头,大侄子的尸首则不见踪影。我吃惊不小,暗暗叫来随行众人,仔细盘问,都说一路上风平浪静,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只有个老人家说一天夜里听见舱里传来轻微响动,他心里害怕,不敢前去探个究竟。我又找了那船家,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那天夜里是连夜赶路,周围并没有其它船只。我思来想去,不得其解,眼看天气渐热,再也等不得,只好将那棺材连同石头一起下葬。后来我本想禀告母亲,可母亲大病初愈,我不敢再让母亲伤神,于是便隐去不提。当日随行的人,都让我打发到庄子上去了。” 老太太又问:“你说的,可是实话?” 三老爷指天发誓说:“祖宗在上,不敢欺瞒,若有半字虚假,定教我不得好死。” 众人闻言又是一阵议论,族长眉头紧皱,命他们退下,又安慰了老太太几句,便放他们走了。 回来后,陈洙反复思量,却百思不得其解。从心底里,她是宁愿相信那位从未谋面的大哥还活在人世的,可三老爷信誓旦旦,说收敛那日确是大哥的尸首无疑,莫非途中有人盗走尸体?可这年头的人要一具尸体干什么呢?难道是邪人作祟?她不由得打了个寒噤,不敢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