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上香
那日王家人走后,老太太又病倒了,请医吃药也不见好转,连带陈家连中秋节也没过好。陈洙知道老太太是为她的亲事担忧所至,心中十分愧疚,一天三次地往老太太屋里跑,亲奉汤药不说,还早晚在佛堂中念经祈祷。虽说她前世是不信这个的,但自从穿越之后,却不得不信了,再者也希望老太太看在她一片孝心的份上,努力好起来。陈家上下人等,本来自王家事件后颇有些风言风语,看她的眼神也有些诡异,可见她尽心侍奉老太太,又交口陈赞起来。 皇天不负有心人,经过一个多月的努力,老太太的病终于好转,可以下床走动了。这日四妹陈沅来找她,提出她们四个做孙女的一同去往城外清凉寺烧香还原。陈洙去请示老太太,老太太笑着说,难得她们一片孝心,这些日子伺病辛苦了,出去走走也好,只是九妹陈湘年纪小,就不用跟她们一起去了。她回来把话一说,两个大的都很兴奋,只有小九一肚子不高兴。 九月二十二是好日子,天气晴朗,这天一大早,陈洙就起床梳洗,穿上一条鹅黄色的长裙,上身罩着藕合色比甲,头上插只菊花簪,用过早饭,领着春桃出门去。走到二门口,发现停着一溜三顶小轿,陈沅陈汀已经坐了当先两辆,两人的丫鬟站在一旁,另有一个姓钱的管事mama随行,一看她到了,招呼她坐上第三顶,然后小厮们抬起轿子,行到陈府门口,乘上马车,出城而去。 马车一共三辆,第一辆中坐着的自然是三位小姐,第二辆是三个丫鬟并钱mama,第三辆却载着几名家丁护卫,俨然一副大户人家女眷出行的架势。陈洙于车中正襟危坐,斜眼看去,陈沅如她般规规矩矩坐着,陈汀却扭来扭去地不安分,一会儿大眼骨碌地打量她二人的衣裳首饰,一会儿偷偷掀起车帘向外窥视,陈洙不由得扑哧一笑,教陈汀闹了个大红脸,娇嗔着不依起来,气氛倒也活跃了。 三人一路小声谈笑,陈洙也学陈汀般,将车帘掀开一条缝,向外望去。天色虽然尚早,大街上已行人如织,有穿着长衫的文人雅士,称兄道弟地前往酒楼喝早茶,也有布衣短打的苦力汉子,蹲在路边小摊旁喝豆浆,更有那买菜妇人和小贩在讨价还价,瞧着十分热闹有趣。说来惭愧,来大明朝四五个月了,陈洙还是第一次亲眼目睹这市井生活百态,比人家正宗的大家闺秀还要保守三分,真是丢穿越众的脸。 约莫一个时辰,就到了清凉山脚下,众人下车换轿,向半山腰的清凉古寺行去。山势平缓,不一会就到了寺门外,自有知客僧出来迎接,引三位小姐前往殿堂拜佛,家丁护院们在门外休息不提。 先净手,捻三根香,再向如来佛祖像躬身三次,然后跪下来一个头磕到底,心中默念佛祖保佑老太太身体安康、长命百岁,最后起身将香插在佛像前的香炉内,就算是完成了。正待前去客房休息,知客僧走上来道:“三位女施主,本寺建于唐时,流传至今已七百多年,是江南一带数得着的名刹古寺,平日里求签问前程最是灵验,很多外地人都慕名而来,三位既已礼佛还愿,何不顺便求根签试试?” 陈汀大感兴趣,拉着二人定要求签。陈洙想起前世看的小说中,女主若去寺庙,必有抽签这一桥段,她不如也跟风一把,于是便同意了。签筒拿上来,陈汀迫不及待地先抽了一支,是支上上签,签文是“一点春来万物新,千红万紫斗芳菲。杏迟梅早何先后,结实花开自有时。”乐得她合不拢嘴。 接下来轮到陈沅,也是上上签,签文是:“千里姻缘一线牵,君家何必尚迟疑。两姓好合无猜忌,定许他年出哲贤。”陈沅含蓄地抿嘴一笑,但看得出心中十分高兴。 连出两支上上签,陈洙想,估计那签筒里,一大半都是上上签,于是也不以为意,随手抽了一支,却不料是下下签:“当风点灯空疏影,恍惚铺成镜里花。累累河山待收拾,怎知只是幻浮搓。” 陈洙呆住了,二女忙劝慰,她口中连说不妨,心中却想起前世那未竟的婚姻,以及后来又遭遇王家退亲的事,不由一阵恍惚。知客僧见状连忙打岔,请三人前往客房休息。 三人来到客房坐下,小沙弥捧出香茗,众人喝了一阵,甚感无趣。陈汀眼珠子滴流一转,说:“听说附近有个云巢庵,供奉的是观音菩萨,离这里不远,我们不如也去拜拜吧?” 钱mama站在一旁,听了有些迟疑:“这个不大好吧,那边并无准备,万一冲撞了什么人,岂不糟糕?” 陈汀说:“又不是逢年过节的,一个尼姑庵,哪有那么多人来人往?钱mama要是不放心,不如先过去看看,若是无人,再叫我们过去好了。再说了,咱们既然拜了佛祖,岂有不拜菩萨的道理?要是菩萨吃醋了,可如何了得?”说完咯咯地笑了起来,陈沅瞪她一眼,说:“休得胡说!”她才止住笑,脸上却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钱mama没法,只得前去探问,一会来回禀,庵中并无旁人,三人于是携着丫鬟,往云巢庵走去。 到了那边,发现云巢庵只是个很小的庵堂,坐落在一座两进院子的后院中,前院却是不知什么人的祠堂。拜过菩萨,陈汀有点意兴阑珊,提出回清凉寺。三人正准备动身,却听见前院传来一阵喧闹声,其中夹杂有年轻男子的声音,三人大吃一惊,连忙止步。 陈洙侧耳倾听,只听得一个少年愤愤不平地嚷道:“遥想当年耿老先生创办崇正书院,此地当是何等盛况,不想才几十年光景,崇正书院就不复存在,人亡事废,一至于斯!前面的祠堂倒也还罢了,后面居然还弄了个尼姑庵!儒学宝地,岂容僧尼之流玷污?!” 一个老尼姑争辩道:“好个狂生,竟敢诋毁菩萨,就不怕遭报应吗?” “哼!”那少年不屑地说,“我等奉的是儒学正统,拜的是孔圣先师,自不怕你这等歪门邪道!一个破落老尼,竟敢恐吓我等,今日非砸了你这破庵不可!”接下来就是一顿咋呼声,其中夹着老尼的低声哀求。
眼看那群人就要闯入后院,陈沅陈汀吓得脸色煞白,钱mama也手足无措,陈洙连忙附耳向她交待几句,待她去了,才拉起二女,往一旁的耳室暂避。 不一会钱mama回来,冲陈洙点了点头。陈洙继续倾听前院动静,果然听那老尼说:“各位请止步,此刻庵中有官家女眷在,还请各位切莫造次。” 众人一时都安静下来,领头那少年狐疑道:“确有此事?焉知不是你这老尼编出来哄人的,好教我等饶了你这番?”众人立即道:“就是,就是!”“谁知你说的是真是假!”…… 正僵持间,忽听一个沉着的声音道:“大家听我一言。”于是众人都安静下来,听他说话。只听那人继续不慌不忙地说:“崇正学堂改做祠堂固然可惜,却也是对耿老先生的一番怀念之情。后面的庵堂,虽不伦不类,想必也是耿家后人所设,以便勤奉香火,告慰耿老先生在天之灵。至于砸庵堂之举,起意虽然是好的,却教耿家后人情何以堪?我等儒学中人,最讲究尊师重道,今日若做下此事,他日耿老先生泉下有知,不知会作何想法?” 众人听了他这番话,都有点回过味来,纷纷道:“不错,此话有理!”“还是问之兄想得周全。”那领头的少年虽有不忿,却不敢违了众意,只得说:“今天看在耿老先生的面子上,就饶过你这老尼。我们走!”一阵杂沓的脚步声,众人片刻便走远了。三女听得真切,不由得出了一口长气。 回到清凉寺,众女惊魂未定,立即打道回府。趁人不备,陈洙把钱mama拉到一边,悄悄问道:“我听后来说话那人的声音,有点像二表哥,你出去时可有看真切?”钱mama一怔,说:“急切中不曾仔细分辨,回想起来,确有那么一人,身形与二表少爷极为相似。” 回到陈府,大家各自回房休息不提。钱mama不敢隐瞒,把途中遭遇一五一十说给老太太听,换来一顿训斥。 这天夜里,陈洙躺在床上,手里握着白天求来的那只签,辗转反侧,难以入眠。